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張了張嘴，自己都不知道應該說什麽，但是這個動作讓他感覺到喉嚨裏頭可怕地哽住了。他回頭去看說話的人，猛烈的夜風從舷窗吹進來，把那頭一向肆意飛揚的金發弄得一團糟，但是這絲毫不影響跡部的風度。他海藍色的瞳孔裏倒映著自己的影子（其實想都知道，自己這時的形象也好不到哪裏去），但是那種熱烈而執著的光芒依舊一如既往。風依舊呼呼地吹，螺旋槳的轉動也沒有停止，可是不二發現他根本聽不見那些聲音，只有那一句話在他耳邊盤旋不去。

在青學抽簽的時候，他為掩飾自己冒失的那種尷尬……

全國青年軍合宿時，他靠在石壁上對天空露出的笑容……

和手冢比賽之後，他用艱澀的聲音對自己道歉……

冰帝文化祭時的戲劇表演時，他表白時帶出的氣息撲在眼睛上……

早上的閃電情緣，他用極度肯定的語氣宣告於天下……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吶～～”不二最後露出了一個微笑。他仍然對未來沒什麽信心，但是無論怎麽說，跡部的確有那種把事情變成他想象中那樣的魄力與能力。他現在終於理解了由美姐的那句話——“好好抓緊了”——她什麽都知道，知道他對跡部的好感，也知道他會想要拒絕，所以提醒他不要裹足不前，要為別人留下機會，也就是給自己的未來留下機會。“我不知道未來如何，但我願意勉力一試。”

跡部笑了。這反應比他預想中的要好得多，不二沒有直接拒絕他，而是答應試試。不二不是一個會給別人留下無謂的希望的人，所以他肯定要好好抓緊這個先機。“等著吧，本大爺一定會讓你看到的！”未來……嗎？能考慮到這個的話，那也就說明，不二回答他的態度是很認真的。“華麗的未來什麽的，不都在本大爺的手底下抓著嗎？”

他們倆從太平洋上返回以後，網球祭已經圓滿結束了，其他人都各自離開了。跡部不由分說地要送不二回家，他對這件事的態度簡直就是樂此不疲，不二也只能由他去了。

“……我們已經決定參加全國大賽，用東道主的名額。”快到不二家門口時，跡部告訴他。

不二早就知道這種結果，不過他聽到時依舊露出了鼓勵的笑容：“我一直知道，小景會做出最合適的選擇吶～～”

“嘖。”跡部輕輕地嗤了一聲。不管怎麽說，他還是比較希望能通過正常晉級的方式進入全國大賽，但是現在既然不行，那就讓他們以更好的狀態來迎接即將到來的比賽吧！

“如果青學再次碰上冰帝的話，我就不上場了。”不二清楚地說。這個問題很容易解決，只要他坦白和龍崎教練說，他和跡部私底下比了一場，那懲罰至少是禁賽。

“……周助！”跡部頓時就震驚了，“你……為什麽？”

“因為之前已經交手好幾次……而且這次我們不是打過了嗎？”不二輕描淡寫地解釋道，察覺到車平穩地停了下來，他到了。“那我先回去了，小景，下次再見！”

這話的意思難道是因為私自比賽所以會受到懲罰？跡部瞬間想到了這點。然後他看到不二正準備關上車門，急忙制止了他：“等下，周助！”

不二停了停，看到跡部正往他這邊的車門移動。他站開了一點，給下車的人騰出一點兒空間出來。什麽事情必須下車說啊？“怎麽了？還有事……”

後面的尾音消失在兩片輕輕接觸的嘴唇上。不二震驚地盯著近在咫尺的淚痣，對嘴唇上突然傳來的溫熱觸感完全反應不及。

“初吻這種東西，本大爺就代為保管了！就當做是本大爺等你的定金！”跡部心滿意足地發現不二除了單純的驚訝之外，完全沒有別的什麽抵觸情緒，“現在才是說下次再見的時候呢！”他擡手在不二眼前晃了兩下，然後坐回了車裏，在關上車門之前還往上瞄了一眼。

