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像瀑布一樣從華麗的水晶燈飾之間灑落下來。空氣中彌漫的是鮮花和美酒的氣味，混合在一起變得令人迷醉起來。

華服的客人們帶著面具，手持高腳杯在冷餐桌周圍慢慢走動，偶爾有圍在一起的同伴們停靠在不易被人靠近同樣也能夠縱覽全場的角落裏或者休息區中，時不時傳來一陣低低的笑聲。

餐桌上的點心和小食看起來精致漂亮的就像是櫥窗裏擺出來吸引客人的裝飾品，散發著馥郁的食物氣息。特地被架在角落裏的水晶酒桶裏盛滿各色美酒和飲料，隨意任取，濃郁的果香和酒精氣味哪怕是稍微靠近都似乎有了醉下去的錯覺。

看起來和其他的奢華盛大的假面舞會並沒有什麽不同的樣子。

雪野璃妍站在角落裏輕輕抖了抖裙擺，有些不太舒服的扯了扯臉上的羽毛面具。

雖然她本身愛湊熱鬧，但是對於這種一看起來就知道沒那麽單純的黑道聚會說實話還是沒有太大興趣。如果對方沒有這麽一層奢華正經的表面作態，就是那種聚集著黑暗色彩濃郁的到處充滿墮落罪惡的黑道盛宴，她反而能應對自如。而這樣明知道一切都不簡單，但卻依然要裝作這一切就是這麽簡單的一無所知的樣子，簡直是要她的命。

穿著裙子就束縛了行動，萬一出了意外怎麽辦。

對此那個人笑瞇瞇一臉沒問題的欠揍樣子：“雖然不太適合打鬥……但是逃跑還是沒問題的吧？比褲子還不用擔心會突然出現意外呢。”

去他的！都不怕跑得太快走光嗎！……不對，她為什麽要逃跑啊真是的！

不爽的瞪著場中那些故作姿態的人，她磨了磨牙心中鄙視。明明一個個都是陰險狡詐猥瑣邪惡的沒藥救的家夥，卻偏偏要做出這麽高雅的姿態裝模作樣，他們無不無聊！

雖然心中腹誹萬千，不過她的臉上依然平靜的沒有任何一絲違和的表情。輕輕抿了抿嘴唇，從旁邊的桌子上端起酒杯，提著裙擺緩緩走入人群之中。

柔和悠揚的輕音樂在空氣中伴隨氣息流動，人們的聲音也變得輕柔溫和起來。多麽不可思議，明明是在外面呼風喚雨的大人物，而且還是會口中叫囂著臟字提著血跡斑斑的武器上場的野蠻人，在這裏也會西裝革履的斯文的說著平時絕對不會說的詞匯。

人果然是可怕的動物，為了適應生存什麽都可以改變和進化。

雪野璃妍在人群之中翩然周轉，偶爾應付幾句湊過來的人的話，大多時候都處於沒頭沒尾的傾聽狀態。

不過在這樣的大廳裏著實聽不到什麽有用的消息呢……

擡頭看了看二樓的走廊，她想了想還是放下酒杯走上了樓梯。作為比較私密的休息區，那裏才是真正談“正事”的地方吧。在下面和嘍啰侃大山實在是無聊透頂的事情啊。

大廳的天頂並不高，上了二樓一擡頭就能看到華麗不已的水晶吊燈。從它身上發出來的亮光近看著實是刺眼的厲害，哪怕是她都忍不住瞇了瞇眼睛。那些亮晶晶的裝飾物反射光線的能力真是超乎想象的強大呢，總有一種要被閃瞎眼的錯覺。

收回視線不太舒服地眨了眨眼睛，她四處走動找到一個還空著的休息室走了進去，摘下面具輕輕揉了揉眼睛。

“造那玩意的人是故意的吧……”低低嘟噥了一句。她著實覺得那個燈不太科學。還是說它本來應該放在天頂比較高的大廳裏，於是這裏是用錯了東西嗎？

“西苑到底是希望我來幹什麽呢……”在沙發上坐下，她認真地開始思考這個問題。雖然那個人只是讓她隨便來看看，並沒有吩咐什麽事情要做，可是這裏有什麽好看的？這種類型的宴會她參加的夠多了真的是一點意思都沒有啊。

