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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一點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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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妄之災。不過,孫嬤嬤和徐循說這事的時候,態度倒是很微妙的。也不是說不著急吧——畢竟,太子身邊的幹將,也和太孫密切相關不是?但在這著急外呢,又有點隱隱的幸災樂禍,“現在也該讓這些大人們見識見識皇爺的脾氣了。”

可不是?皇爺大殺特殺的時候,朝中的大臣們頂多就是領幾頓棍子罷了,要是能倒個個兒,相信這宮裏多的是人情願領棍子也不要冤枉被殺的。徐循也明白孫嬤嬤兔死狐悲的心情,但還是嘆了口氣,“罷了,嬤嬤,咱們怕皇爺,難道他們就不怕了?”

這麽冤枉的事,鬧成這個樣子,東宮這裏肯定要有點表示的。太子不是剛被訓斥過不適合出面嗎,這求皇爺放人的活,可不就落到太孫身上了。太孫開了一次口,就被皇爺給罵了。

罵的還不是別的事,就是親征時候,太孫又一次輕舉妄動,試圖帶兵出去沖殺的事情。這件事在七八年前已經出過一次了,當時太孫還年少呢,差一點就被瓦剌人給圍困住丟了性命,就是這樣,皇爺身邊當時最為親近受寵的穿紅內侍,直接就畏罪自殺了。這回還好是皇爺看得緊,不然也是就讓他給跑出去了。

這不是,爹身上還有麻煩呢,自己又碰了一鼻子的灰,太孫的心情能好得了嗎?為這事,太孫妃還專門把大家召集起來開小會,讓徐循三人最近服侍太孫的時候多上點心,不說把他哄開心了,起碼別惹火他。

雖說惹火太孫,也未必就會丟了性命,但想到皇爺的所作所為,別人怎麽想徐循不知道,她是寧可不去冒這個險的。這天晚上太孫來宜春宮的時候,她是格外地賠了小心,不但準備了太孫賞賜下來的太禧白,還把他給的各種好東西都搬出來款待男主人。就怕她家常喝的酒吃的菜,滿足不了太孫挑剔的胃口。

這麽做,雖不說有功,但卻也算是無過。經過半年軍旅生涯,明顯精瘦了許多的太孫,在美酒、美食和美色的一頓腐蝕後,面上神色好看多了,起碼不至於那麽氣哼哼的了,幾杯酒下肚,也是打開了話匣子。

“……受罪死了。”和徐循抱怨親征呢,“一個月沒法洗澡都不說什麽了,最受罪的地方都沒法和你說。”

徐循眨巴了一下眼睛,這會她可不敢和太孫抖迷糊、開玩笑了,只能順著他的話往下說。“什麽地方最受罪啊?”

沒想到太孫連這個保險的幾乎都不給她,瞅了她一眼,“你猜。”

徐循有啥辦法?只好猜,“嗯……我猜,是出征沒法帶女人吧?”

太孫一下被她給逗樂了,嘴裏的酒嗆了一身,桌上也是都濺著了。徐循連忙要幫他更衣,太孫捏著她的手一下就拉進懷裏了,“你這個小循!說話怎麽老這麽——”

“我怎麽呀?”徐循還給他擦衣服呢,手底下已經觸到了什麽**的東西。她的臉一下就嫣紅了半邊——說實話吧,一別半年,現在又是漸漸知道人事的年紀,別說太孫想那事了,就是徐循,又何嘗不是不想……要不然,她也不至於脫口而出就猜這個了。

太孫回來以後,這還是他第一次單獨和徐循一處,小別勝新婚,這一次兩個人特別和諧,徐循稍微吸納了一番,兩人幾乎是相差毫厘地就達到了生命的大和諧。太孫還甜言蜜語呢,完事了一邊揉捏徐循,一邊調戲,“才半年沒見,我們小循就長大了這麽多,現在可有主見,大哥一手都拿捏不住了!”

