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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胃裏翻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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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問了一夜, 結束時東方已經泛起了魚肚白,雲橫太陽穴微微有些發痛,擡手按了按。

外頭戚然星夜從長溪鎮趕回, 還未休息片刻便立即進來回稟, “我們去晚了一步,到長溪的時候鐘將軍已經……”

戚然擡頭看了看主子的臉色,只好垂下頭壓低了聲音,繼續說下去:“一刀刺穿心口, 人已經救不回來了。”

語聲越來越弱,戚然只見主子長久不語,眸光裏透著霜雪般的冷, 緊握成拳的手背青筋凸出,,他知道鐘將軍對主子來說意味著什麽,也了解主子心中的恨。

先不說軍營裏從小到大的情分,從前鐘將軍在大公子麾下鞍前馬後,誓死效忠, 後來大公子出了事, 鐘將軍依舊是主子部下的猛將, 兩人出生入死多年, 斬過敵首踏過敵城, 也躲過重重刀槍劍戟, 受過傷流過血,是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過命的交情。

說起來,主子後背那道極重的傷還是替鐘將軍擋的,當時便是再威猛剛健的主子也去了半條命才養好,可沒想到最後, 鐘將軍竟然叛了主子!

戚然心裏當然知道,即便大公子不殺鐘毅,主子也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背叛過自己的人,他定要當面問個清楚,甚至是親手了結對方!

只是如今鐘將軍一死,梧州案又少了一位證人,主子心裏也多了一根刺,怕是再也拔不出來了。

沈吟半晌,戚然又擡手道:“不過,我們在他的屋子裏發現了這個。”

雲橫眉頭皺緊,伸手接過那一枚小小的紅瑪瑙垂珠耳墜。

上面的金累絲黯淡了不少,想來年歲已久,至少不是近兩年打的,而下面那幾顆瑪瑙珠子表面一點也不算光滑,似有不少反覆摩擦留下的痕跡。

女子的耳墜,尤其是垂下的珠子一般甚少與皮膚直接相接觸,只可能是手掌反覆磋磨或者藏在身上太長時間導致。

雲橫仔細端詳著那枚耳墜,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

廊下站了許久,雲橫這才註意到晨光已透過層層疊疊的雲灑了下來,初春的天氣依舊泛著砭骨的冷意,連那點薄薄的金光都有些蕭瑟的意味。

他迅速將那枚耳墜收好,跨步進了屋內。

沈晚夕已經醒了,卻因怕冷還坐在床上,手裏頭是剛剛差人送進來的針線,她還不曉得何時才能回府,便獨自坐在床邊研究花樣。

雲橫進來時帶了點冷風,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擡頭便看見熟悉的高大身影,語中帶了些鼻音:“你回來啦,不會一夜都沒睡吧?”

雲橫在床邊多點了兩盞燈,屋裏瞬間亮堂了許多,又在暖爐中多夾了兩塊銀絲炭。

他沒有正面回答,卻是先問:“怎麽起這麽早?”

沈晚夕才想說話,男人身上一陣濃郁的血腥味倏忽沖入鼻尖,引得她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唔……”她連忙捂住嘴唇,可胃裏那股子難受勁兒還沒過去,又忍不住伏在床邊連連幹嘔。

雲橫心裏驟然一縮,忙走上前輕輕拍著她輕顫的後背,瞧見她原本紅潤的臉色頃刻刷白,連額頭都冒出了細汗,急著問:“怎麽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沈晚夕難受地搖搖頭,擡眸時淚花在眼眶裏打轉轉,皺著眉道:“你是不是受傷了?身上怎麽一股子血腥味。”

雲橫這才意識到,是地牢待久了身上染了味道。

昨晚抓來的兩人雖是鐵匠出身,嘴巴卻牢得很,若不是其中一個被他用了梳洗之刑,將雙臂皮肉刷至露出白骨,另一人也不會因此心防崩潰,道出實情。

地牢中漫了整整一層血水,後來連他的腳底都染了血,直到清晨才差人過來清理。

為此他出來時反覆沖洗幹凈了手,還換了靴,原以為身上已經沒有濃重的血腥味,沒想到還是讓她聞到了。

沈晚夕忍著腹中惡心,伸手去探他身上有無傷口,被他擡手攔住,輕聲道:“我沒事,血是別人的。”

說完他沈默了片刻,心想自己這個樣子,會不會嚇到她了?

