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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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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清晨,一縷柔和的陽光灑在城隍廟門前的石階上。

斑駁的竹影微微搖晃,朝顏心緒覆雜的走了進去。

踏入這古舊的城隍廟,她心中忽然升騰起一絲莫名的惆悵,連夜趕路飛奔到這裏只為尋求一個答案,沈重的疲倦感填滿了她的身心。

她擡頭註視著城隍神像肅然的神色,深深吸了口氣,然後——

“聶老頭你給我出來!”

外面一連串飛鳥驚起的噪音。

神像後,聶老頭睡得正香,他昨晚連夜給蘇墨療傷,驚訝地發現一張皮囊看去風華無限,細察內腑經絡竟無一處完好,大大小小的傷痕遍布了每一條經脈,而最棘手的,鎖骨處那隱隱牽制著蘇墨修為的不知名的巨大力量更是讓他倒吸冷氣。

那是天刑的禁錮作用,受刑者的修為再高也會被削弱一大部分。

他真得很好奇,這小子是怎麽活到這個時候還沒有吐血暴亡的。

他冥思苦想了一晚上,還是沒有想出解除這如跗骨之蛆一般的魔魘的辦法,最後實在撐不住疲乏,竟自睡了過去。

直到被朝顏一聲滿含著怒氣的大吼驚醒。

聶老頭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從神像後走出來,剛要說話,被眼前的紅衣少女一把抓住前襟,對方惡狠狠道:“聶老頭,我當初問你陸子昂的轉世,你是怎麽告訴我來著?”

“我告訴你了啊,陳立淵啊,”聶老頭奇怪地看她一眼,“我聽說你還扮成他妻子好生鬧騰了一番,人家現在都生死不知了,你還想怎麽樣?”

他一語戳中朝顏痛楚,朝顏卻不為所動,一雙明眸直勾勾盯著他,“真的是陳立淵嗎?”

聶老頭心中一跳,莫非小樹妖知道了?

面上卻不動聲色,一拍胸脯,正色道:“我一介誠惶騙你這小妖作甚?”

朝顏嘿嘿一笑,深深凝視著他,忽然淡淡道:“城隍爺,您和蘇墨是什麽關系,這麽護著他?”

其實她心裏也不確信,只是想詐一詐著老奸巨滑的家夥罷了。

在蜀山上的時候,鎖妖塔裏,她就曾經對這件事產生過疑惑,後來事情越來越多,始終不曾細究過,昨晚琮玉一番酒後吐真言,她才記起還有這麽一檔子事兒。

這次她一定要弄清楚。

聶老頭果然神色一變,卻擡了擡眉毛,愕然道:“蘇墨?蘇墨是誰?”他做出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樣,片刻後恍然道:“哦,你是說妖界那個重蓮宮主?”

朝顏心中一陣失落,看他這樣子,似乎真的不知道。

莫非琮玉昨晚真的是酒後大腦不清醒說了胡話?

但是她臉上卻依舊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樣,拍了拍聶老頭的肩膀,頷首笑道:“演技不錯,繼續。”

最後試一次,不行就撤。

聶老頭感到自己額頭上已經滲出冷汗了,訕笑道:“小姑娘,您今天是怎麽了?”看到朝顏神色果然松動,他心中已然確定朝顏方才根本就是猜測,他眼珠一轉,笑道:“小姑娘,你要求我辦什麽事兒只說咧,我是很容易說話的。”

朝顏抿了抿唇,心中忽然一陣惆悵,果真不是嗎?

她輕嘆一聲,淡淡說了句:“不必了。”

果然不是他,這樣也好,便可了無牽掛,不必再擔心負了他的心意。

可是為什麽,她發現自己心中竟隱隱期望聶老頭承認蘇墨是陸子昂呢……

看著朝顏水紅色的纖細背影消失在遠處,神像後的白衣男子緩緩走了出來,望著她離去的方向,流光溢彩的眸中閃爍起明亮的光芒。

聶老頭看到他走出來,嚇了一跳,連忙走上前查看蘇墨的傷勢,口中急道:“你小子身體沒恢覆隨便亂動個啥……”說著就要去握蘇墨手腕,卻被對方輕輕一旋身躲開了。

蘇墨容色淡漠的看著他,道:“師伯,你大概也看出來了,我這一身傷是治不好了。”

聶老頭眼圈紅了,又驚又怒道:“你叫我如何去見風師兄,你……”他連聲嘆氣,眼神心酸又無奈。

“師父當年傳我道術時曾說,之所以要變得強大,就是要守護住自己心愛的東西,無論心中裝載的是蕓蕓眾生還是滄海一粟,立於天地,但求無愧於心。”

聶老頭目光沈痛,“我明白,你這些年所作所為在世人看來離經叛道,但卻是對師兄當年心願的一份交結,只是……”他緩緩擡頭,深深註視著蘇墨,“你舍棄一身修為,真的值得嗎?”

城隍廟裏一片沈默。

“你每次畫顏,必然會耗去大量的心血,逆天而行更是為正道所不容,強行打破別人的生死輪回必然會遭到陰氣反噬,長此以往……”聶老頭似乎不忍說下去,“你還能撐多久?”

蘇墨靜靜擡眸:“師伯可曾聽過一句話,‘有所不為,有所必為’?”

