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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拾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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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主人久仰公子大名,今日巧來國子監拜訪郭祭酒,便請公子賞臉一見。”少年笑容軟軟,拘著手向李嘉利落地揖了一揖。

大名,她有什麽大名?權禹前腳後,後腳就找上門,這其中的門道不得不讓人尋味啊。

李嘉抵著小白的腦袋輕輕屈指一彈,略略頷首,去就去,左右是在國子監裏還能吃了她不成?

小白滾成一團,眼裏飆出淚,自從有了那個小哥哥,主人就不愛我了!

知恩堂在國子監的正西邊,每每老祭酒被家裏的河東獅踢出房門,往往便躲在這裏感嘆人生。李嘉來的時候這裏僅有一個人,她狀若無意地掃了兩眼,從背影看,不熟悉。

中堂三面敞風,對著門的是扇紮眼的十六開紫木大屏風,巧奪天工的蜀繡手藝,不倫不類地繡滿了猙獰妖鬼,與一室書香氣格格不入。衣飾考究的男子正雙手負後,聚精會神地看著前梁畫聖的《地獄變相圖》。

半丈長的矮幾上布了三五道菜肴,尤是伏天,多是冷盤。菜色清新爽氣,細看裏有珍玉、雄黃、海貝一類的罕物,則知其昂貴精致,絕非普通百姓官紳家擺得上桌的。

切,喊人來還擺譜。李嘉坐在輪椅上不動不語,將一腔興趣投註在研究桌上的吃食上,順帶制止迫不及待想要撲出去的小白。好東西又不是沒見過,這麽猴急做什麽,丟人!

男子從左向右瞧完了一整幅屏風,回味須臾,不急不忙地調轉過身來:“等得急了吧。”

李嘉只一眼,確定與他素昧平生,可那人的語氣卻熟稔地仿佛兩人多年相識,不算熱絡卻也不算生疏地招呼李嘉入座:“請坐,不知您愛吃些什麽,就讓廚子隨意做了點,看看可合胃口。”

隨意做點?李嘉往案上低低眼,不置一詞。

碗筷擺在李嘉面前,她沒有動,雙臂筆直按在膝前,眼睛定定地看著他:“你是?”

“高幸,慶幸的幸。”男子笑了一下,頓了頓:“您之前見過我,不過大您記不得了。”

他給人的感覺很怪,至少對李嘉而言,對她有著刻意的恭敬,但骨子裏卻透著高人一等的臨下之態。李嘉在心裏默默盤算著對方的身份,沒留意小白已經嗖地一下躥了出去,尾巴一卷將一碟奶糕挑到了自己跟前。

……

李嘉“啪嘰”一巴掌怕扁了小白,在陌生人面前她仍是有些緊張:“不、不好意思。”

“你的蛇?很有意思。”高幸並未向旁人表現出的害怕,但他的讚美聽在李嘉耳中也沒多少誠意,顯然他的重點在李嘉身上:“突然相邀或許有些冒昧,但我家主人與您頗有淵源,便命在下特來探望您。”

又是一個主人?李嘉已經懶得去吐槽了,接下來的對話便是近乎刻板的一問一答:

“學業如何?”

“尚好。”

“起居生活可好?”

“尚好。”

“貴體安康否?”

“尚好。”

“有意入仕嗎?”

李嘉語聲一頓,垂得快粘起來的眼皮子動了一動,慢慢挑起:“嗯?”

高幸斟上一杯,雙手交疊親自奉給李嘉,沒有接,遂笑道:“不是酒。”

眼角餘光瞟過他托在杯底的手,尾指微微翹起,這個動作於男子而言並不常見。李嘉接過酒盞卻將它置於一旁,眉眼極是冷漠:“入與不入,與你何幹?”對方的身份,她已猜出大半,但誰派他來的她心裏卻沒有底。金陵這個京城,有太多勢力交錯相織,她摸不清對方的底,一步也不能動。

“在下並無惡意。”高幸輕嘆一聲,為自己斟了一杯酒,敬給李嘉:“我家主人欣賞公子才學,公子若有意入仕,他可借公子一臂東風之力。”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李嘉的神色,一無所獲,笑了笑。這回眼中的笑意真實上幾分,他又敬了一杯:“公子是龍鳳之才。”

“哦,謝謝。”李嘉對別人的誇獎從來全盤接收。

菜是好菜,但李嘉筷子動得並不勤,做得最多的是便是阻止小白過多地進食。

小白英勇不屈地和她做著鬥爭,李嘉搞不定不爽了,筷子重重一放,望著小白,一字一頓道:“死胖蛇。”

“……”小白兩眼一翻,直接豎成根筆直的棍子,倒桌上裝死。嚶嚶嚶,人家不活了,主人居然罵我是胖紙!

高幸在那端看著一人一蛇的互動,眼底沈澱下一縷難以究竟的笑意。

一頓飯用了半個時辰不到,高幸稱有事在身,起步告辭。李嘉如釋重負地松下一口氣,由先頭那少年沿著原路送了回去,擦著一路探出頭的枝枝葉葉,她忽而問:“靖王?”