徐循被說得快羞死了,捂著臉大發嬌嗔,“大哥你老不正經!”

這種事一般都是很解壓的,兩個人在事後,心情肯定好得多了,看彼此又和半年前那樣親密了。偎在一處的時候,太孫也就開腔說了心底話。

“現在的阿翁,是越來越喜怒無常了!”他面上掠過了一絲陰雲,“這半年間,就是我在他跟前,也都有些提心吊膽……”

連最受寵的大孫子都成這樣了,皇爺脾氣如何,可想而知。

長時間和一個位高權重的精神病人生活在一起,不論對誰來說都是極大的壓力,即使太孫再受寵,這份壓力也是實實在在地存在的。而且,正因為他一貫是做什麽對什麽的天之驕子,這種動輒得咎的恐懼感,他也許就沒有他爹那樣習慣了……這裏頭的道理,徐循雖然不能全部明白,但她還記得自己見證的那一場新春大發作,對太孫的話,也說得上是心有戚戚焉。

“現在這不是回來了嗎。”她便安慰太孫,“一天能見幾回啊?你又不管事兒,不做事,可不就不會犯錯了……”

這話也說得有理,太孫神色略寬,卻依舊有些抑郁,他瞅了徐循一眼,壓低聲音,難得地吐了實話。“若就是現在這樣,倒也罷了,但問題是,阿翁的毛病是越發加重的……這會和五六年前比,就是沈了不少……”

這……這可是當朝天子的八卦啊。

雖說在皇爺的皇城裏住了都幾年了,但對皇爺的事,徐循知道得還真不多,因為伺候皇爺的中官,和內宮那不是一個系統的。她只是聽說過一些只言片語,但皇爺的病情麽,頭風病程那都算是機密了,更別說這人人都不敢明言的——呃,失心瘋了。

一邊也是害怕,一邊也是有點興奮,小徐婕妤的耳朵豎起來了。“這話……怎麽說呀?”

“阿翁的病,其實是阿婆去世後不久就有了端倪的。當時都不知道,還以為是人年紀大了自然固執。”回想往事,太孫聲音裏也不免多了一絲凝重,“後來,阿翁的表現已經不能用剛愎自用來形容了。任何事不論再荒謬,認準了理就要去做。比如說……你玉女姐姐,當時采選進宮留在身邊教養,也是他點過頭的。這都七八年過去了,他忽然間又興起了另行采選的念頭,不論我們如何據理力爭,都無法改變阿翁的心意。我和阿翁鬧了好久的脾氣,阿翁也是絲毫不理會,硬是要我行我素地,把這件事辦得誰都不痛快。”

徐循沒想到太孫會拿此事舉例,一時不禁是默然無語,太孫也沒留意到她的沈默,遂續道,“但那時候,好歹還不會莫名其妙地遷怒於人,更不會一怒殺人。這都是幾年間慢慢發展到這一步的,現在,他已經是喜怒無常,連我尚且不能逆著他的意思辦事了……你是後宮女子,不知前朝政事,我也沒法和你多說。你就知道這幾年間,但凡是有敢逆著他的意思說話辦事的人,都沒有什麽好下場那就成了。敢於直言的人,不是死就是下獄,長此以往,對國家可絕不是什麽好事……”

說來,太孫也還是第一次對徐循說起這麽深入而敏感的話題……

徐循也是意識到了這一點,其實,按說兩人分別了小半年,又沒有什麽文書來往,不生分都好的很了,要說忽然更交心了,那也是沒有的事。她本能地覺得,太孫之所以會如此表現,估計也是因為這半年來日子的確不太好過。

太孫連這話都明說,連這往事都告訴她了,徐循若還以那種不鹹不淡的話來敷衍,自己都有點過意不去。她猶豫了一下,也就說了實話。

“皇爺都多大年紀了……人生七十古來稀……”小姑娘的聲音很輕、很含混,“您就多順著他、多孝敬他點,也免得日後想起來後悔。”