聶老頭哼了一聲,“我才沒你那麽多慷慨陳詞,我只知道,你要是哪天一命嗚呼了我還要下地府找師兄賠罪,我丟不起這人。”

說到後來,他聲音哽咽起來,眨巴眨巴快要紅了的眼睛。

蘇墨輕笑一聲,懶洋洋靠在墻壁上,勾唇笑道:“朝顏不知從哪裏聽來的消息,多半是琮玉那家夥說漏了嘴,虧得我先前好一番囑咐。”

他故意岔開話題,聶老頭豈會不知,心中又是一痛,強笑道:“八成是喝醉了酒。”

蘇墨遙遙望向廟外蒼翠的竹林,一陣清風吹來,長發被輕輕揚起,白衣飄飛中,他忽然淡淡道:“改日若有機會,把一切都告訴她吧。”

聶老頭一震,“什麽?”

白衣男子輕飄飄的語聲傳來:“反正她的記憶也該恢覆了。”

那一瞬,他的側臉沐浴在陽光下,帶了一絲令人心疼的唯美。

那些塵封在歲月裏的歡笑和淚滴,即將接受陽光的洗禮。

良久,聶老頭撇了撇嘴道:“看這樣子,她還真是什麽都被蒙在鼓裏,說起來,這麽久了,你居然都沒有碰過她麽,她好像根本覺察不出你的心意似的,怎麽看都像是腦子裏缺了根弦的樣子……”

蘇墨揚了揚唇角,目光幽深,“用情越深,便越是難以割舍,她這般無所察覺,將來才不至於太痛。”

“可她將來知道了就會更痛。”

“那就由她去吧。”

“……”

無所察覺的朝顏失魂落魄地在暨城的街道上走著。

隨意進了街邊一家小茶館,精致的陳設尚心悅目,門前的裝飾淡雅清新,種植著數叢白色的山茶花,花瓣綻放如雲朵般乖巧清雅,淡綠色的門扉間飄動著若有若無的茶香。

茶館的女主人笑容淺淺,見到朝顏進來,目光一凝。

朝顏卻沒註意這些,隨口要了口茶,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目光飄忽地瞟著窗外,心不在焉地想事。

旁邊一座幾個年輕小夥的談論聲飄入她的耳中。

“聽說這條街,就這座茶館附近,前幾天晚上鬧鬼咧。”

“是啊,我也聽說了,聽說還嚇壞了一個更夫。”

“暨城最近越來越不太平了,還記得半年前城樓上懸著那女刺客嗎,嘖嘖,那死相,真叫一個慘吶。”

“這位兄臺你是說那可能是那女刺客的鬼魂找上門來了?”

……

朝顏心中一動,那女刺客,她倒是知道,不就是段瀾裳嗎。聽說她現在已經改頭換面遠走他鄉了,可這鬧鬼又是怎麽回事?

不遠處就是聶老頭的城隍廟,哪個不要命的鬼敢在這裏鬧騰?

想了想,朝顏覺得,還是不要管閑事的好,這可是聶老頭的職責,她可不要幫他攬活。

“這位姑娘,我們老板娘找您,您方便和我來一趟嗎?”年輕的小倌忽然走過來對她微笑。

朝顏疑惑地看了看坐在珠簾後的女主人,忽然感到那柔婉的目光有些熟悉。

那是……

兩個時辰後……

夜晚的竹林間清風陣陣,吹動著朝顏水紅色的輕衫和袖口內那枚緊緊攥著的拳頭。

心跳再一次莫名的加快,看著城隍廟中一片漆黑,朝顏感覺到冷汗正在順著後背向下流。

她已經幾乎找遍了暨城每個角落,卻始終看不到蘇墨的身影。

當她聽到段瀾裳說蘇墨重傷時感到自己從頭到腳都是冰涼的,那般迫切的尋找和各種瘋狂的想法湧上心頭時,她才發現她真的很在乎她。

忽然記起玉福樓頭的關心則亂,那時的她內心迷茫,竟沒有察覺自己的感情。

什麽時候開始的,這種莫名奇妙的感情。

是隱竹軒裏,初見之時,他聲如碎玉,溫情款款,珠簾一卷的驚艷;是蜀山上,鎖妖塔內,他不顧一切抓緊要再次跳下去的她的手時,他那緊張到蒼白的容色;是玉輪湖邊,小溶洞內,他衣襟勝雪,甘受烈日蒸發拼死救她護她的決絕……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然栓住了少女的心。

只剩這裏了,如果不在這裏……

她深深吸口氣,貝齒咬唇,輕輕踏了進去,向著那滿堂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月光灑在城隍莊嚴肅穆的神像上,那凜凜的目光像是在垂眸看著這看去弱不禁風的紅衣少女,神像的眼睛裏竟流露出一絲悲憫,又好像是譏諷。

他在悲憫誰?又在譏諷誰?

朝顏看都不看伸向一眼,強自壓抑著愈發劇烈的心跳,一步一步,踏入了神像後方的黑暗中。

寂靜黑暗中,似有誰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

這是命運使然嗎?

那一天,遲早要來呵。

朝顏感到自己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神像後的屋子裏,她緊張地緩慢向前走著,沒有任何光亮的幫助,她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聽到那聲輕柔的嘆息,她緊張得汗毛直豎,問道:“誰?”

緊繃的精神迅速探查四周,卻沒有任何發現。

她一動不動,立在原地,良久,依舊沒有動靜,她終於稍稍放松了些,正想往前再走一步,腰忽然被人從背後輕輕摟住,微涼的手指溫度透過質地柔軟的薄衫,一聲輕柔的低笑聲中,那人語聲醉人,如春風化雨,又似醇和溫潤的酒,低低沁人身心,勾魂攝魄。

“朝顏,許久不見,可有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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