定金……嗎？他只是說了拭目以待而已，小景還真是有信心能回本啊……不二摸了摸自己殘留著另一個人溫度的嘴唇，目送那輛黑色房車消失在路口，然後順著剛才跡部的目光方向回頭看。一個長卷發的美女正靠在自家二樓的窗邊，顯然把剛才那一幕盡收眼底。她看到不二回頭，笑瞇瞇地對他比了個大拇指……不二頓時覺得有點脫力。來了，重頭戲，由美姐的態度怎麽這麽奇怪？

“哎喲，跡部君真是一點都沒辜負姐姐我的期望，動作真快！”在不二進門的時候，不二由美子從樓上下來了，一臉促狹地笑：“感覺怎麽樣，周助？”

“姐姐，你到底策劃這種事情多久了？”不二感覺更無力了，為什麽會有這種詭異的反應啊？

“誒，周助這麽說可真傷姐姐的心啊，姐姐明明是期望你有個好對象來著……”不二由美子蹙起眉，擺出一臉哀怨的表情。

這動作不二也經常對裕太做，所以他現在深刻感覺到了這種狀態時的無可奈何：“姐姐，我是說真的！”

“難道姐姐看起來像是在開玩笑嗎？”不二由美子看到不二認真地盯著她看，不由得收了剛才那種故意裝出來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鄭重：“姐姐也是說真的——就算你之前有什麽不好的回憶，現在也應該大步往前走！”

不二從來沒有這麽震驚過。由美姐說“不好的回憶”……原來他已經完全被看穿了嗎？

看到自家弟弟瞪大的冰藍色瞳孔，不二由美子輕輕嘆了口氣。她從樓梯口邊走過去，把兩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我知道你一直在掩飾自己，你不說也是為了我們不擔心……但是你想過嗎？我是你姐姐，媽媽是你的母親，裕太是你的弟弟，我們都希望你是真的開心地在笑，而不是為了我們而勉強你自己。”就像她上次看到不二在房間裏獨坐一樣，她一進去，那種不知道是悲傷還是落寞的表情立刻就消失了。“不管怎樣，你還有我們啊，周助。”

一滴淚水毫無預警地從不二眼角滑落。接著是兩滴、三滴，越來越多，很快他就淚流滿面。“姐姐……”他把頭抵在不二由美子的肩膀上，全身抖動，聲音哽咽。“姐姐……姐姐……”那種長久以來被壓抑在心裏的悲傷，那種強行讓自己抗下所有一切過往的沈重，在這一刻決堤而出。

不二哭的時候都很少，更別提哭得這麽兇了。不二由美子不由得緊張起來，把人輕輕地抱在懷裏撫摸。“我在這兒呢，周助。”那一聲聲低低的呼喚，哭成這樣也依舊沒有什麽聲音，這使得她心裏發痛。“還好爸爸媽媽都在國外，不然被他們看見了，非以為我欺負你不可呢……”但能哭出來是一件好事，總比有些時候面上在笑心裏在哭要強。

“才不會……”不二低聲反駁道。他擡起了頭，笑容燦爛。假如不是臉上還掛著淚痕的話，怎麽也聯想不到剛剛大哭一場的人是他。“所以……爸爸媽媽也知道了嗎？”

“你說呢！”不二由美子又好氣又好笑地刮了不二的鼻子一下。“他們都憂心很久了！”

“以後不會了……”不二誠懇地保證。他已經想明白了，他要去追逐新的目標、新的幸福，不管是網球，還是感情。“話說回來，姐姐，你不打算問嗎？”那些過去？

“你想說嗎？”不二由美子反問道。看到不二恢覆得這麽快，她的語氣也輕快了一點。

不二歪了歪頭。“不想吶……過去就讓它過去吧～”