這是大實話,也是掏心窩子的話,更是很能解憂的話,太孫眉頭一動,神色不禁也有點舒緩了。

“再說……”徐循忍不住添了一句,“當家人,四處敲敲打打立個威,不也是很正常的事。你說咱們這宮裏,太孫妃姐姐來了,還得改改規矩呢。皇爺遠征回來,敲打敲打大臣們不也挺正常的。他們不就是下了詔獄嗎,又沒有死……”

最後這句,是想到了去年春天的那場慘變了。但太孫盡管當時也極為看不慣皇爺的作為,這會兒卻是沒想這麽多,他的神色又明朗了一些,抱著徐循啃了一口,“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小循啊,你這幾句話,說得倒是挺有水平的!”

徐循知道這時候她可以開始作了,遂白了太孫一眼,哼哼著沒有作聲。太孫免不得和她笑鬧了一番,兩人便準備就寢。

這睡覺前也是有很多工作要做的,徐循除了吃點銀耳之類的補品以外,還要卸妝梳洗,再換了晚妝。倒是太孫還好,就著徐循的手喝了兩口天玉露,從懷裏掏了個小盒子,拿出補藥丸來咽了便是了。這時屋內也有人給換了被褥,把徐循和太孫胡天胡帝時糟踐的床榻,也給恢覆了原狀。

一切準備妥當,徐循上床預備合眼的時候,太孫的手又開始不老實了。徐循正困著呢,便玩笑般地推拒了幾句,“怎麽又來啦——”

太孫一口就咬到她的耳朵上了,腰胯也是不安分,直接頂著徐循磨蹭了起來。他一反剛才的柔情蜜意,幾乎是嘶吼著說,“我要,你就得給!”

徐循正指望著他那‘十滴血’呢,她是傻的才真不給,這不是想和太孫玩玩情趣,撒撒嬌嗎?沒想到太孫居然是這麽個反應,她都有點被嚇住了,糊裏糊塗間也顧不得計較這個,趕快‘給’了。這一次,太孫還比之前更為勇猛,折騰得她的眼神都有點迷離了。

一晚無話,第二天太孫一早就出去上課了。徐循腰有點酸,賴了一會,早飯都不準備吃了,起來就打算直接給太孫妃請安去。這起來了人都還有點走神,反應都比以前慢了半拍,李嬤嬤被嚇著了。“貴人,要不,咱們今兒就別去請安了,您好生歇一歇——”

徐循這才回過神來,笑著搖了搖頭。“嬤嬤,我沒事。”

她又皺起眉頭,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了一句。“就是覺得挺奇怪的……”

☆、操心

為了這接連入獄的三個國家重臣,太子宮中的氣氛一冬天都比較嚴肅——和一般的妃嬪不同,太子妃娘娘對政事的參與度那是比較高的,支持太子的三大重臣去了詔獄,太孫去說情還挨了訓斥,太子心裏的壓力可不就只有和太子妃娘娘訴說了?再加上距離又遠,一個在皇城裏,一個在宮城裏,一整個冬天,除了太孫妃有空會偶然過去請安以外,其餘的嬪妾都是有眼色地不去煩擾太子妃娘娘。說句實在話吧,現在皇爺回了北京以後,太孫宮裏的人也是視宮城為虎穴,能少去就絕不會多去的。

太子宮裏尚且是這樣了,真正的六宮還用多說什麽嗎?現在宮裏人口少,活動也不多,徐循等人也是巴不得就窩在太孫宮裏,得了閑頂多在東苑散散步賞賞雪,日子也算是過得很逍遙了。

這天起來,到太孫妃跟前大家請過安了,徐循因昨日下了雪,便想去東苑走走。正好太孫妃和太孫嬪相約了要把昨日沒下完的棋給下完,徐循便約何仙仙一起,因笑道,“若是東苑梅花開得好,還能剪一枝回來給你的小囡囡。”

