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走了雪代，璃妍一人留在房間裏，慢條斯理地換上浴衣，再慢條斯理地坐到梳妝臺前。

挽起長發，她按摩了一下疲憊的面容，手伸向格子裏的面霜。

“喀拉。”疼痛而不大靈活的指尖，不小心碰掉了架子上的某樣東西，掉落在她面前。

她低眼看去，目光輕輕晃動。

那是她畫眉的眉筆。

手指在空中幾度搖擺不定，最終還是決定拿起它。

她看著化妝鏡中的自己，淡若水墨的眉眼，淡去了她那深刻的容顏。

她擡起手臂，右手還是有些難受，果然很艱難啊。

就在她垂臂要放下它時，一只手接替了她。

那是一只修長如玉的手，指如玉衡，蒼白分明的指節淡淡泛青色。

她楞了一下，看向鏡子，只有她，沒有別人。

下一刻，就在她又被人觸碰的感覺的那一刻，少年的身影深深地映上鏡面，映進她的瞳孔。

“是我，妍。”深沈而柔和的聲線，很久之前她就直到是一種可怕的誘惑。

那聲音，撥弄她心弦的聲音，令她無奈無言的聲音。

她手上用力，垂下眸，掙開了他。

少年措手不及，收縮的指節落空。

妖嬈的眉眼輕輕蹙了一下，郁紫色的深邃眼眸不解的迎向她。

她半擡起眸，扔下筆，起身。

“妍？”身側的少年低喃，向她伸出手。

她後退一步，揮手打開她，冰冷的目光流淌過他的臉，在虛空中消失。

範西苑終於明白她是在拒絕她。

他站起來走向她，還在迷惑她為何如此富有敵意。

璃妍站在那裏，左手輕撫右手，手臂和指掌發疼。

範西苑察覺到她的異樣，微微蹙眉伸手抓住她。“你受傷了？”她的右手紅腫著，很嚇人。

璃妍手指一頓，眉目間染上冷色，在他雙臂間猛地旋身脫離他，低冷的字節唇間迸出。

“別碰我！”

少年一楞，指尖猛地冰冷。

他突然記起，她從海島歸來那日的抗拒。

同樣起得沒有一絲征兆。

“妍……”他有些失落，卻無法得知到底是為什麽。

璃妍側眸望向窗外，黑暗的天空中飄起了雪。

少年的指尖再次伸向她，這次她沒有躲開。仿佛是不知道他碰到她一樣，只是孤寂的望著窗外。

少年從背後擁住她，嘆息。“我還在等你回來回來找我……快一年的時間……你又走的不明不白……到底是怎麽了？”

璃妍不語，只是感覺有一種寒意從她心底深處湧上，順著血管流遍四肢百骸。

他為什麽還在問？他為什麽還要問！

“我們應該很親密的不是麽？”

她一怔。

【……連哥哥都碰不得了，你長大了啊……】

親密？為何親密？何來親密！

空空的眼眸裏猛然迸出惱怒的火花，她瘋狂的掙開他。

西苑有些驚愕的看著她，因為太沒防備而被她推到在地。瞳孔裏映出她那眼底近乎燃燒起來的怒焰。

“我才不這麽想！”她大吼。

少年一怔，微微迷眼，向她伸出手。語氣裏有輕柔的寒意。“你為何會這樣說？”

璃妍再次甩開他得手，後退幾步撞上墻，右手不小心撞上了墻上的釘子，刺骨的疼痛從掌心神經瘋狂的蔓延上來。

她痛得臉色慘白，冷汗淋漓，卻固執的不肯起來。

“你為什麽不明白！”她低吼。“你憑什麽問我？！”

少年看到暗紅的血從慘白的墻上流下來，深沈的眼眸愈發黑暗，流轉著一種冰冷的光波。

璃妍痛苦而憤怒的瞪著他：“我為什麽要想那麽多啊！我還真是個大傻瓜！——”

她是自作自受，她活該倒黴！

西苑怔怔望著她，無言。

她忽的冷笑起來。眼眸中卻一片蒼白。“我本就不該在乎你想什麽，我幹嘛那麽賤！你想什麽管我什麽事！”

她吼了一聲，甩身飛奔出門，

木門的撞擊聲讓西苑的肩膀輕輕顫了一下，他望向墻壁上的血漬，目光突然變得有些難過。

外面的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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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飛奔到那裏的。

白雪和冷風撕咬著她的手，鮮血緩緩的落在地上，像午夜裏盛開的櫻花。

燈光從房間裏溫暖的透出，不遠處的狼群低嘯著。

她推開門，帶進一地風雪。

“蘇姨。”

坐在暖桌下喝茶的蘇，愕然的看著她。在暗與光的交界處，少女的臉依舊呈現著比雪還白的顏色。

“你……你是怎麽回事？”