“好啊，敢耍你姐姐玩了！”不二由美子佯怒，伸出手指去戳不二的臉頰，“白費我剛才說了那麽多讓人感動的話，周助你就這麽報答我嗎？”她話是這麽說，臉上卻帶著笑意。她相信不二說得出就做得到，那麽她就不需要再為那種莫名其妙的憂傷擔心了。“不問這個可以，那你得回答我另外一個問題！”

“什麽？”不二問，心裏已經隱隱約約猜到了他姐姐要問什麽。

“其實你也是喜歡跡部君的吧？”不二由美子肯定地說。沒有拒絕他的靠近，其實就是一種默許。而這種默許，如果不是喜歡的人是無法得到的。

“我想應該是的吧……在他說出來之前我就已經想拒絕了……”不二誠實地回答。

這就是說，因為害怕聽到之後心動，然後重蹈她所不知道的那種覆轍，他才會想在最早的時候就拒絕的嗎？這是一種下意識的自我保護吧？如果沒有感覺，他大可以安心地把表白聽完，然後再婉言謝絕，這才是一般情況下的反應。“幸好……”幸好周助沒有這麽做，不二由美子伸手把弟弟臉上的淚痕擦幹，“你想要的未來，總要用自己的雙手去爭取！”

“嗯，我會的。定金都交了，總不能白白虧本吧？”不二翹起嘴角笑了。“我去洗個臉……這個年紀把眼睛哭腫了的話，那可就太丟臉了吶～”

“說得你有多老似的……才多大啊你！”不二由美子笑罵道。不二的表現讓她很欣慰，看起來她可以找個時間先和爸爸媽媽通通氣了。不過，定金？那是什麽東西？

第二天，青學眾人按照原定計劃去輕井澤合宿。作為全國大賽前的訓練項目，菊丸桃城對此保持了一種很不正常的熱心——“輕井澤！”全日本乃至全世界有名的避暑勝地誒！只有深谙內情的不二一點兒都不激動，他覺得當其他人發現他們住的別墅是個類似鬼屋的破舊木頭房子時，那種表情一定值回票價。

事實證明，不二的想法是十分正確的。按照老規矩，龍崎教練帶著一年級們開車先上去整理房屋，青學正選們則慢跑上山。最後到達目的地時，大家紛紛質疑“這房子就是所謂的別墅嗎？”對此，不二就說了一句話，“按照鬼屋定律，現在大門應該吱吱呀呀地打開了吧？”他本來只是嚇唬一下大家，沒想到門真的應聲而開，後面黑洞洞一片。瞬間鬼屋場景重現，桃城和海堂又一次臉色發白地抱在了一起，菊丸躲在大石背後，越前……這次終於成功地用帽子掩飾住了他的表情。但其實，這種恐怖片般的效果只是因為門太沈了，開門的小阪田朋香在後面吃力地拉呢。

等他們安頓好之後，菊丸總算緩過神來，開始大聲聲討不二的蓄意：“不二！不能有下一次了！再這樣來幾次，我肯定能被你嚇死！”

“啊，誰讓大家的反應都這麽可愛吶～～”不二眨眨眼睛，攤手表示他很無辜。

“所以，不二前輩，你果然是故意的嗎……”桃城抽動著嘴角，海堂嘶了一聲。他們兩個這次又成了眾人的目光焦點，丟臉都丟到太平洋去了。

“不二最近惡作劇數量直線上升了85%，據此推斷，不二心情變好的可能性是99%……”乾在人群後嘀嘀咕咕地記錄，然後大聲問了一個問題：“不二，昨晚回家的時候你怎麽不見了？明明篝火晚會時還在的啊？”

“秘——密。”不二毫不吝嗇地奉送給他一個大號笑容，但是回答實在是聽不出什麽真實理由。這時他的手機響起來了，不二掏出來瞄了一眼，就走到窗邊去接：“嗯，是我……輕井澤……練習賽？嗯……也可以啊……”

乾眼鏡反光。秘密？他最喜歡秘密了。和現在這個電話有關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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