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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雙絲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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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身影飄忽,幾個起縱便已出了襄陽王府的重重宅院,徑直向城南而去。忽聽得身後衣袂帶風,她回頭望去,只見方才那王府院中藏身現形的黑衣人竟一直不離不即地跟在自己身後。

方才那少女在庭院中飛掠而起,展昭也立即展動身形,跟隨在她身後躍墻而出。兩人身影一閃即逝,王府內院的侍衛們居然毫無察覺。

展昭追蹤索跡之能原是冠絕天下,本來以為出了王府便能輕易截住那少女的去路,誰知這少女輕功之妙,竟似絕不在展昭之下,加上她似乎對周邊地勢甚為熟悉,倏忽之間,與展昭之間的距離竟然漸行漸遠。展昭提氣縱身,緊追不舍。

展昭方才在院落中俯瞰多時,一直潛影藏形,此刻禦風奔馳,筋骨舒展,心中為之一暢——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未遇到過如此絕頂高手,需要自己用盡輕功身法。這少女深夜獨闖襄陽王府,來歷必定極不尋常。

轉眼間二人已經躍過十數條街巷,那少女見終究無法擺脫,身形一緩,落在一間屋頂上,袖中銀絲一閃,便似長了眼睛般向展昭頸中襲去。

展昭本來飛奔正急,此刻已收勢不及,眼見便要被那銀絲纏住頸項。他心念一閃,索性借身法來勢揮掌劈出。他方才過招間已知這銀絲招數不俗,於是用上了七成功力,掌風迅疾激揚,直逼得銀絲蕩了開去。

那少女驀地收招不攻,冷冷道:“你是什麽人?窮追不舍,到底所為何來?”

展昭輕輕落下身形,抱拳道:“在下並無惡意。只想向姑娘請教一件事。”

那少女哼地冷笑一聲,道:“並無惡意?夤夜潛蹤,非奸即盜。你暗中窺伺襄陽王府,膽子倒是不小。”

展昭淡淡一笑,道:“在下不過只是暗中窺伺,若論起膽氣,又怎比得上姑娘?縱然是那兇悍的雪玉鸮,要取它身上傳遞的消息,在姑娘看來,只怕也如探囊取物一般。”

那少女目光一閃:“探囊取物,不錯,要取你的性命,亦是如此!”話音未落,袖中銀絲又已向展昭疾襲而去。

展昭並不躲閃,舉手擋格,銀絲啪地一下纏住了他的右臂:“姑娘且慢!”

那少女冷笑道:“你此時求饒,已然遲了。”

展昭微微一笑,道:“久聞天蠶絲乃人間至柔至韌之物,刀劍不損,若註以內家真氣,銀光一閃間便能奪人性命於無形。在下慕名已久,今夜方得一見。”

那少女聽他道破了天蠶絲的來歷,不禁微微一驚,旋即冷冷道:“等你死在我手中天蠶絲下時,再讚不遲。”

展昭道:“姑娘,你我之間,本無仇怨,你又何必非要取在下的性命?”

那少女道:“我本無意殺你,但你此刻糾纏不休,顯然一心求死,我便不妨成全你。”

展昭笑道:“在下只有一事相求,若姑娘肯相助,在下便即刻離去,絕不會再打擾姑娘。”

見那少女一時不語,展昭正色道:“那蠟丸中的消息,不知姑娘肯否見示?”

那少女驀地收緊手中的天蠶絲,冷冷問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展昭道:“在下的身份此刻無法相告,還望姑娘能體諒在下的苦衷。”

那少女冷笑道:“好,縱然不知道你的名字,好歹要看看你的真面目!”

那少女見這蒙面黑衣人方才尾隨而至,又淩空一掌擊退了天蠶絲,輕功之絕俗,內力之深厚,著實是她出道以來所遇見的第一高手。她素性孤高,一時受挫,不禁想看一看這人究竟是誰?

她袖中兩道天蠶絲,本來纏在展昭的右臂上,此刻卻倏地跳脫開來,直襲展昭面上黑巾,招式之精妙奇詭,實在是匪夷所思。

展昭心中暗讚一聲,右手輕分,抓向那天蠶絲。天蠶絲游移不定,繞過展昭面前,直襲後腦。展昭淩空而起,避開天蠶絲的攻勢,左掌揮向那少女右肩,輕飄飄地一連串拍出七掌。這七掌變幻無方,迅急如電,猶如疾風吹雪,換作江湖上任何一名一流高手,均是極難閃避。誰知那少女飄然躍起,身形婉轉進退之間,竟將這七掌都避了開去。

那少女雖然避開了這七掌,但一見展昭出掌,便已知他功力之精純實在自己之上,纏鬥之下於自己沒有半分好處。她心念轉動間,出手不再容情,回身揮袖,天蠶絲已經分兩路纏向展昭咽喉。

