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鳴聲在耳邊的窗口啾啾。

清晨有些冷，裸露在外的皮膚甚至能夠感受到露水的潮濕。

雪野璃妍睜開睡眼，迷糊的看著從窗縫中瀉進房間的淡灰色晨光，像是劃水一般慢悠悠的用腿蹭了一下被子。

涼涼的。

一如最熱切的抱擁下那個人也依然沒有變化的體溫。

她突然清醒，然後近乎跳起來一般的從榻榻米上爬起來。

寒意滲入皮膚，打了個冷戰。浴衣帶子在睡眠中被蹭松掉了，沒有裹縛感溫暖就會變得極易喪失。

把套進衣服裏的頭發套出來以後又是一陣涼意，她跳著腳將浴衣兩襟裹緊，掀開被子找到衣帶紮住，這才感到溫度慢慢回籠。

這個季節啊，談不上冷，卻涼的很啊。

拉開臥室門走進起居室裏，才看到另外的人正站在窗邊，借著稀薄的晨光神情專註而平靜的看著手裏鋪展開的信件。烏黑的及肩發，雪白剔透的皮膚骨骼和血管都幾乎完全暴露，即便如此也能將白襯衣穿的格外好看，衣扣並未像以往那般扣緊到倒數第二個，袒露的胸膛勁瘦卻也不至於繃出肋骨的痕跡來。從脊柱到雙腿的線條修長而筆直，彎曲的地方弧度像是計算過一般的完美流暢。

雪野璃妍踢著並不長的衣擺走過去，從背後伸手摟住他，臉在他後背上懶洋洋的蹭了一下。

“等一下，馬上就好。”少年嗓音清澈柔和揚抑婉轉，卻又因為絕非是少年人而帶著成人的穩重深沈。她踮起腳尖把下巴勾在他肩膀上，然後偏著頭看著窗外的風景困頓的打了個哈欠。

“冷……”

範西苑沿著信件原來的折痕將信紙疊好，捏在食指和拇指之間輕輕抖了一下，松開手指，信紙如同被燃燒之後的化為片片黑灰散落在窗臺上，又被晨風卷走。看著那痕跡徹底消失，他才握著女孩放在身前的手轉過身將她摟緊懷裏，半拖半抱的把其實壓根沒睡醒現在又半睡半醒的人兒帶進臥室裏。

被子底下還有殘留的溫度，一接觸到她就立刻將自己團團裹住，然後又塞進那人懷裏。

“再睡一下……”她咕噥了一句，把頭放在他肩膀上不動了。

他好笑的看著她的一系列連貫動作，然後略帶不滿的把自己冰涼的手從被子縫隙裏塞進去，惡意的貼在她身上。

“冰啊！”她尖叫一聲甩開被子連著甩開他的手，哀嚎一聲又扯回被子來可憐兮兮的躲進下面。

“西苑……冷啊……”

“恩……”範西苑收回手扭頭看著房間裏面，臉上的神情退了輕松隱隱又有些憂慮。

主苑是神社裏唯一沒有任何取暖制冷設備的地方，因為他並不需要。但是眼下住在這裏的人還有另外一個，所以他不得不為了那個人的身體而考慮。

是將她趕回櫻苑，還是在這裏裝上暖氣呢……

似乎是沒感覺到他的靠近，她又拖著被子哼哧哼哧的爬到他腿間，這次很大方的張開被子將他也一並裹了進去，不過猛地貼上他的身體，又把她狠狠地冰了一下。

“你好涼……”她哭訴。

他無奈的笑笑，憐愛的低頭親親她。

“實在不行回櫻苑住吧，那裏暖和。”

“太過分了你……”她張口咬他脖子，“才吃完就打算扔了麽……”

“廢話真多。”他無奈的捏捏她纏在身上的腿。“松開，我陪你躺一下。”

她聽話的松開他，只是等他躺下的時候又纏上去，哼哼唧唧的撒嬌嘟嚷。“給我揉揉我腰疼……”

他臉上染了笑意，聽從的用手去揉，眼眉間卻因她語調中透出的意味而變得柔亮起來。

雪野璃妍扯著他的襯衣在他胸口亂蹭一氣，“一會兒你得讓源給我找點感冒藥……昨晚太冷了……觀月臺風那麽大……又病了怎麽辦……”

“知道自己容易病就不要幹壞事……”範西苑閉著眼道，“你不是要繼續睡嗎，那就不要亂動，一會兒真著涼了。”

“是你身上太涼了……”她擡起頭笑瞇瞇裝無辜，“我被凍清醒了。”

“那就穿衣服起來。”他立刻收回手。

“範西苑你——討——厭！”她再度大叫起來，翻身壓在他身上扯著他襯衣嗷嗷叫。“我可是個女人！”

閉合的眼眸微微擡了擡，剛好掃到她胸口起伏。“恩，看到了，我證明。”

“真正的女人”氣急：“難道你不是男人？！”

他才不理她：“這麽多年來似乎我一直是個男人。”

“範西苑你太過分了你這個欺騙處女身心的混賬。”

“對不起。”

“……你還敢承認？！”

紫眸又只是微微一擡：“因為當事人不是正坐在我身上嗎？”他想跑都沒得跑呢。

“……你你你！”雪野璃妍要被他氣哭了。“你太過分了……總是要我……要我來……”

