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層密林中, 宋窈頭重腳輕踉蹌朝前奔去。樹枝無數次拍在她臉上，打的臉上生疼，可宋窈卻不敢停下來。

這是她唯一逃跑的機會。她不知道自己先前昏迷了多久, 也不知道顧甑什麽時候會回來，所以甫一醒來後, 便撐著軟綿綿的身子開始跑。

山林裏樹冠遮天蔽日，宋窈辨不清方向。她本想順著小徑直接下山, 卻又怕在半路上遇見顧甑, 便只能憑著直覺在山林裏穿梭，想找到通往山下的主道。

主道上定然有行人，只要能遇見別人，她就能得救。

宋窈想的很好, 可現實卻是殘酷的。山林裏樹木茂盛, 她壓根就分不清東南西北，只能一腔孤勇的朝前跑。

可沒跑一會兒，宋窈便迷失了方向。目之所及，全是蔥郁的樹枝。

體內的藥效不住翻湧著，宋窈手腳逐漸發軟, 暈眩感也不斷襲來。全身上下都在叫囂著，讓她歇息一會兒。

宋窈單手扶著樹枝, 眼皮不受控的往下耷拉, 身子也不受控的下滑。

眼見著她便要昏睡過去時，宋窈狠狠咬了一下舌尖：不行！不能睡！這是她唯一的逃跑機會了，若就這麽睡過去了，那她以後就只能被顧甑禁錮著了。

舌尖尖銳的疼痛, 讓宋窈意識瞬間清醒了。

宋窈站直身子，飛快朝四周看了看, 繼而選定一個方向，疾步便繼續往前走。

密林中人跡罕至，雖然是夏末初秋，但地上仍有很多落葉。宋窈踩著那些落葉，步履生風往前走著。

因她的註意力全在前方，走著走著，腳下莫名就踩空了，整個人直直便往下掉。

宋窈驚呼一聲，身子已掉下去大半時，驀的有人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宋窈被吊在半空裏。她低頭，就發現下面是一個很大的洞，洞裏放了捕獸夾。想來是獵戶在這裏設了陷阱，卻被她不小心踩到了。

“救救我，救救我。”宋窈立刻握緊攥著她手腕的那個人。

那人一言不發，奮力將宋窈拉了上來。雙腳甫一踩到堅實的地上之後，宋窈才發覺後背全濕了。

她喘了口氣，心有餘悸正欲向對方道謝時，眸光不經意卻看見了對方的衣擺。

只一眼，宋窈便如受驚的兔子一般，立刻拔腿便要跑。可對方卻先一步握住她的手腕：“窈窈，你要去哪裏？”

顧甑今日匆匆下山，迅速將所需物品購置齊全，解決了幾個跟蹤的小嘍啰之後，便急急往回趕，想帶著宋窈趕緊離開。

可推開木門，看見床上空無一人那一瞬，顧甑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現在什麽都沒了，他只有宋窈的，可宋窈卻也要離他而去！

“窈窈，跟我走！”顧甑握住宋窈的手腕，不由分說要帶她走。別的他都可以舍棄，唯獨宋窈不行。

宋窈拼命掙紮著：“不！我不走！”她寧可死，也不願意跟顧甑走。

他們兩人拉扯間，不遠處傳來腳步聲，夾雜著人聲：“分兩撥，你們幾個去那邊看看。”

“救命！”幾乎是在聽到人聲的那一瞬，宋窈下意識便呼救了。可她只說了一句，便被顧甑捂住嘴，半抱半鉗制著走了。

而那廂的沈懷璧腳下猛地一頓，他問周圍的人：“你們可聽到呼救聲了？”

這些人都在忙著各處查找，都沒註意，聽到沈懷璧這話，他們如實搖搖頭。沈懷璧擡手摁了摁眉心，大理寺少卿走過來道：“沈大人，想必是您這幾日太累了，所以聽岔了。要不您先歇歇，我帶人再找找，左右咱們的人已經圍了整座山，找到顧甑是早晚的事。”

“多謝周大人好意，沈某無礙，一起找吧。”

聽沈懷璧這麽說，大理寺少卿也不好再多說什麽。沒一會兒，四處探查的衙役集合過來，沖他們道：“附近什麽都沒發現，我們可要往上繼續走？”