剎那間,銀光閃耀,已直逼眼睫,只待一飲頸血。

就在這間不容發的一瞬,展昭左臂一擡,反手握住了一直負在身後的劍鞘,手腕一翻,已將劍鞘揮至身前。他側身一閃,兩道天蠶絲緊緊縛在了劍鞘上,右手隨即握住劍柄,滄浪一聲——

劍,已出鞘。

七尺鋒輝,夭矯流溢,這一劍的風華,猶如天際第一縷霞光,映亮了無邊混沌。

一劍出,天下驚絕。

那少女一時也被這劍光所攝。她身子一震,後退了半步,躊躇片時,終頓足嘆道:“也罷,今夜便放過你……下次見面,再分個高下罷。”

說罷,天蠶絲放開展昭劍鞘,一展身形,便欲縱身而去。

展昭又怎能讓她輕易離去。他劍鞘疾出,反卷住了那少女的天蠶絲,叫道:“姑娘請留步!”

那少女一掙,感到劍鞘上傳來一股醇厚之極的內力,怒道:“怎麽,你還要怎樣?難道真以為我怕了你手中這把湛盧劍?”

展昭微微一笑:“姑娘好眼力!”

那少女冷笑道:“只可惜,湛盧縱然是上古神兵,但落在你們昆侖門下,只能算是明珠夜璧,暗投於路。”

又一掙手中天蠶絲:“還不放手!”

展昭道:“在下方才說得清楚,只要姑娘將蠟丸中的消息讓在下一觀,在下便立即離去。”

那少女怒道:“好,你自求如此,莫要怨我!”叱聲中,長袖一揚,三枚銀針向展昭面、頸、胸三處疾射而去。月色下,銀針碧光瑩瑩,顯然是劇毒無比。正是那少女的獨門暗器回天針。

二人之間距離本已頗近,那少女暗器手法又是極為精妙,毫無先兆,去勢峻急。展昭側身急閃,堪堪避過射向他胸頸的兩枚銀針,第三枚銀針則是嗤地一聲擦著他的鼻翼飛過,挑落了他的蒙面黑巾。

月光下,現出展昭清俊面容。方才銀針奪命,間不容發,而他卻依然面不改色,一派淡定從容。若不是一身夜行裝束,便好似正在散步遣懷一般。

那少女吃了一驚:“原來是你……”

展昭微笑道:“姑娘此刻才認出在下麽?在下卻早就認出了姑娘。”

那少女冷冷道:“莫非你一直在跟蹤於我?”

展昭道:“實不相瞞,奉先寺初見姑娘是偶遇,襄陽王府再見姑娘也是偶遇。”

那少女冷笑道:“如此說來,你我二人,倒真是有緣……”

“有緣”二字話音未落,那少女袖中疾射出七枚銀針,罩向展昭全身要害,去勢之勁急遠盛於方才那三枚銀針。原來,她心中已認定展昭必然是在追蹤她的來歷。這本是她最為忌諱之事,情急之下,出手絕殺,務求一舉讓展昭斃於回天針下。

展昭方才遇險後已知這少女暗器無形,說發便發,便一直暗自全神戒備。此刻一見銀針閃耀,手中湛盧自左而右疾劃而出。劍光昂揚,氣勢破空,蕩出一道弧光,只聽叮叮叮一陣輕響,七枚回天針紛紛跌落在二人落足的屋檐上。

展昭雖是學武之人,但個性卻是儒雅拘謹,平素與女子相遇,總是謙和有禮。但眼前這陌生少女,不知為何,竟是觸動了他心內深處的求勝之心,令他情不自禁想一探究竟。

他朗聲一笑:“姑娘已經見到了在下的真面目,在下卻尚未一睹姑娘芳容,豈非不公平的很?”

笑聲中,劍氣如虹,乘勢一劍直刺了過去。湛盧此番出手,竟是未留餘力。

有鳳來儀,劍華如翼,幻若飛天霞霓。

那少女方才七枚回天針落空,心中暗驚。不急思索,閃念間湛盧劍已刺向面前。她袖中的天蠶絲尚被反卷在湛盧劍鞘之上,身形不免受到牽制。此刻若松手退開,自可以避開這一劍。但天蠶絲乃武林至寶,煉制極其繁難,一招之間便脫手歸敵,只怕任何人也無法輕易決定。

高手過招,又怎容得一念之差?湛盧清凜劍氣,轉瞬已在她呼吸之間。她情急無奈,松開手中天蠶絲,身子如驚鴻般急退七尺。但之前的片刻遲疑還是讓她未能全身而退——她身子雖然避開了湛盧劍,但覆面薄紗卻被劍氣一帶而落。