宮裏養兒育女那都是有規矩的,如果生的是皇子,周歲後便要自己去皇子所居住了。每日進來請安,也是先見皇後,再見生母。皇女畢竟是女兒,所受重視要少一些,也沒那麽講究,而且太孫也只是太孫,很多時候都能便宜行事。太孫妃問準了太子妃,便準許何仙仙在周歲以後繼續養育女兒,提到小囡囡,何仙仙也是笑容滿面,道,“好哇,難得你有心,還記得囡囡喜歡梅花。”

屁大的孩子,有什麽喜歡不喜歡的。何仙仙硬要這樣講而已,徐循笑道,“我看不是喜歡梅花,是喜歡梅花上的雪吧。上回抱出去賞梅,我看她指著枝頭的雪咿咿呀呀了好久。”

說著,兩人相視一笑,便都回宮去換了一身厚鬥篷,又帶了兩個侍女,相攜著一道往東苑踏雪去了。

北京的天氣雖然冷,但兩人都裹的是厚厚的灰鼠鬥篷,最是保暖不過的了,頭上戴了白狐風帽,手裏還籠著五彩手爐,雖說是輕車簡從,但如此做派走在路上,誰不知道是東苑寵妾?迎面而來的中官都是慌忙退到道邊行禮,倒是襯托出了兩人十足的氣勢。何仙仙見了,先不禁露出笑容,後又宛然一嘆,徐循見了,便道,“你嘆什麽氣啊,大節下的,也不怕不吉利。”

左近無人,何仙仙也就低聲對徐循說了實話,“我先還在想,剛進宮的時候,我們哪來這麽好的衣服,見了太子宮裏的那些美人,不知你如何想,我心裏是很羨慕的,看著她們,就和天人一樣——這不知不覺間,我們也和她們一樣了。”

這倒是真的,兩人現在也都不是剛進宮的身價了,徐循有寵、何仙仙生女,都得了一批賞賜的,何仙仙身上穿的,就是去年太孫妃賞的新衣服,徐循穿的也是太子妃的賞賜。

“但才這麽想,”何仙仙又嘆了口氣,“便想起來,現在太子宮裏,咱們熟悉的人早都不在了,起來受寵的那已經是另一批人啦。”

若是從前,東苑默林只怕早被賞雪的妃嬪們給占滿了,現在,一個是隔得遠,還有一個也是人口少了,又都老實著怕觸黴頭。就是皇家內苑、太平盛世,也覺得冷清。徐循禁不住也隨著何仙仙嘆了口氣,“不說這些事了,咱們是來散悶的,可不是來添堵的。”

何仙仙也就收住不說了,才下過雪,東苑也是處處都是瓊枝玉宇,一條路上積了厚厚的雪,連個腳印都沒有的,幾人嘎吱嘎吱地踩著新雪,賞玩著日光下分外精神的冒雪紅梅,都覺得精神一爽。眼看前面有了一個亭子,何仙仙一聲吩咐,隨行的兩個宮女自然前去打掃生火,為主子們布置環境去了。

兩個小妃嬪漫步在雪路上,徐循時不時就看何仙仙一眼,何仙仙被她看得出奇,便捅她道,“你有話就說,我和你還怕什麽?不要做出這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來,好小家子氣。”

徐循笑道,“好吧好吧,那我可說了啊——”

她左右張望了一下,雖說四顧無人,還是壓低了聲音。“這一次大哥回來,你服侍他的時候……是不是覺得大哥……嗯……猛了很多?”

何仙仙的臉一下也紅透了。“死妮子,瞎說什麽呢!看我不把你的嘴撕爛!”

