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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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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祝映臺聞了聞身上的味道,皺起眉頭。剛才因為挾制著張峰,害得他也被沾到了點酒氣和尿騷味,真是渾身不舒服。

梁衫柏知道他愛幹凈,搖下車窗問:「要不要先回去洗澡換個衣服?」

「不用。」祝映臺整理著手裏的一疊老舊稿紙,「先去圖書館。」

剛剛張峰哭哭啼啼地將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訴了他們。

劇本的確不是張峰寫的,《畫中奇緣》原名《桃源劫》,真正的劇本作者叫元洮。

元洮,生於一九六八年,卒於一九九二年,享年二十四歲。

張峰說,元洮死於一場大火,但那場大火中死去的人不止元洮一個,事實上,那場大火整整奪去了四十三人的生命,還有兩人失蹤,至今未找到屍體。這些死難者有老有少有小,其中還有很大一部分是藝術領域的工作者。祝映臺和梁衫柏在B市中心圖書館的報刊存檔室找到了當時的報導,二十年前,在B市新興的藝苑影視基地,一支剛剛開機進入拍攝工作的團隊無意引發了一場大火,這場大火整整燒了一天一夜,燒毀了將近半個影視基地,也奪去了整支拍攝團隊所有人的性命,而元洮,當時是影視基地工作人員中的一個。

二十年前的張峰年僅十二歲,他是當時影視基地看門人張文化的兒子,也是元洮的鄰居。他說在元洮死後,因為他沒有親人,所以便由張峰和他母親一起負責清理了元洮的遺物,也是在那個時候,他找到了最原始的《桃源劫》手稿並鬼使神差地將之收藏了下來。

二十年來,張峰好吃懶做,胡作非為,但因為當年的大火也奪去了張峰父親的生命,所以國家給予了撫恤金,並在他成年後將他安排到陸隱所在的昌隆娛樂公司,也就是當年投資元洮那個劇組的制片廠做雜工,一路幹到了今天。

二十年的時間洗去了大部分人的記憶,到了去年昌隆娛樂公司計畫拍攝賀歲片卻找不到合適劇本的時候,張峰動了心,將元洮的本子做了修改後交了出去並順利得到了認可,賺得了一筆不小的稿費也贏得了名聲。

至於蘇月容,張峰提到她的時候態度很害怕,如果不是被祝映臺用羅睺威脅,他根本不敢多說一句關於這個女人的事。

梁衫柏和祝映臺還以為張峰可能知道蘇月容的艷鬼身分,結果不是。張峰說,當初元洮的遺物中只有一些他寫的劇本而沒有畫,《畫中奇緣》劇組在拿到了修改後的《桃源劫》劇本後,本來還準備請人依照本子來畫一幅畫,結果某天蘇月容竟然主動找上門來,提供了這幅畫。

而張峰也是那個時候才想起來,二十年前他就曾經見過蘇月容。他說,當時他還小,因為和元洮住得近,他父母和元洮又都在影視基地工作,所以曾經去元洮家玩過多次,當時在元洮家裏,張峰曾多次見過蘇月容和另外一個年輕男人。他因為害怕蘇月容會追問劇本的事情,所以一直都惴惴不安,奇怪的是蘇月容絕口沒有提劇本的問題,而且二十年過去了,當年看起來二十多歲的蘇月容到了今天居然沒有一點變化,實在太可怕!

「另一個年輕男人?」祝映臺疑惑地問,「誰?元洮的朋友?」

張峰這時的態度頗有些暧昧,雖然依舊嚇得簌簌發抖,但說話的口氣裏卻有了一種流裏流氣的腔調,這必然是很早以前他在提及這件事時便養成的習慣,以致於無論在何種狀態下,都學不會放尊重點,他說,那個年輕男人當時和元洮相好。

「現在看起來其實沒什麽,不就是同性戀而已嘛,不過那個時候社會風氣沒那麽開化,我們那的人提起元洮和那個男人都會搖頭。他們也不知道害羞,常常當著許多人的面同進同出,親親熱熱,那個男人有時還會留下來過夜,死同性戀就是……」梁衫柏一劍削去了張峰半個腦袋的頭發,嚇得他差點連舌頭都咬下來。

祝映臺拉住梁衫柏,問張峰:「和他同居的男人什麽樣子,叫什麽名字?」

張峰嚇得一泡鼻涕一泡眼淚地努力回憶了半天,但是男人的模樣已經想不起來,只說:「生得很……狂!」他吸溜著鼻子努力回憶著,「真的是很狂的那種感覺,像是有錢人家的少爺,說話也總是很囂張,不知道為什麽人緣卻很好。」

「叫什麽名字?」他回憶著,「這個我倒是記得,我聽元洮一直叫他昭,上官昭。」

祝映臺和梁衫柏聽了,楞了半晌。

原來是這樣的,創作劇本的和配圖的是一對情侶,一個叫元洮,一個叫上官昭,但是二十年前的大火中,元洮被燒死了,那麽上官昭呢?身為上官沐使役鬼的蘇月容和他們倆又是什麽關系?