少年推著輪椅,如同沒聽到李嘉的話。

哦,不是老皇帝那喜歡搶人媳婦的浪蕩子,李嘉又提出個人選:“安王?”

少年依舊沈默。

李嘉排除掉幾個,最後抿抿唇道:“太子?”

輪椅咯吱卡在了石塊上,少年彎腰一手握起它,放到一旁的花叢中。

“真的是太子嗎?”李嘉喃喃自語。

而少年把她送到學寢的前庭,畢恭畢敬地給了她行了一禮便離去了。

梁國歷任統治者都有個遺傳性的“家族病”,那就是風流多情。沒辦法,人家一家子都是能寫出媲美詩聖詩仙辭藻的高端文化人,這個毛病不可避免,可以原諒。

與他多情到令人發指的老爹相比,這任梁國皇帝的子嗣稀少得有些可憐,區區十個不到。梁國百姓喜大普奔,終於遇上個節制點的狗皇帝了,不再擔心自家閨女會淪入魔爪了呀!殊不知,梁帝抱膝在小角落裏含恨飲淚,他倒是想生,但但,有心無力啊!

許是同他為數眾多的兄弟廝殺太過激烈的原因,過了而立之年,梁帝的身體就時好時壞。眾位皇子們將虎視眈眈的目光擱在了太子身上,憑什麽要立他做太子?!

“就因為他比我從娘胎裏早爬出半個時辰?!”第一個不服的就是排行老二的靖王。

“就是就是。”眾皇子符合。

符合是符合,但也沒人敢有啥大舉動,原因在於……

“怎麽會是太子呢?”呂佩仁從濃蔭下的涼亭裏晃了出來:“太子正是如日中天之時,安王靖王兩人聯手都鬥不到他。怎會看中你一個無品無階的寒門士子?況且他疑心慎重,要是有意用你早把你的底摸了個一清二楚,你還會在這?嘖嘖,這種栽贓陷害的小把戲虧他拿得出手。”

“你偷聽我講話。”李嘉小臉繃得緊緊的。

呂佩仁攤攤手裝作不開心道:“那個姓蕭的小子也經常偷聽你講話,你為什麽假裝看不見,到我這偏偏就要拆穿了?這不公平!”

這人就屬牛皮糖的,越扯越黏得你煩,李嘉當著他的面,慢吞吞地從袖裏拿出兩團棉花塞進耳朵裏,把無視這兩個字表現到了極致。

“……”

“不管今日來的那個宦官是哪面的人,至少說明已經有人註意到了你。”呂佩仁推起李嘉的輪椅往學寢裏走去,他聲音很輕,輕的只有他二人能聽見:“對你現在的處境來說,只壞不好。”他俯下身,附在李嘉耳邊,循循善誘地微笑道:“你想替冤死的謝家人報仇,我想要武昌鎮在京中站穩腳跟,你我合作如何……謝衣?”

呂佩仁的笑容讓李嘉想起了《地獄變相圖》裏的一個惡鬼,前面那張是仁慈觀音像,後面則是青面赤發的修羅,引人一步步隨著他的腳步走向地獄深淵。

李嘉一入學寢,甩手即將門關上,平平的聲音從門板後模糊地傳出:“莫名其妙。”

背抵著堅硬而冰冷的椅背,李嘉看著浮動在一道道光線裏的塵埃,蜷起的指尖緩緩舒張開來。

謝衣……隔了這麽久,她沒想到能再次聽到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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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花落盡,秋水白,冬光又盡一年時。

地獄式的年終大考在太學生們的罵娘聲中逼近了,初入臘月,自修堂裏的炭火足足燒旺了一倍,因為這裏迎來了大批覆習的學子們。

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有用?

因事耽擱,來遲一步的李嘉環視滿當當的課室癟癟嘴角,抱著小書箱轉身要走。

輪椅轉一半,迎頭碰著了個一頭往裏沖的“雪人”,灑了她一臉冰珠子。

“哎喲哎呦,對不住!”“雪人”手忙腳亂地避開李嘉,不留神撞在了柱子上,疼得齜牙咧嘴,雪花片簌簌往下掉:“這糟心的鬼天氣!”

一吱聲,李嘉認出來了,是那個沒事就喜歡和她攀交情的李諄。上個月他回隴西老家探親,落了不少功課,這個時候著急也能理解,抹抹臉她道:“沒位子了。”

“啊,這麽早就沒位子了!”李諄兩條毛毛蟲似的眉毛扭在一起,看著寄上鬥篷的李嘉,眼珠子一轉,嘿嘿湊過去:“李嘉,你要回去覆習?”

“嗯。”

“帶我一個唄!”

“不要!”李嘉回絕地幹脆,才不要帶這個煩人精回去。

李諄搓著雙手,在李嘉身邊蹭來蹭去道:“不要這樣子嘛,帶我回去,我就把柴旭的信給你嘛。”

柴旭的信?

準確來說,應該是署了柴旭名字——蕭和權的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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