太孫剛回來的時候,徐循正紅事呢,何仙仙伺候太孫的時間要比她早,而且次數也多。兩人鬧了一會兒,何仙仙也就沈思著吐了實話,“被你這一說,好像是要比從前來得威猛了。在床笫間都可有王者之風,比較霸道……”

徐循被她逗樂了,“到底是天家的人了,說話都這麽文雅委婉。”

何仙仙沖她翻白眼,“不然呢,不然怎麽措辭?”

“要我說,大哥就和頭倔驢子似的。”徐循也不客氣,“一吃了藥,沒頭沒腦就曉得頂,和從前那樣什麽九淺一深的,根本就是兩個人了。”

何仙仙略帶狐媚意思的姑娘,倒是被徐循這個老實人給鬧了個大紅臉,她真的要去撕徐循的嘴了。“我把你這個眼裏沒德言容功的小蹄子往宮正司告……”

兩人嘻嘻哈哈地擰了一會兒,也就進亭子裏歇息去了。這亭子裏燒了三個爐子,窗戶一關,暖融融的就是個暖閣子,要賞景就透過四壁封的琉璃磚去看雪、看梅花。不過下雪後天氣不冷,窗戶開了一扇,因沒風也不覺得什麽,兩個人靠在亭邊欄桿上,也可以暖暖和和地賞花吃茶用點心。

“我就是奇怪這事……”都打開了話匣子,徐循也就半遮半露地和何仙仙說了,“去年我伺候大哥的時候,就隱約有所感覺,大哥那天要得特別厲害,我……我都應付不了。他還不滿足,把花兒都給收用了……”

都是一家人,太孫的持久度何仙仙不可能不清楚,她驚異地擡了擡眉毛,考慮了一會,嗤的一聲又不當回事了。“你管那麽多幹嘛呢,這和你又有什麽關系?”

徐循的眉頭就蹙了起來。“可,若真是因為服的補藥,這藥畢竟是於身體不利……”

何仙仙也皺起眉頭,她認認真真地看了徐循幾眼,仿佛是想要看進徐循的心底。過了好一會兒,才支起身子,把窗戶關上了。

眼看環境封閉了起來,說話聲傳不開了,何仙仙便壓低了聲音,甚至是帶了些訓斥意味地道,“你傻呀……他吃藥於身體不利,是你逼他吃的?既不是,你多這個嘴幹嘛,你知道是誰獻的藥,誰哄他吃的?在這宮裏,萬言萬當不如一默,沒事你可別找事上身。再說了,他吃藥蠻幹,這不是好事嗎。明年春又有新人要入宮了,咱們這些人能有幾年的好?可不就乘現在,多幾次是幾次,若有個孩兒,那實惠才是自己的呢。我現在好說是有個女娃傍身了,你可還什麽都沒有呢,他吃了藥,你當別人沒感覺嗎,樂得不說破罷了。就你傻乎乎的,還問個不停!”

徐循一下都被何仙仙給說得楞住了,一時半會竟然不知該如何回答,何仙仙看她一臉的懵懂,滿是恨鐵不成鋼地,一拇指就頂在了徐循的腦門上。“別叫人說我對你不夠實誠,我是把心窩裏的話,都掏出來給你說了!這宮裏,誰顧得上誰呢?皇爺一怒,東宮裏多少人平白無故地就遭殃了,太子爺多說一句話了嗎?沒有!我躺在西苑病得要死的時候,除了你,誰想到我了?可不是大哥!夫妻本是同林鳥,那說的也是夫妻,咱們這算什麽,一個妾侍罷了,你操什麽正室的心啊?——這些,可都是《女內訓》上沒教的道理,這回我說透了以後,你可明白了吧!”

徐循欲要反駁,卻無一句可以反駁,一時間怔在了當地,翻來覆去,把何仙仙的話想了半天,才低聲說道,“這……這是你自己想的道理?”