「那個人現在在哪裏?」

「不知道。」張峰搖搖頭,「影視城大火以後就沒看見過他了,但也沒聽說他被燒死,反正後來元洮的遺物他也沒來領過。」

「那幅圖你以前見過沒?」

張峰再次搖頭:「沒見過,不過蘇月容說那是上官昭專門為《桃源劫》這個劇本畫的,也是她說讓我以後把畫還給杜家豪。」

然後杜家豪死了。

在祝映臺開始翻看元洮留下的劇本的時候,梁衫柏找到了一份當時死難者的名錄,因為這是一支劇組,所以開機時難能可貴地留下了一張全組合照,雖然如今看來,這張照片簡直就是一張集體遺照。他在上面成功地找到了元洮的影像,雖然因為是黑白印刷品看不太清楚,但基本輪廓的確很像他們曾經在畫上看過的那個書生。

上官昭將自己的愛人畫入了畫中,是作為留念嗎?這樣一來就能解釋元洮的遺物中為何沒有這幅畫的原因,因為這幅畫很可能是在二十年前的大火後,上官昭為了紀念自己的愛人所畫的,所以整幅圖中,只有這一個人是花了最多的心力,也下了最大的功夫!

可是,上官昭為何沒有來領取元洮的遺物呢?似乎在這場大火以後,這個人也就此銷聲匿跡了,或者,他是在大火之前就因為一些事情離開了元洮?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呢?

梁衫柏思考著,視線在那張照片上掃來掃去,突然,他發現了兩個人。

「映臺!」他喊,「你來看這個!」

祝映臺轉過頭來:「怎麽了?」

梁衫柏指著大合照中立在隊伍一角的兩個人:「這……這對夫婦……」

祝映臺楞了一下,出現在大合照中的兩個人他也認識,是一家三口合照中他那對表情古怪的父母,沒想到他們也死於那場大火。

「映臺,你……你沒事吧?」梁衫柏抓住祝映臺的手,似乎想靠這樣小小的動作將勇氣傳遞過去。

「不,我沒事。」祝映臺深吸了口氣說,「我一早就知道他們和元洮是有關系的,只是不知道是什麽關系而已。」因為在他的夢中,元洮曾經收藏過他們一家三口的照片,但他也沒想到,原來這對夫婦同樣死於燒死了元洮的這場大火。難道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一個人獨自流落在外嗎?那麽這些年來,在他缺失的記憶裏,到底是誰藏在幕後每月定期給他匯生活費,讓他長大?那個金英島上的神秘人?

祝映臺根據照片,一一核對著死亡名單,不久找到了這對夫婦的姓名:元祥根,沈銀娣,沒有一個人姓祝。祝映臺皺了皺眉頭,那他為什麽姓祝?難道他的神秘讚助人姓祝?

「這個男人也姓元,這個姓並不多見,」梁衫柏說,「而且你說元洮家裏有……那張照片,也許他們是親戚。」

「很有可能。」祝映臺想著,原來過世的元洮還可能是他的親戚。這麽想著,他突然有了一種不想再將這件案子查下去的沖動,一切都太巧合了,巧合到讓他深覺其中藏有陰謀!

他看向梁衫柏,這個人還在很認真地翻看著報紙,似乎想要查詢到更多關於這對夫妻的資訊,他將他的事情當作自己的事情一般來看待,花了那麽多的心血想要幫助他查明身世,但他覺得比起現在,比起眼前的這個人,沒有什麽是更重要的,他有一種不詳的預感,這起案子如果再繼續查下去,很可能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他不想查了。

真的不想查了!

「阿柏!」他喊了一聲,反手緊緊握住梁衫柏溫暖的手掌,「阿柏……」

「嗯?怎麽了?」梁衫柏疑惑地擡起頭來看他,看到祝映臺臉上凝重的表情便有些擔心的樣子,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輕聲問,「怎麽了,你……你是不是心裏難過?」

「我想我們……」

擺放在桌上的手機在這個時候突然震動起來,梁衫柏抱歉地看看祝映臺:「我接個電話。」他說著拿起手機,走出閱覽室去接聽。祝映臺站起來,默默地歸還了所有的資料,然後跟出去,還沒走到門口,就看到梁衫柏又匆匆進來。