所以——是有什麽隱含的意義嗎？

正在她絞盡腦汁思考範西苑讓她參加晚宴的“深層意義”的時候，門外傳來一陣說話聲，似乎是有新的比較著名的客人到了——這不是假面舞會嗎，為什麽還會有這種情況出現啊！

“……許久不見了呢，魯爾德先生……”

“啊哈？”雪野璃妍一楞，有些訝異的擡起了頭。

剛才是她聽錯了嗎？

“……沒想到您也會出現在這裏。能夠看到您真是榮幸之至……”

她慢慢站了起來，向著門口走去。說話人似乎就站在她的門口，所以聽起來非常清楚。她確定沒有聽錯，確實是那個名字——魯爾德。

曾經在許久之前，被她和曉妍在英國，同樣是這樣一場華麗的宴會之上，被她毀掉了右手的，當時有著“神之手”之稱的著名的快槍手，似乎就叫這個名字——

魯爾德·金森。

不過時隔多年重新聽到這個名字，她還是有些感慨的。

在那場暗殺行動結束之後她再也沒有遇見過一個人類能夠像魯爾德一樣練出那樣出神入化的槍術，因此那件事也一直讓她遺憾不已。如果重新來一次的話，她一定會想辦法把他拉攏進神社，而不是就此毀掉。

但是現在竟然能再度聽到他的名字——她就是下意識認為這個魯爾德就是她知道的那個魯爾德——而且還能依然被人如此尊敬的稱呼，看來失去的那只右手並沒有讓他就此沈默在這片黑暗之中呢。

因此，她現在突然對這位重逢的“老朋友”興趣慢慢呢~

重新戴上面具打開門，門口的幾人還沒有離開，說話的看起來是一隊人，而他們對面站著的那個冷面沒有戴面具，右手袖管空蕩蕩的男人正是多年前的魯爾德·金森。

雪野璃妍一開門，眾人的註意力就都被她引去了，不過那群人很快反應過來，歉意的沖她頷首示意了一下，然後又看向魯爾德，有禮地點點頭：“那麽改日再聊吧，再會，先生。”說罷轉身離去。

魯爾德從頭到尾都冷冷的看著那一切，沒有說話也沒有反應。雪野璃妍心中腹誹，這家夥還是像以前一樣是個面癱啊。除過沖他動手的時候，幾乎都是這麽冷冰冰的表情。

看到擋路的人離開，魯爾德也準備離去。她看了看情況，出聲叫住了他。

“魯爾德·金森。”

魯爾德腳步一頓，沒有回頭。

她低低笑了起來。“多年不見你似乎還很精神呢。——‘神之手’。”

魯爾德猛地回頭，冰冷的眼神兇狠的盯著她蒙著面具的臉。

雪野璃妍呵呵笑了起來，慢慢摘下了面具。“時隔多年再次見面，是不是非常感慨？”

魯爾德盯著她的眼神伴隨那面具的摘下而變得灼烈起來。不過那可不是什麽愛的火花，反而是洶湧澎湃的仇恨，她甚至看到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cat……”

“嗨~”雪野璃妍笑瞇瞇的舉起一只手做打招呼狀。

魯爾德的狀態很快調整了過來。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似乎變得比以前更加內斂，只是全身的的氣質依然冰冷。

“冤家路窄這句話說的果然沒錯。”魯爾德盯著她慢慢道。“你竟然一點也沒有變化，cat。”

“哎哎哎，不要試著說女性老。”她翹起唇角笑瞇瞇道。“你看起來倒是更有男人味了。沒想到你竟然這麽堅強，魯爾德。”

他咬著牙冷笑起來。“讓你失望了？沒想到我竟然還在這個圈子裏？今天怎麽沒見你的搭檔，還是說又在樓下和你玩著游戲？”