大理寺少卿看向沈懷璧，示意沈懷璧示下。

“繼續往上走。”沈懷璧說完之後，眾人便齊齊便繼續往上走了。但走了幾步之後，沈懷璧心裏莫名還是有股異樣。他直接調轉回來，往先前自己幻聽的方向走去。

穿過荊棘叢，沈懷璧發現底下還有一道小徑，小徑上鋪面了落葉，葉子上有被人踩過的痕跡。

沈懷璧迅速朝前走了幾步，就發現了先前宋窈差點掉下去的那個陷阱。

從地上被踐踏過的葉子痕跡來看，這裏不久前有人來過。正當沈懷璧失神時，他驀的見到層層疊疊的綠意裏有一抹白色。

沈懷璧撥開葉子，就見是一枚白色的真珠耳環。

只一眼，沈懷璧便認出來，那是宋窈的東西。

窈窈！真的是她！

大理寺少卿也帶人過來了，見狀，他們一行人當即順著斷枝的方向追去。

顧甑半抱半鉗制在宋窈，不斷往上走，身後傳來匆促密集的腳步聲，顯然是沈懷璧已經發現他們了。

現在對顧甑來說，最好的辦法便是舍了宋窈，他獨自逃走。

可顧甑不願意，他非要帶著宋窈一起走。所以沒過多久，他與宋窈便走到了絕路上。

往前是斷崖，身後則是帶著士兵的沈懷璧。

“顧甑，放了窈窈。”沈懷璧白衣烈烈，他一揮手，弓箭手便已齊齊搭上了弓箭，將箭頭齊齊對準顧甑。

顧甑面上並無懼意，真正讓他傷心的是宋窈的態度。

這一路上，宋窈一直在竭力抵制自己。可在看見沈懷璧那一刻，宋窈緊繃的身體，驟然便放松下來了。

憑什麽？！他做了這麽多，宋窈還是不肯看他一眼！

“顧甑，放了窈窈。”沈懷璧又喊了一聲。

顧甑唇邊卻勾起一抹冷笑。

放了宋窈，好讓他們成雙成對麽？

他顧甑從來都不是什麽良善之輩。

顧甑沒理沈懷璧，而是鉗制著宋窈，走到山崖邊上。

沈懷璧見狀，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在乎宋窈的生死，但大理寺少卿不在乎，大理寺少卿只想盡快完成衛帝交代的任務。

“來人，準備……”

“周大人！”大理寺少卿話還沒說完，便被憤然轉頭的沈懷璧打斷了。

對上沈懷璧凜然的雙目，原本想要下令射殺顧甑的大理寺少卿瞬間慫了，只得囁喏著將後半句話咽了下去。

而那廂，顧甑已挾持著宋窈走到了山崖邊上，他偏頭，眸光繾綣望著宋窈，低聲問：“窈窈，要麽跟我走，要麽陪我死，你選一個。”

他這一輩子孤單又不幸，是宋窈的出現，照亮了他晦暗的人生。哪怕明知道，如今宋窈恨透了他，可顧甑仍想握住這唯一的光。

要麽跟他走，要麽陪他死？

宋窈聽到這話，目光落在對面的沈懷璧身上。沈懷璧正目光急切望著他。

過去那些年，在她追逐著顧甑的時候，沈懷璧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可她知道的太晚了，他們之間如今隔著太多的東西了。

“懷璧哥哥。”宋窈突然叫沈懷璧。

沈懷璧心裏莫名有種不祥的預感，他正欲上前時，見顧甑挾持著宋窈又往後退了一步，沈懷璧立刻便停下了。

顧甑的身後便是山崖了。

被顧甑鉗制在懷中的宋窈，望著沈懷璧，驀的粲然一笑，繼而輕聲道：“懷璧哥哥，謝謝你呀。”

謝謝你那麽多年的喜歡，也謝謝你在出了這麽多事之後，仍堅定的握著我的手，從未松開過。

宋窈一個眼神，沈懷璧便知道她想要做什麽，可他還沒來得及阻止，宋窈猛地轉身，一把朝顧甑推去，聲音堅定同顧甑道：“我選你死。”

顧甑此時就站在山崖上，再退一步便會跌下去。宋窈猛地轉身一推，顧甑掉下去的同時，宋窈也因著慣力一同掉了下去。

“窈窈！”素來溫潤如玉的沈懷璧，頓時目眥欲裂，他撲著上前，想要攥住宋窈的衣角，卻什麽都沒能握住。

“窈窈！！！”沈懷璧不由分說便跟著要往下跳，卻被隨行的人緊緊抱住，“沈大人，危險啊！”

“放開我！放開！”窈窈還在下面，他不能丟下她一個人！

而這一跳，宋窈已做好了決心赴死的準備，但他們在下落過程中，顧甑卻猛地緊緊握住她的腰，突兀說了句：“窈窈，若有下輩子，我定然不負你。”

宋窈聞言，猛地睜眼。顧甑已突然緊緊抱住她，力道大的似是要將她鑲嵌進骨子裏一樣。

這是曾照亮他晦暗人生的姑娘，也是他這輩子唯一心動過的姑娘。

可他們之間錯過太多的東西了，今生他窮盡一生，都無法再修好他們之間的那道裂痕了。若有來世，他定然不負她。

“嘭——”

顧甑重重摔在崖底的石頭上，鮮血從他的口鼻中流出來。

他仰著頭，看著掛在天上的太陽，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擁緊懷中的姑娘。

剛才在山崖上，他想著獨自赴死太孤單了，他想要宋窈陪著他。可真到赴死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宋窈曾經說的那句話——若是你死了，我就原諒你。

所以最後那一刻，顧甑改變了主意：他決定用自己的性命來換宋窈的原諒。

“窈窈，來生我幹幹凈凈來見你。”顧甑嘴裏不斷湧出鮮血來，可他望著天上的太陽，抱著懷中的姑娘，臉上卻露出了如孩子般的笑容，他氣息微弱道，“那時候，你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話落，天上的太陽，便永遠定格在了顧甑的眼中。

沈懷璧跌跌撞撞到崖底時，就見顧甑已氣絕而亡，而宋窈則緊緊被他抱在懷中，雖然昏迷不醒，但性命無礙。

“窈窈！窈窈！”沈懷璧立刻上前，他們一行人費了很大的功夫，才將宋窈從顧甑懷中解救出來。

沈懷璧緊緊抱著宋窈，一向溫潤如玉的人，此時卻早已紅了眼眶。

天上太陽璨璨，山間綠樹成蔭，不遠處的佛寺裏傳來渾厚的鐘聲，似在祝賀他們這一世都終得所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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