「啊,映臺,趕緊收拾一下,我們要出去。」

「都收拾好了,怎麽了?」

「剛剛是小朱來的電話,他說他的尋人咒好不容易捕捉到了陸隱的氣息,正在往那個方向趕,讓我們一起過去。」他邊說邊拉著祝映臺往外走,冬日的冷風吹來,一瞬間凍得祝映臺打了一個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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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羽君沒法給他們具體的地址,但是用術法給他們一路都留了記號,梁衫柏駕車跟著普通人看不見也看不懂的法術符號一路穿過B市的鬧市區,往偏遠地段開去,開出了一段距離後,祝映臺看著電子導航儀,低低「咦」了一聲。

「怎麽了?」梁衫柏問。

「是藝苑影視基地的方向。」祝映臺輕聲說。

兩個小時後,他們在原先的藝苑影視基地門口停了下來。二十年前的一場大火將這個新建的影視基地付之一炬,四十三條鮮活生命在此隕落,從此以後,這片土地便一直維持著當年的樣子,再也沒有人踏足於此。不是沒有人想要將這片空置的土地翻新建造新的建築物,但據說凡是接手這塊土地的房地產商都莫名其妙地遇到了不幸,不是生意蝕本破產,就是得了重病,人們傳說,因為四十三個亡魂聚居於此,至今不肯離去,所以,直到如今都沒有人敢再踏足此地一步。

梁衫柏和祝映臺將車鎖了,步行進入影視城中。

城中到處都是斷壁殘垣,燒黑的磚瓦控訴著廿年前的那場大火有多麽可怕,而雜草便在這些殘破的建築中不屈不撓地生長,冬天裏枯黃著一片連一片,將磚瓦肢解,將一切全都覆蓋在頹靡之中。

這像是一座空城!

行走在其中,人不由自主地便會覺得心頭淒愴寒涼。祝映臺看著這空無一人的殘破街道,幾乎以為自己重新又回到了那個夢中,但幸好,此刻有梁衫柏陪在他身邊。

他的戀人看著周圍的景象,樣子有些戒備但也有些好奇。

「哇,這裏好像是拍攝古裝片的場景。」梁衫柏指著一處還算保存完好的花樓說,「像不像怡紅院?」他說著,伸指輕佻地在祝映臺下巴上勾了一下,「美人,給小爺笑一個!」看祝映臺不言語,馬上又改口,「要不爺給你笑一個?」跟著馬上傻兮兮地咧嘴一笑。

祝映臺哭笑不得地看著他耍寶,梁衫柏見他笑了,才湊過來在他唇上親了一口:「總算開心點了。」

「嗯。」祝映臺有些不好意思地應了一聲,重新打起精神。他不能為自己莫名的擔憂所打倒,無論怎樣,至少先把陸隱找回來再說。

一路穿行過幾個殘破的景區,他們找到小朱留在一處狹窄巷口的記號。在走過這一段狹窄的道路後,出現在眼前的是八、九十年代的街區布景,一條長長的街道向著遠處延伸,道路兩旁滿是空置的店鋪,玻璃窗破落,門扇也已傾倒,只有當時擺放在店門口的水果茶葉蛋還在,衣褲還在,小玩意還在,但統統已經被歲月的車輪碾成了一灘幾乎看不出本來面目的爛泥……

祝映臺遏制不住地渾身顫抖,巨大的恐懼在剎那襲上他的心頭!

「是這裏!」他聲音顫抖,幾乎不成調子,「是這裏!」他又重覆了一遍,忽然甩開梁衫柏的手向前飛奔起來。

「映臺!」梁衫柏叫了一聲,也趕緊跟上去。

五金店、水果攤、食品商店……理發店門口的藍白彩條燈籠已經停止了轉動,灰頭土臉地隔著玻璃罩子看著這個飛奔而過的不速之客。

轉彎,這裏轉彎!

祝映臺轉過去,看見已經不像樣子的車站,看見一蓬蓬倒塌的枯草,看見那塊高高聳立的路牌,他渾身脫力,幾乎就要跪下去!

「映臺!」梁衫柏趕過來扶住他,「你怎麽……」他也楞住了,看著眼前的路牌上不大不小的三個字。

長、河、路。

他走過了許多地方,杭州、福建、舟山……沒有一個地方的長河路符合他們要找的特征,卻從來沒有人想過,長河路就在他們的身邊,就在他們的眼皮底下。原來那並不是一條被真正投入使用的道路,而是作為影視城布景的一角而存在著,被人遺忘,卻跨越時光!