何仙仙見她似乎明白了,多少也有幾分欣慰,她道,“有些是我自己想的,有些是嬤嬤教的。反正這話真不真,你自己琢磨吧,這事我也不是沒發覺,細想想,覺得裏頭水可深了呢。咱們宮裏又沒養道士,這補藥哪裏來的?別是大哥身邊的中官為了賣好四處尋摸來的吧。一句話捅出去了,得罪的是一大幫子人,對自己有什麽好處?倒不如是少說兩句了。”

眼看兩個宮女捧著點心盒走來,何仙仙也就不說這話了,她又支起了窗子,透過窗欞,和徐循指點起了雪景……

和何仙仙一襲談話以後,徐循更有些悶悶不樂了,她不能說何仙仙說得不對,但……心裏卻始終還是有點不得勁。

這件事,是不能直接和太孫說的,徐循再傻也知道,男人在這方面的尊嚴,是容不得別人質疑的。你說我吃了藥才能一夜兩次如此勇猛,你什麽意思?沒吃藥以前我就是個銀樣蠟槍頭?再深的感情都禁不起這種紛爭,更別說徐循和太孫之間,可比不得孫玉女和太孫之間的情誼不是?

至於拿去問孫玉女麽,徐循可沒這個膽子,她會和何仙仙說,多少是覺得何仙仙和她是一國的。孫玉女嘛,不管她心裏怎麽想,只說那個身份和經歷,徐循就很難把她當成自己人……

思來想去,索性還是只能問計於嬤嬤們——只是這一次,因為何仙仙提起了太孫身邊的中官,徐循沒召集嬤嬤們開會,而是找了個機會,直接和錢嬤嬤單獨談起了這事。要說她的幾個嬤嬤,還是錢嬤嬤在為人處事上,最能令徐循信服。

錢嬤嬤聽了徐循的話,倒是不動聲色,絲毫也不驚奇。徐循倒是有點為她的鎮定感到了驚奇——錢嬤嬤看她的眼神,便解釋道,“這是司空見慣的事,遠的不說,近的,從皇爺開始,到太子、漢王、趙王乃至各地藩王,都有服侍丹藥的習慣。這種長生丹藥煉制不易,不是天潢貴胄還不夠資格去吃呢。”

徐循聽錢嬤嬤一說,倒覺得自己有點小題大做:長生藥嘛,說不準那都是有神奇功效的,和一般的□可不一樣,說不定,真能令太孫勇猛異常又不會損害身體呢?自己這咋咋呼呼地擔心來擔心去的,倒是頭發長見識短,有點杞人憂天了。

“不過……”好在錢嬤嬤沈吟著又開了口,“這吃丹藥吃死人也是常有的事,從仁孝皇後起,張貴妃娘娘、太子妃娘娘都是很反對服用丹丸的。貴人您的顧慮我明白,何貴人的態度,您和我點的那幾句也是夠明白的了。這件事沒有個固定的答案,怎麽做都是有理的,老奴也不能為您下這個決定。”

她略帶探索地望了徐循一眼,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又說,“就這麽和您說吧,您要學何貴人,那是再穩妥也不過的。何貴人說得對,萬言萬當不如一默嘛,咱們就悶聲多享用些實惠,以您現在受寵的程度,也不怕便宜了別人去。若是有了龍胎,豈非是天大的喜事?”

“若是您覺得為了太孫的身子,還是得向上稟告呢……那何貴人說得也還是對的。操心夫主的身子,是正妻的事,您不能越俎代庖代替正妻去操心——”

見徐循懵懵懂懂似乎是沒有聽懂,錢嬤嬤越發就說得透了,“這件事,您要往上捅,只能捅到太孫妃那裏。太孫妃上報不上報,怎麽處理,那都是她的事,您是不必多管,也不能多管了。”

這等於是把徐循的難題,移交給太孫妃了,不過,誰叫太孫妃是正妃呢,這種事,本來也就是她操心的範疇,輪不到徐循一個小小的妾侍來犯難不是?