“哦不。”她擺擺手。“不要誤會，我可是一個人幹的。搭檔什麽的才不需要呢。”

“是麽。”魯爾德低低應了一句。

“今天我只是參加晚宴的，如果你要報仇的話，改天？”雪野璃妍頓了頓又笑嘻嘻道。“我們找個地方慢慢切磋。”

“沒那個機會了。”魯爾德冷冷道。“過了今晚，我就會離開。”

“咦唉？”她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魯爾德看著她陰冷一笑：“對，就是今晚。不管死著活了，也就只有這一晚而已了。”

“……”雪野璃妍盯著他不語。總覺得這個人的感覺有些不太對，她突然不太想繼續和他交談下去了。

“……好吧，隨你。”她扯唇笑笑，戴上面具就準備轉身下樓。“舞會要開始了，我該下去了————”最後的聲音戛然而止。

似乎所有的槍口都一樣是黑洞洞的，把無限的黑暗壓縮成固定的形狀，然後就能撕裂血紅的世界。

“只有今晚了。”魯爾德的聲音詭異的平靜，握槍的左手姿態，她看不見所以發現不了，壓根和多年前他右手用槍時一模一樣。

“所以你覺得，我會讓你離開嗎，c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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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月亮很圓啊。”指尖隨意的扣著窗欞，範西苑仰起頭看著窗外的一方天空，若有所思的喃喃道。

上月歌跪坐在房間黑暗的角落裏，閉著眼沈默如同睡去，只有海洋般寬廣深沈的濕潤氣息在角落默默流淌。

少年人的神情似乎有些百無聊賴的隨意，他盯著自己放在月光下蒼白而尖銳的指尖默默出神，然後又在回過神來的時候將它放進掌心裏。

似乎是沒有那孩子的陪伴，感覺到了孤單的味道呢。

明明這麽多年了……

在遇見她之前自己也不一直是這樣一個人嗎，在被眾人環繞的世界裏，一個人的——

眼睫猛地落下將黑暗覆蓋眼球表面，他微微抿起嘴唇，壓下了想要吐出來的那聲嘆息。

過了片刻，他才慢慢擡起眼睛，轉過頭向上月歌的方向，張口正要說什麽——“！”臉上的神情卻突然變得有些怔楞。

角落裏的纖細少年猛地睜開冰冷深邃的眼，準確的望向他的方向。

“少主？”

範西苑的神情有些遲鈍：“歌……你聽到了嗎——”

淡淡的迷惑在眼中升起。“少主？”

範西苑猛地站了起來。他臉上的表情有些覆雜的冷凝，目光在窗外的黑暗和明月上一晃而過，他突然轉身大步跨了出去。

上月歌立刻跟了上去。“少主？……”

“……”少年緋紅的嘴唇緊緊抿起，眼中的表情面上的神色都有些說不出來的覆雜。他沒有任何解釋和停留的意味，邁開大步踏出了主苑，並且繼續向著外面走去。

上月歌帶著一絲極淡的疑惑跟在他身後，只是那抹疑惑在發現他前進的方向和可能的目的地時，猛地墜落砸碎，變成了沈寂在眼眸深處的黑暗極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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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似乎凝固了起來。過度濃郁的混合香味還在伴隨著音樂流動，除此之外的其他聲音卻似乎完全消失了。

雪野璃妍有些僵硬的背對著魯爾德站著，臉上的表情帶著細微的愕然。

為什麽呢？為什麽——

明明失去了神明賜予的右手，失去了作為強大槍手的資格，可是他的氣勢——與過去相比不僅沒有減少，反而更加的令人忌憚了呢？

魯爾德看著她僵硬的背影微微笑了起來。“很驚訝嗎，cat？你似乎忘記了吧？從一開始我就是雙槍出手的。”

“啊……”喉間擠出一絲壓抑的啞音。是哦，她確實忘記了，快槍手，神槍手魯爾德·金森，有兩把槍。

“不過失去了一只手的我絕對無法贏過你。”魯爾德的聲音帶著決絕的平靜。“當初我可是兩只手和你對立都失敗了啊。”