她苦笑了一下，手上的血粘稠的落在門框上，發出的聲音像夜的嘆息。

那些藥物的刺激性非常厲害，璃妍齜牙咧嘴的承受著，一邊流淚一邊笑。

很傻很悲哀。

“你是想用這種方式……恩？”蘇冷眼瞪著笑的不自然的璃妍。

“不是嘛……情緒激動嘛……”璃妍賠笑道，伸出另一只手抹著流出來的淚。

蘇姨輕嘆。

璃妍安靜下來。燈光下，她的手紅腫的嚇人，亮晶晶的藥膏塗在上面，樣子很奇怪。

蘇將繃帶一層一層的纏上她的手。她的目光淡薄如冰，沈澱著時間的傷痕。

璃妍看著那些越來越厚的阻礙，眨了下沿，仿佛這樣就能把她心中的疼痛一並包裹進醜陋的深處，隨著時間長好消失。

“現在，能告訴我為什麽了嗎？”蘇停下手，望著失神的她。

璃妍回過神來，露出一個苦笑，“對不起蘇姨，我現在的心好亂。”

仿若有什麽東西，正被她親手埋葬。

蘇德目光灼熱的刺在她臉上。

璃妍撇過頭去。

“別這樣看著我。”她悲哀的笑了。“你的目光刺得我好痛。”

那樣犀利地，似乎在指責她什麽。

“當初，為什麽要不聲不響的離開？”

“我……想要想通一些事情。”

“想通了嗎？”

“沒有……立夏說的對，當局者永遠迷惘不清。”

蘇露出一個鄙夷的表情，不雅的放話：“全是放屁！”

璃妍傻眼。

蘇擡起火一樣炙熱的眸，“當局者迷是說給笨蛋聽的，聰明人永遠不會被自己絆住腳！”

璃妍楞了楞，自嘲的笑了。“可是蘇姨，我就是大笨蛋，大大的笨蛋。”

在嘗試某些東西時，忘記了要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於是呢，她就失去了什麽。

等價交換。這個規則她懂。

蘇也不生氣，只冷哼。“你以為這世界上的人裏有幾個不是笨蛋的？”

璃妍再次傻眼。蘇姨的思考方式好奇怪……

蘇嗤笑。“沒有人會聰明到那種地步。再好的馬也會失蹄，超級大笨蛋，永遠別忘了這一點！”

璃妍無辜的看著她。“我沒忘……”所以她失了一下蹄，不小心掉進深淵。

蘇收斂了表情，淡漠的瞅著她。

“你說，你到底想要他做什麽？”

她怔了一下，似乎沒有回過神來。

蘇半垂著眸，有些無奈的看著桌子上的雕花茶杯。

“他只是個孩子而已……”害怕孤單，害怕寂寞，害怕欺騙，害怕背叛，害怕被厭惡，害怕被拋棄。

他害怕太多的東西，那麽小心翼翼的收藏著，卻依舊會不停的失去。惡性循環，他永遠都得不到什麽。他只是個孩子，千萬年的時光沒有給他帶來什麽，卻帶走了他幾乎所能擁有的全部美好的一切。

但更可悲的是，這個悲傷地孩子，卻連哭泣的資格也沒有。

他早已沒有了淚水。

蘇擡起眼幽幽的看著面前的璃妍，輕輕問：

“怎麽，連你也要……”

“——拋棄他了麽？”

“我才沒有！——”她幾乎是條件反射的生氣大吼。

蘇默默地看著她。

她楞了楞，才發現自己這樣子激動，有些茫然的看著她。

“我……”

蘇不語，只是看著她。她的目光如火，燒得她心中一片悲傷。

“對不起……”她一下子癱倒，雙手掩面，肩膀顫了一下。

她竟然忘記了……忘記了那個時候，她曾信誓旦旦給予少年的保證。

【……就算是所有人會我也不會……】

她是傻瓜……

蘇把喝空的茶杯倒扣在桌子上，指尖輕輕敲著杯底。“想起來了？”

璃妍沒有變動作，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的心好亂……”她再次這樣說。

蘇停止了動作，看著杯底燒瓷師傅的刻印。

璃妍緩緩放下手，擡眼看向她。

蘇輕輕嘆了口氣。“我們都是他的親人。”她擡起頭。

“我，森念，無影，還有業火。我們都是他的親人。”

“他是孤獨的。他的世界，不過是簡單的幾個顏色而已。你眼中的這一切，在他眼裏，或許很無所謂……但是，有的對他來說，哪怕他無法真正理解，也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別去和他計較太隱晦的問題，在他眼裏的一些東西或許會讓你很為難，但那是他所能理解的最深限度。如果你要強加你的認知給他，他不會明白的。”

璃妍呆住。

蘇柔和的笑起來，溫柔的望著她。

“快回去吧，他一定還在等你。”

她幾乎是立刻就站了起來。

蘇輕笑，然後輕聲說到：

“請你，像愛一個孩子一樣的愛他。”他只是一個孤單的孩子而已。

璃妍垂下眸。

“我啊……果然是個笨蛋啊……”

蘇歡愉的笑了。

“放心吧，笨蛋滿世界都是，你心裏就平衡點吧。”

璃妍擡頭看看她，也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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