她雖然是活潑開朗外向並且無顧慮的神社女戰士一枚，但也不能這樣對她吧……

看到她真的要哭了，他這才睜開眼將她撲進身下，伸手點點她的紅眼圈，笑著親親她以安慰。

“好了，逗你的。別真的哭了啊。”

她含淚瞪他，“我討厭你。”

“恩恩，我不討厭你。”這下輪他耍無賴，呵呵笑著親親她的嘴。

“別碰我！”她掙紮。“我不想和你玩了！”

“我可沒和你玩呢。”他笑著按住她的手，讓她乖乖被自己環繞，契合的鑲嵌在自己的另一半。

“我可沒有和你玩，我等你已經太久了啊……”他的神情越發溫柔如水起來，指尖從額角掃到頸項，似乎是要代替他的眼睛來確認她這麽多年來在他面前的一點點成長。

從一個女孩，到現在的女人。

“你終於長大了……”他埋首在她耳邊低聲道，每一個字符都因為承載太多的感情而沈重。

昨天他沒能告訴她的話，今天他會全部說給她聽。

他要讓她從身體到心靈都牢牢地記住，記住他，記住他為她所做的一切。

——還有那近乎占據了他一生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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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似乎並不怎麽高興呢。”蘇看著正在翻書的少年的動作良久，突然開口說道。

“高興？”範西苑的手指頓了一下，擡頭。“我有什麽需要高興地地方嗎？以及，我哪裏看起來不高興了？”

蘇揚起眉頭表情帶著困惑。“按理說，吃到了好不容易種出來的果子不都應該是很高興的事情嗎？為什麽你可以表現的這麽無所謂？……啊，還有那個小鬼也是。”

範西苑微微展開眉頭，對她話語中由衷的疑惑感到好笑。“正如你所說，正因為是養育了很久的種子，所以有一天看到它突然發芽也沒有什麽驚訝的。至於收獲的果實……你似乎八卦的太明顯了呢，蘇。”

“真是過分的小鬼頭啊。”蘇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作為一個每天都在認真關註著你們成長和發展的人來說，獲得不到應該獲得的結果，是會讓我傷心的啊。”

“這句話的本層意思是你一直在偷窺我們嗎？”他笑著翻過一頁，“我也很傷心呢。”

“真是夠了。”蘇無聊的大嘆一聲強行終止話題。

當事人但笑不語，繼續看書。

蘇在桌子上的果盤裏翻了翻，沒找到自己喜歡的水果，有些無聊的放下手指，將視線轉到窗外，語氣變得淡然深沈起來。“其實這樣也好。”

範西苑看書的動作一頓。

“如果你能有所牽絆——不止是心靈上，也包括了身體上，那麽這對你來說也是件好事。”

“……是麽。”他有些不在意的應了一句，翻頁。

“你不覺得嗎？”蘇回頭看向他，“你不覺得我說的有意義嗎？”

“不，我認同。”他答。

蘇看著他不變的面色苦笑了一聲扭過頭去。“你總是處於不知何謂的狀態裏呢，西苑。”

“……呵。”

“可是就是這樣的你也能擁有一個心系的戀人了。”

“……恩。”

“這樣的話你也能放心一些吧？”

“……恩。”

“還在為了那些事情而難過嗎？”

“……不。”

“那樣很好……時間還很久遠，如果可以，你們也要個孩子吧，西苑。”

這次，她沒有聽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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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她在這麽一個日子裏來到櫻落崖的意義。在這個只會存在哀悼和懷念的地方，她需要對此進行的是誰的祭奠呢？

——她自己嗎？

祭奠她逝去不返的處女身份？哈。她是腦袋出了什麽毛病才會想到祭奠這個。

“你應該知道，那其實並不代表什麽。”

“啊啊，我可什麽都沒說呢。”她回頭看著站在不遠處的蘇，她一向輕浮的表情在這個地方似乎也不得不去收斂，那些暴露出來的沈著和冷淡總是會令突然見到她這幅面容的人感到不安。

“我只是很安心……而已。”她將手在身後交握，轉回頭去看流櫻河的盡頭，一片空白的色彩，只有湍急的河水的聲音。她輕笑一聲，慢慢道。

“好像有什麽東西終於回到原位了。”

就像西苑在那個晚上對她說的一樣，時間到了，自然就會發生的。她只是等待的有些不耐煩，才覺得這一切發生的有些遲緩。但是當這一切真的結束的時候，她卻反而沒有那種急切的心情了。

已經有東西回歸原位，已經有存在填補空白，她安心了。

山谷的風從身後吹向前方，四季櫻的花瓣撲簌簌的落往懸崖之下，空氣裏有一種馥郁的氣息彌散著。雪野璃妍輕輕瞇起眼睛，順著風的方向往前方看去，仿佛也看到了那些飄忽在風中的氣息。

“血族在動情時會散發出一種獨特的氣味，那種氣味會吸附在他周圍很多的東西上，就像是一種……”身後的蘇突然開口說道，聲音在風中有些溫柔又有些朦朧。

“——證明。”

這個味道曾在那個少年身上出現過，現在，又在她這裏出現了。

原來，它已經被埋在她身體很深很深的地方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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