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

赤司征十郎再一次見到菅原千秋是在一個下著大雪的日子裏，穿著鴇羽色和服的女孩子站在畫廊的門外不斷揉搓著雙手取暖。

與其他女孩子興高采烈地註視著大雪紛飛的景象不同，雙頰都被凍紅了的女孩子眉宇間滿是對下雪天的厭惡及不滿，而這一點當她因為寒意而打了一個噴嚏時，更是到達了頂峰：“真是的，那個家夥在做什麽啊？都過這麽久了還不來接我，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訓他一下！”

脾氣極差的女孩子皺眉抱怨著丈夫的不體貼，察覺到了赤司打量她的目光後，女孩回以了赤司惡狠狠的一個瞪眼的動作，那冷冰冰的眼神讓人有些懷疑假如赤司繼續看下去的話，她會不會馬上冒著大雪走人。

不動聲色地收回投在女孩身上的視線，赤司垂眼正想走下平臺時，身後卻忽然傳來了年邁的老管家中氣不足的聲音：“征十郎少爺，請等一等，那個畫家答應把畫賣給您了。”

抱著一幅半人高畫像的老管家“哼哧哼哧”地走到赤司的面前，心裏正為自己老當益壯而得意的老管家笑著對赤司說道：“您看，是您要的那幅畫吧？很漂亮的畫呢，畫裏面的女孩子笑起來就像天使一樣，這讓老朽我想到了，呃……”還未完全出口的話倏地咽了回去，頭發已花白一片的老管家怔怔地看著前方不遠處被凍得不斷打噴嚏的女孩子。

老管家與赤司如出一轍的眼神讓女孩下意識鎖眉，恰好她要等的人已經到了，做出嫌惡表情跑下平臺的女孩子在走下樓梯後，使勁揪住了來人的頭發以發洩郁悶的情緒：“餵，你怎麽這麽晚才到啊？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啊！抱歉抱歉！雪太大了，我來的路上堵車了嘛。”好脾氣的向揪著自己頭發的女孩子討饒，五官只能說得上清秀的青年在女孩猶猶豫豫著松開手時，忽然從褲袋裏拿出什麽東西解開包裝，趁著女孩不註意將東西塞進女孩嘴裏：“看！你最愛吃的巧克力！好吃吧？”

“什麽啊，一塊巧克力就想討好我啊？”雙手環胸的女孩子努力想要做出不屑的模樣，但發自內心的愉悅卻還是讓她不由自主笑出聲來：“好啦，看在你送我巧克力的份上就算了，快點回去吧！再不回去的話就來不及了，他一定餓壞了，你出門的時候有沒有給他留吃的啊？”

“還說我呢！”哪想女孩暖心的話語卻讓青年瞬間跳腳，委屈地癟著嘴的青年不甘地跟上女孩的腳步開口：“有了兒子就忘了老公，你現在眼裏除了兒子就還是兒子！”

“你都多大的人了，還跟孩子計較？”

“……我不管！反正你必須愛我勝過愛兒子！”青年四下晃點著頭向妻子強調這一點，毫不意外地看到妻子沒好氣的用手捶他胸膛，青年瞇眼滿足地笑起來。

“笑得跟個傻子一樣的，都是做爸爸的人了。真是的，今天這是怎麽回事啊，碰到兩個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的人就算了，你還……”

“奇怪的人？”

“嗯，那種眼神太討厭了，我不想回憶，快回去吧。”

“不想回憶那就別回憶了嘛。”

兩個人就這樣笑著打鬧著離去，被厚重的大雪覆蓋的地面上留下了他們深淺不一的腳印，成雙成對的腳印在老管家看來非常刺眼。

“那個明明是千秋小姐不是嗎？”對赤司不擡腳追上去的行為表示不解，老管家順從心中的意思問道：“您從來沒有忘記過她不是嗎？就算千秋小姐有了老公和兒子，憑您的條件，那也一定是……”

老管家說得激動，可將畫輕輕放置在地上的赤司只是靜靜望著畫像中的女孩看。

畫像中的黑發女孩在明黃的向日葵叢中擡臂微笑，將天境都熏黃了的日光落進了女孩的雙瞳中，看不到的風把女孩的藍色裙角高高揚起，柔軟的發絲與裙角在被風吹得打卷的向日葵花叢中搖曳成了水般不定的輪廓。

“不，她不是。”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赤司終於開口了：“我並不是找不到她，我不找她的原因是因為她從未從我的身旁離去，她一直都在我的身邊陪著我。”

他已不是那個溫潤如玉的少年赤司了，她也不是那個笑起來比陽光還要溫暖的菅原千秋了，他們都已經變了，變得像那輪空的月亮一樣疲倦。

盡管她的身體就好像住進了另一個靈魂一般，可那個在下雨天裏將頭靠上他肩頭，笑著說菅原千秋喜歡赤司的女孩從來都沒有離開。赤司至今仍能回憶起她笑容的溫度，正如他明白她所做下的決定是因為什麽一般。

——我希望你過得比誰都好，如果有一天我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的話，那那個人一定很討厭你，而且會傷害你。可我不討厭你啊，菅原千秋不討厭赤司，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所以，赤司，你不要忘記我才好啊。

——因為我比誰都要愛著你啊，我無法容忍自己傷害你的。

——再次許下孩子氣的約定，商量一起逃跑吧，吶。

走過被雪踏過的長長幹道，黃昏的陽光從逐漸散去的雲層中流瀉了下來，赤司在記憶中那無數次出現的黃昏暮色中閉上了眼睛。

都說人生最痛不過夢一場，可泛黃的歲月是殘忍卻美好的存在，最起碼此時此刻，記憶中的風景仍在，他回頭向落山紅日望去時，仿佛再度望見了那些曾擁有燃燒青春的人。

冰雪消融，根深在他心房的那些歡樂與痛苦褪去了雪色，覆又煥發了生機，一如每一次的春去春歸。

繁華人生是百年沈浮，風月一點，千秋已過。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全文完結，感謝大家的一路陪伴，有緣的話，我們其他文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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