“所以——”他突然笑了起來，笑容之中帶著陰暗的瘋狂。“這麽多年，我一直在訓練自己，用僅有的這只左手，來訓練——絕對讓你無法躲避的槍！”

雪野璃妍放在身前的雙手緩緩握緊。“哦……”她低低出聲，聲音依然恢覆平靜。“沒想到竟然是這樣……”她慢慢轉過身來，臉上的表情卻有些無奈。“你真是選了一個好機會呢，魯爾德。”

“哼。”魯爾德看著她冷冷的諷笑一聲，笑聲中卻帶著決然的冷漠和瘋狂。“放心吧，cat，等你死了我會跟你一起下地獄的。這把槍裏的子彈只會屬於你和我兩個人，一顆都不會浪費——”

雪野璃妍倏地瞇起眼，放在裙擺上的雙手猛地抓緊了裙擺。

“不可能，魯爾德，你瘋了我可沒有。你要死是你的事情，不要妄想帶上我！”低吼一聲她用盡全力向著樓梯口跑去，全身的肌肉緊繃，時刻警惕著射過來的子彈。

“遲了！”魯爾德冰冷的表情倏然潰散扭曲，他狠狠地笑起來，擡起槍用力的扣動扳機，和曾經一模一樣，哪怕是失去了右手，哪怕只用左手，他也依然是無人能敵的左手快槍手！

已經沖到樓梯口的雪野璃妍卻在這時候猛地趔趄了一下。大廳裏靠近二樓的吊頂水晶燈太過明亮的光芒幾乎要刺傷她的眼睛，從光線偏僻的地方猛地出現在直射的地方，她的眼前瞬間一片黑暗，也就是這一片黑暗，將要覆蓋她這一次的全部生命！

“啊！——”子彈狠狠撞入身體的感覺並不是第一次體會，但是那一次都沒有這一次來的清晰而沈重。

她覺得自己被不止一股巨大的來自背後的沖擊力帶下去，從無所支撐的樓梯口，狠狠地被推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耳邊是連續不絕的驚駭尖叫響起。

魯爾德站在二樓走廊上冷冷的註視著那個曼妙的身影染滿鮮紅的從樓梯上跌下去，那鮮艷的顏色從她身體的各處流出來，流淌在冰冷的雪白的反光的大理石地面上，和酒精，和鮮花，和糕點，和香水的氣味混合在一起，變成令人作嘔的死亡的味道。

握著槍的左手用力的顫抖著，他抖動著嘴唇慢慢翹起唇角，笑容越來越大越來越瘋狂，他突然猛地舉起槍對準了左邊的太陽穴，然後毫不猶豫的扣下扳機！

就讓黑暗把這個世界全部覆蓋掉好了，反正我們都已經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

寂靜洶湧而下，就在那一刻，他聽到了門被打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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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聲音，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在耳邊響起。

然後，突然——消失了。

“少主！”上月歌低叫了一聲，走在前方的少年猛地停了下來。

他仰起頭，面前的建築金碧輝煌，黑夜裏的燈火將這裏點亮的如同白晝。

被黑暗遮蔽的眼睛的色彩似乎變得有些渾濁。

上月歌往前走了兩步，隱帶擔憂的看著那個背影。

他站在門口，停頓了一下，猛地伸手推開了門。

混亂的聲音一下子伴隨著光亮奔湧而入黑暗之中。

上月歌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從來沒有聞過這麽……這麽芬芳的血腥味。

如酒精一般令人迷醉，如鮮花一般馥郁，如糕點一樣甜蜜，如香水一樣魅惑。

艷麗的色彩在耀目的燈光中擴散，那光線太過刺眼，他甚至第一眼無法看清眼前的輪廓。

直到面前站著的人突然消失，又在遠處出現，他才猛地回過神來，然後瞇起被光亮照耀的幾乎要盲視的眼睛，用手猛地拉住了門。

“抱歉——現在誰也不能走。”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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