「我沒事。」祝映臺輕聲說著,整個人都顯得無比疲憊,可他站直了身子,「這裏應該是影視城景區與景區工作人員居住區的交界部,」他指著不遠處的樓房,「再過去應該是工作人員住宅區。」

他先於梁衫柏往前走去,拐入那個居民住宅區。夢中所見似乎有許多樓房,但現在看來卻很少,不過是四、五棟矮小的五層樓罷了。走了不多久就看到了那個大院,大院的大門同樣傾倒著,裏面荒草茂盛,三棟廢棄的三層樓房呈品字形排列眼前。

「阿柏、映臺!」一身素衣的小朱立在院中,聽到聲音戒備地回過頭來,看到是他們,才松了口氣,趕緊打招呼,「我的尋人咒找到這裏就失去訊息了,正打算一處處尋找。」

「我也許知道他在哪裏,跟我來。」祝映臺說著,穿過兩棟樓中間的小路,來到後院。

這裏幾乎就是植物的天下了,瘋狂生長的葡萄藤拖著長長的須莖枯萎垂到地上,茶花的枝幹和野草混雜在一起,銹蝕的水龍頭已經幹涸,下面擺放的塑膠盆中則積了滿盆的泥沙,長了一盆子的野草。

祝映臺定了定神,指著上面窗口:「三樓最左邊那一間。」

小朱疑惑地看了看梁衫柏,梁衫柏這時卻沒空理他,全副註意力全放在祝映臺身上,祝映臺的樣子,讓他很擔心。

他們走上樓梯,穿過黑暗的堆滿雜物的走廊,很快找到三樓的那扇房門。與夢中一樣,房門被煤油熏黑,油膩骯臟,如今還因為年月關系,似乎就要腐朽坍塌。

「我來。」梁衫柏將祝映臺撈到身後,試著推了推門,門鎖著,裏面也沒有半點聲息。

「看來要把門鎖撬開。」

「不用。」祝映臺想到了那樣東西,他從口袋裏取出了那把老舊的不知用途的鑰匙,那是在杜家豪的屍首上找到的。鑰匙輕松插入了鎖孔,根本沒有滯澀地輕輕一扭,門鎖便開了。大門在他們眼前無聲地滑開,那樣子仿佛這二十年來一直都有人在使用這間屋子一般。

「有點古怪,大家小心。」小朱說,掐了訣,小心走了進去。

進門先是小小的廳室,擺放著桌子、單人沙發椅和一些器物,桌上的花瓶裏插著一枝桃花,紅艷艷的讓人看著心驚。

冬季的桃花……

「桌椅地板都很幹凈,看來這裏一直都有人住。」梁衫柏戒備地說。

小朱繞到廚房看了看:「這裏還有吃剩的飯菜。」

祝映臺只看著那卷褪色的珠簾。塑膠珠子上的染色塗層都已經掉落,露出底下蒼白的塑膠顆粒,看起來很可憐。珠簾背後的門關著,在他的夢裏,二十多年前,元洮便坐在這間屋子中的書桌邊,奮筆疾書《桃源劫》最初的劇本。

他走上前,伸手推了一下門。

「映臺小心。」梁衫柏嚇得去抓他,卻被祝映臺閃了開去。

「沒有敵人。」他就是知道。

那扇門並沒有鎖上,被祝映臺輕輕一推就推了開來。珠簾被風和他的動作帶著晃動,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屋子裏是個安靜的世界,日光從關閉的窗戶外靜靜灑入屋中,書桌上幹幹凈凈,臺燈和鋼筆放在一邊,椅子上並沒有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青年在埋頭創作。

「陸隱!」小朱低低叫了一聲。失蹤多日的陸隱就靜靜躺在那張老舊雙人床上,一動不動,身上的衣褲破損並染滿血汙,他的雙手交疊擱在腹部,手下壓著一卷用絲條系好的卷軸。

梁衫柏與祝映臺對看一眼:「畫?」

小朱疾步走過去探了陸隱的鼻息,又伸手到頸部摸了脈搏,隨後單手伸到他印堂之上,似乎在感受什麽,過了一會,他放下手,搖了搖頭。

「怎麽樣?」梁衫柏問。

「人還活著,但是魂魄不在。」他又小心翼翼地伸手到那幅卷軸上,「輕微的邪氣、罡氣,陸隱的氣息不太明顯,但似乎在裏面。」

果然是困在畫中了!

小朱伸手輕輕解開陸隱的衣服,他的身上有好幾處狹長的傷口,顯然是在車禍時造成的。如今血跡都已幹涸,傷口不好不壞地留著,只有他的臉是幹凈的,似乎有人特地為他清洗過。陸隱的臉部幾乎看不到什麽傷口,只有額頭和左側面頰有幾道淺淺的擦痕,而他的神態則十分安詳平靜,宛如正沈睡在一個美好的睡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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