擡眼見小姑娘舒了口氣,這才拂去那些煩亂的心思。

可小姑娘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又皺了皺眉,雲橫立即起身給她倒了杯熱茶,待她慢慢喝下再將茶杯放回原位,然後道:“我去換身衣服再過來。”

沈晚夕低嗯了一聲,又聽他道:“我讓戚然去請個大夫來給你看看。”

她忙擺擺手道不必了,“我就是嫌棄你身上的味兒,加上沒吃早膳才有些反胃,喝了茶就好了,你別大驚小怪。”

沈晚夕心裏知道,別說只是胃裏難受一下,便是再大一些的毛病,這時候去請大夫也是極其危險的。這種隱蔽的地方,若是因為興師動眾暴露出去,很容易招致災禍,往大了說便是生死,往小了說,多少人的精心籌劃布局恐怕就要付之一炬了。

雲橫默了半晌,還是即刻去隔壁屋子換了衣裳。

戚然在外頭等了許久,從來也沒見主子大早上的還要認真洗個澡,衣服也特意熏了淡淡的香料,收拾得幹凈極了。

換了衣裳後,空氣裏都似好聞了許多,沈晚夕胃中也舒服一些。

兩人用完早膳後,沈二郎還沈睡未起,沈晚夕垂著眼笑了好一會,“二哥真是自不量力,以為自己對上的是小白臉,沒想到竟是大魔王。”

雲橫默了默:“小白臉,大魔王?”

沈晚夕無辜地笑了笑,知道自己的比方不太恰當,可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益州的風水養人,來的這些天雲橫像比從前白了一些,如若眼裏沒有那偶爾透出的殺氣,說不準也像大哥一樣是個溫潤的公子。

大哥……

她似乎想到什麽,猛然一驚!

昨日在芙蓉園的小廂房內說話的男子,聲音也是那般溫潤清朗,還隱隱帶著三分摸不透的笑意,那聲音,竟是像極了大哥!

她心裏一陣慌亂,可屋內那短短的幾句話一直在腦海中回響,與進府中第一日在影壁前聽到的聲音越發貼合。

細想下來,她還是小心翼翼地問了一下:“那日追我的聶辛,是大哥的手下嗎?”

雲橫未答話,只是單手握著茶杯抿了一口,沈晚夕便已經在他眼裏讀出了答案,心下更為震驚了。

雖然只在府中見過一面,可在她印象中那是個連微笑都宛若春風般的人,怎會心狠至此?那日他應當不知道外面偷聽的是她,是弟弟的妻子,如若知道,還會派人來要了她的命嗎?

心中微微一顫,她又忍不住問:“他們說的那個你一直在找的人,怎麽樣了?”

雲橫緩緩搖了搖頭,“死了。”語氣淡得聽不出任何情緒,只是眸光冷得讓人害怕。

他冷冷盯著杯沿,她也不敢再多問,無論那人是雲橫的仇人還是兄弟,她只知道那是雲橫很想見到的人,是對他極重要極關鍵的人。

而那個人,卻被大哥的人害死了。

雲橫與大哥之間,竟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嗎?

她不由得想到了州侯世子之爭。

大哥雖是庶子,卻也曾是馬上揚名的將帥之才,這要放在雲境其他州郡,那也是天之驕子般的人物,即便是失去了雙腿,他亦有運籌帷幄之才,可這時候橫空出世了一個驚才絕艷的弟弟,一桿方天畫戟足有裂天碎地之勢,頃刻劃破了整個雲境的安寧。

大哥,或許是心有不甘吧。

對比之下,二哥沈長澤就幸運多了,他是嫡子,且弟弟們年歲還小,生來就無人與之抗爭,世家大族之中他是翩然出塵的公子哥兒,冷肅大營之中他亦是出類拔萃的少年將軍,天生光芒,一騎絕塵。

她撐著下頜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自己瞎想的對不對。

半晌聽到雲橫問她:“沈晚吟曾經那樣傷害過你,你可有想過哪一日回去報仇?”

沈晚夕楞了楞,隨即眼裏泛起沈沈的光,點了點頭道:“想過,我最絕望的那些日子,恨不得完完整整地還回去,也讓她嘗一嘗那種噬心裂骨的滋味,讓天下人都知道她的最毒婦人心,可後來想想,她即便是這樣待我,最後卻還是我贏了。”

她擡眸笑了笑,看著雲橫道:“我嫁的是這世上最好最好的男子,比那並州謝邵強上千倍萬倍,長姐知道了也要氣死的。而且雲橫,若你不是魏欽,只是那山中的獵戶,我也覺得你是世上最好的人,也是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雲橫嘴角浮出淡淡笑意,“你這是在自我安慰,不是殺傷敵人最好的辦法。”

最好的辦法,是將自己承受的痛苦百倍千倍地還回去。

他從來不是仁慈之人,即便是至親之人又如何?他們讓他痛上一分,他定還回去十分!

之前他摸不清阿夕的心思,怕她有太多的仁善和不忍,最後總是讓自己吃虧,如今探到這段話來才暗暗放心,想來日後橫刀立馬踏平並州,替她手刃仇人的那些事情,他也可以放心地去做了。

思忖良久,他面上勾起一笑,揉著她手指緩緩道:“梧州案很快就會結束了,日後的益州侯府再不會有令家宅不寧的事情發生,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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