徐循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錢嬤嬤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忍不住又添了一句,“不論貴人選了哪條路走,老奴都不會在心底對貴人有什麽臧否的。貴人的人品,老奴現在是清楚得很,貴人的難處,老奴也是感同身受……”

是啊,入宮都幾年了,也不是不受寵,卻是遲遲都沒有好消息。眼看新人入宮在即,就是管教嬤嬤們,也是有點兒著急了。錢嬤嬤看似沒表態,其實已經是表態了,不然,以她管著徐循品德的身份,這會兒早都該督促徐循去和太孫妃報告這事兒了不可。

徐循眉頭微蹙,陷入了深深的沈思之中。

☆、怨恨

一轉眼就又過了春月,已經醞釀了一年多的選秀女工作,卻是才開始就又因為皇爺的病情耽擱了下來——自從去年班師回朝以後,皇爺的頭風病就越發不好了,整個臘月都鬧騰著這事兒,連年都沒有過好。好容易進了二月,皇爺的頭風稍好一些以後,趙王那邊,就又出事了。

去年一整個冬天,太子妃、太孫妃等正妃輩都是忙著在內宮伺候皇爺,雖說具體細務不用去做,但就是每日過去點卯,已經是來回夠折騰的了。太子和太孫在處理完了國事以後少不得也要去表現一番,大家每天早出晚歸的,倒是把徐循等人給閑住了。現在好容易皇爺病情稍微見好,得了幾日的空閑,太子妃便令太孫妃等小輩在太孫宮裏好好休息,沒事不必過來請安了。至於她自己,卻還不能閑著:這幾年,皇爺恩威並施,幾次鬧出人命,好容易把漢王給彈壓下去了,沒成想只是一病之下,又把趙王給病出了幺蛾子。這一陣子,老爺子正是鬧著要殺趙王呢,她和太子為了保住趙王的性命,乘勢營救幾個大臣,可不是又要耗費許多心機了?

“這三弟也真是的。”太子妃不禁就埋怨趙王妃,“怎麽會做出這麽糊塗的事兒來!私造聖旨,其罪不小,這一次到底怎麽樣可還真難說呢。”

這當弟弟的想要造哥哥的飯,造父親的反,事發以後弟妹還要來找大嫂運作求情的事,也就只有在天家會發生了。趙王妃也是一臉的無奈,“我何嘗不是這麽說呢,可大嫂你也知道他的性子,前頭那個不就是因為管多了他的事。被休都好說,險些就要被他一劍殺了,我看著他那麽倒行逆施的,心裏雖然著急,但卻也不好多說什麽的。”

這事兒說來也是好笑,皇爺身體不好,在臘月裏一度是有點下世的感覺了,但當時趙王倒是按兵不動的。——因他這些年也不大見寵,雖然在京中留住沒有就藩,但進宮伴駕次數卻也不多。估計就是對皇爺的病情了解不深吧,等到元月末,皇爺都休養過來了,他倒好,以為皇爺真的病危,倒是私造了一張遺詔,準備等皇爺賓天後,勾結身邊近衛,號稱皇爺遺命傳位於他,把太子給除去以後,自己再登基為帝。

這件事還沒試行呢,就只是個想法而已的時候,被趙王妃聽說,一狀就告到太子妃這裏了,太子妃未敢擅自做主,慌忙帶她去見了皇爺。皇爺氣得差點沒厥過去,令東廠和錦衣衛一道明察暗訪的時候,正好趙王外圍一位軍官也來告密,一來二去,就把趙王身邊懷著反心的人都給包了餃子,還查出了又一件驚悚的事——趙王妃知道的,還是趙王打算等皇爺賓天以後發動,可這軍官卻是什麽話都說了,主謀者根本都是想主動毒死皇爺了……

趙王妃告密的時候是留了心眼的,直說是趙王身邊的官宦有這樣的想法,把他本人給摘了出來。東廠和錦衣衛也沒有掌握什麽趙王親自出謀劃策的證據,但這種事,那是禿子頭上長虱子——明擺著的事,沒有趙王本人的默許和慫恿,他身邊的人敢這麽做嗎?