輕雲似有意,倏忽間半掩了漫天素華星輝。

絕色容光,奪盡了天地萬物一剎那的光芒,也奪去了展昭一剎那的呼吸。

不過只是一剎那。雲散月出,重又映得湛盧寒芒閃動。待展昭凝神四望,那少女身影早已消失於暗夜之中。

只餘那兩道天蠶絲,緊緊縛在湛盧劍鞘之上,柔滑細韌,隨風揚去,纏亂猶不知。

展昭搖頭一笑,收起雙絲,揮手間湛盧入鞘。擡頭看看已將近五更天,無論如何已不能再回襄陽王府。於是展開身法,一直飛掠到襄陽城西門之側。趁城頭守衛疏忽之間,揮出天蠶絲,勾住城墻垛頭,一掠而上,隨即淩空一個轉折,飛身躍下城頭,徑直出城而去。

回到奉先寺,已是晨光熹微。歐陽春已經起身,正在灑掃庭院。展昭便將這一夜所見悉數告訴了歐陽春。歐陽春聽到種種奇詭之處,不禁聳然動容,道:“看來你所查之事絕非空穴來風,襄陽王府大有蹊蹺。這沖霄樓看來便是府中機密所在,要查此案,還是要從此樓查起。熊飛,你再探沖霄樓時,我必與你同去。”

展昭笑道:“多謝大師。但紅塵紛爭,只怕亂了大師的清修。”

歐陽春正色道:“若只是紅塵紛爭,惠光決不會身陷其中。但此事關系萬千百姓的性命和大宋的國運前程,即便是方外之人,也只能金剛怒目,絕不能菩薩低眉!”

展昭肅然起身,向歐陽春一揖到地:“展某為天下百姓多謝大師相助。”直起身來,又道:“那沖霄樓表面看來十分平靜,內裏必然機關重重。要探此樓,又不驚動王府,著實不易。且容我先想個萬全之策。”

歐陽春笑道:“不錯。若論心思縝密,天下何人能比得上你?我常在奇怪,你每遇急難時勇猛如虎賁中郎,但行事籌劃時卻又心細如發,也不知道你身上到底是有幾條魂靈?”

展昭失笑道:“大師到底是大師,說來說去,又說回了佛法。展昭縱有三魂七魄,還不是一樣要經歷六道輪回?”

歐陽春笑道:“只是施主你現在魂魄不全,恐怕難以入道。”

展昭奇道:“大師此話怎講?”

歐陽春大笑道:“施主此刻只怕是一心還系在那天蠶絲女身上。唉!湛盧空回,佳人無蹤,徒嘆奈何!別說你師父飛天童子晏希來顏面無光,便是那鑄劍先師歐冶子,想必也正在墳裏翻身,暗罵你辜負了他辛苦鑄就的寶劍。”

展昭不禁一窘:“大師此言差矣!至少展昭還留下了兩條天蠶絲,並非空手而回。那位姑娘眼下雖然敵友難辯,但她無疑也在查襄陽王府。她年紀雖輕,但輕功之妙,招式之奇,暗器之精,為我平生罕見。有天蠶絲在手,日後與她再見時,若有須她相助之處,想必也會容易相談些。”

歐陽春大笑道:“能看到展昭臉紅,可真是鐵樹開花!你那些開封府的兄弟未能在此親見,可惜啊可惜!貧僧倒是好奇得很,也不知這天蠶絲究竟能纏出何等因緣?”

展昭搖頭嘆道:“大師說笑了。那天蠶絲牽出的,只怕多半是怨緣。聽那姑娘口氣,似乎對昆侖派頗有芥蒂……湛盧劍為我師祖璇璣道長在三十年前偶然所得,一直珍藏在昆侖玉虛宮後丹房之中。後來師祖傳給了我師父。我師父一向隱修,從未用過此劍,十年前將它又轉贈於我。我擔心湛盧劍招搖惹禍,平素極少用它。江湖上知道湛盧劍在我手中者更是屈指可數……但這姑娘不但識得湛盧劍,還知道湛盧劍原為昆侖派所有,甚至因此將我認定為昆侖門下。想必她與昆侖派和湛盧劍都有些淵源……唉,若那姑娘果真與昆侖派有隙,恐怕也多少會著落在我身上……”

歐陽春笑道:“奪下了人家的天蠶絲,還想撇清幹系麽?你雖非昆侖弟子,但畢竟師出昆侖一脈,若有什麽陳年舊賬,著落在你身上,也不算太過冤枉。”

擡頭見展昭面露倦容,便又道:“天已大亮,夜貓子也該歇歇了,查案等到晚上也不遲。”

展昭向歐陽春一笑,自回後院僧舍就寢。

布衾寒被,枕劍懷絲,一夢酣然。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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