歸根到底,該怎麽處置還是得看皇爺的意思,皇爺不追究,這件事就算沒事了,皇爺要追究,趙王有一百個腦袋可都不夠砍。而太子宮這邊的態度嘛,那也肯定是要為弟弟說情,請皇爺網開一面的咯。

太子妃對著趙王妃的淚水,心裏也不是不膩味的:就這麽兩個弟弟,哪個都不老實。漢王就夠糟心的了,趙王也來參一腳,近親藩王,本來是最有力的臂助,現在卻是要處處防範,誰也不能親,誰也不能靠,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一個個都想一口把太子咬死呢,太子和自己,卻還要忍氣吞聲地為他們求情討饒……

這長嫂宗婦,可不就是難當在這裏了?好容易打發走了趙王妃,太子妃累得太陽穴是突突地跳,任是平時多好的性子,這會兒心裏也都是憋屈得難受了,斜臥在榻上還沒歇一會兒呢,門簾一掀,太孫妃悄沒聲息地進了屋子。

太子妃打眼一瞧,覺得太孫妃面上顏色有些不對,便暫時壓住了不快心情,起身道,“怎麽,不是讓你多休息——”

太孫妃先不說話,只是拿眼看了看身周宮女,太子妃心中越發詫異,她揮了揮手,不需多說什麽,身邊人自然退了出去。

眼看四下無人了,太孫妃方道,“有件事,我也拿不得主意,說不得只能來討您的示下了……”

她面上浮現了一絲殷紅,咬了咬牙,方才續道,“實在是因事關大哥的身子……”

太子妃的三個親生子裏,太孫於情於理都是最受重視的一個,一聽和他身體有關,太子妃坐不住了,連聲追問,“究竟什麽事,快說吧!”

太孫妃也就一五一十地把太孫服藥的事給交代了出來,“也有好幾個月了,不吃藥的時候,一晚上就是若幹次,若是吃了藥,加倍索要不說,脾性還爆裂起來……”

太子妃簡直都聽住了!太孫妃說完了,她都還沒能反應過來,只覺得腦子裏亂哄哄的幾乎都要炸開了,穩了又穩,才沒有倒入榻中。——若不是太孫妃自己也是心事重重,只怕也已經註意到了她的不對。

多少年的辛苦、多少年的戰戰兢兢,難道是為了自己?親兄弟在外征戰立功,自己在內相夫教子,含辛茹苦地四處敷衍,說到頭,還不是為了自己的這個小冤家。眼下,皇爺病還沒好,趙王又出事了,一家子鬧得亂哄哄的時候,又出了這麽一樁紅丸丹藥的事情,太子妃心裏能好受嗎?往常的寬厚與忍耐,這會兒似乎都化作怒火,她恨不能一把捉過太孫來抽上兩個耳光!

咬著牙穩了半日,太子妃這才平穩住了自己的情緒,她又恢覆了那寬厚中帶著精明的本色,追問太孫妃道,“這事,是你親眼見證的,還是別人告訴你的?”

太孫妃低垂下頭,輕聲說,“自我再來京裏,也是聚少離多,二一個我也多病……”

雖是在給太孫找借口,但小夫妻兩人感情有所疏離的事實,也是經由太孫妃的口中清清楚楚地擺在了太子妃跟前。

太子妃不禁又是一陣頭痛,她捏了捏鼻梁,也顧不得去追問這事了,先要專心處理服藥的案子。“不是你自己知道的,那是徐氏,還是何氏?”

“是小循。她早覺得有些奇怪了,卻拿不準,後來請她身邊的嬤嬤私下問了大哥的大伴王瑾,才曉得是皇爺給賜的補藥,說是陸陸續續也吃了一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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