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一百一十九章

關燈
十五歲前的楚少陌,如同一把鋒利的寶劍,根本無法藏住自己渾身閃爍的光芒。

而自當他奉父命出外歷練歸來後,就似乎把一切耀眼的地方全都隱藏收斂住,宛如一汪深邃幽靜的池水,讓人不會被灼燒到,卻又忍不住將目光聚焦過去。

如此,才算是圓滿。

霍錚慢慢地瞇了眸子,望著壁掛電視上那個正低頭輕輕夾起茶葉的青年,良久,他忽然低低地笑開,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那個曾經更加風華絕代的雲疏,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啊。

想到此,醋意全消,又開始滿心歡愉地看起比賽來。

……

而賽場上,李公子就是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知道某個遠在醫院的男人現在心裏正在想些什麽“嗯,今天讓雲疏也給我泡杯茶”、“對了雲疏應該彈琴也不錯”之類的東西。

其實就是在想這些無厘頭的東西時,霍錚冷峻的面容上還是保持一副淡定沈默的模樣,將悶騷兩個字貫徹到底。

將茶夾在水晶杯上輕輕敲了兩下,那青翠的茶葉便如同落花飛舞,紛紛灑落杯底。在這之前,已經進行了洗杯凈手等步驟,李雲疏的動作十分輕柔流暢,帶著一種隨意的灑脫,與一旁的田中任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黑瘦的田中任野與他認真的茶道一模一樣,坐在屏風前的時候是腰背挺得筆直,直到好像能用尺量出這絲毫不彎曲的直線。他的手法並不是華夏沏泡碧螺春的方式,而是用了島國的茶道。

他就這麽渾身凝肅地望著那茶罐中的碧螺春,就連取茶的姿勢都讓人感覺到一種倏地嚴肅起來的氛圍,任何盯著他看的人都覺得心中一下子清凈起來,不得不正視起田中任野,正視起他手中的茶葉。

“這兩個人……完全不同啊!”杜主席嘆氣地感慨道。

李遠光認真地觀察了片刻,然後輕輕頷首:“小雲比較逍遙灑脫,而田中任野比較克己剛烈,兩個人真的是完全不同的風格,不過……都已經達到他們各自的茶道境界了。”

高秋鳴卻是搖搖頭:“茶道的終點,是萬法歸一。沒有什麽各自的茶道境界的說法,只是他們選擇表現的方式不同。我個人更傾向於小雲這種隨意自由的感覺,就像他現在手裏泡著的龍井,本來就是隨性生長在獅峰山上的,為什麽要像那田中任野一樣,逼迫碧螺春乖乖地禁錮著?”

李老聞言笑罵:“你這是在諷刺我碧螺春派了嗎,高老頭?”

“嘖,我可什麽都沒說啊,你別冤枉人。”

“嘿,這幾年我還沒和你吵過了,高老頭,你這個龍井派的中流砥柱是不是想要開戰啊?”

高老挑起一眉:“那簡單啊,你覺得小雲和這田中任野誰會獲勝啊?”

忽然聽了這話,李老一楞,半天沒說出話來。良久,他才小聲地說道:“雖然我更傾向於小雲一點,但是這田中任野確實是苦練了二十多年,比小雲有時間優勢。”

高大師聞言,不屑地笑道:“你什麽時候目光這麽短淺了,老李頭?你外孫是什麽實力你還不知道?你自個兒快睜大眼睛看看吧,哈哈!”

被高老給沖了一頓,李遠光這才轉首再看向了比賽場域,這一看,差點就讓他驚嚇得叫出聲來。只見在屬於李雲疏的那張屏風前,俊秀漂亮的青年忽然就將他第二泡的龍井茶水倒入了茶海之中,毫不猶豫,動作果斷。

李遠光驚呼:“小雲這是……”

高老卻笑道:“你是想說,你認為這第二泡的龍井就已經徹底入了味,不需要再去三泡了是吧?”

李老點點頭:“嗯,龍井不比其他一些需要多泡的茶葉,如果多泡反而會影響龍井的香味。這真是……”

“其實……我雖然教了小雲一些關於龍井的東西,但是,我也沒教的太多。”高大師瞇了眼,回憶道:“懂得太多反而會顧慮太多,而想要返璞歸真,在短時間內是不可能實現的。所以說,老李,小雲的這種沖泡方法我並未給他展示過,而我……自己一生中也只嘗試過幾次。”

李遠光微微一怔,便聽高老繼續說道:“龍井是一種很細膩的茶葉,要是想讓它的茶香徹底氤氳在茶湯之中,一般而言,兩泡便已實現了七八成。而如果想要三泡,那麽就需要有一個優秀的茶者極好地把握著泉水的溫度和多少,在確定在三泡的時候不是稀釋茶味,而是真正達到頂尖。”

“這麽多年下來,我也是到了四五十歲才敢說能夠完全做到這一點啊。”

高秋鳴感慨的聲音在李遠光的耳邊回蕩著,他有些擔憂地看向那邊正拂袖斟茶的青年,目光中全是一種忐忑。

而與華夏泰鬥這邊的擔心相比,李公子那兒似乎隨意得有些……過分了。

只見李雲疏擡起一壺碧綠剔透的水壺,輕輕地往已經泡了兩次的水晶杯中依次倒上第三杯水。那水壺裝著的是從無錫惠山專門空運過來的頂級泉水,在茶水之中排行第一,用它來泡茶,是清冽可口,齒頰留香。

清亮的惠山泉水如同叮嚀的小溪,從碧綠的壺口中傾倒出來,不一會兒就將第一個水晶杯斟了七成。透澈晶瑩的細小水流在李雲疏的掌控下,仿佛是一位流動的舞者,在空氣中漫漫起舞。

“沒想到……雲疏他這麽厲害啊!”一個圍觀的華夏選手忍不住地感慨道,“你們有沒有發現,那壺口裏倒出來的惠山泉水是一點都沒有顫抖,整個水流穩若金湯!”

“真的啊!”

“這得是練了多少年的臂力和掌控水準啊!”

“肯定得有十幾年了吧?”

……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李雲疏自己外,只有霍錚知道這個看上去十幾年的練家子到底是練了多少年的茶道。

算上前世,最多不過也才四年出頭。

李雲疏十五歲的時候出外歷練,十八歲的時候回到京都,十九歲時便因為家族而徹底放棄了茶道,專心科舉。而他來到這個世界後,也不過才一年不到,能算上是四年出頭,確實是最多的了。

而連霍錚也不知道的是,李雲疏游歷呈國的這三年裏,直到最後一年才在西湖畔上碰到了茶聖陸闐,自那以後才是真正入了茶道。

就如同李老和高老雖然心中不說,但是卻也總認為李雲疏是從小就開始觸碰茶道、才會有如今的成就的。但是事實上,如果讓他們知道這個驚才艷艷的青年居然是初入茶道三年不到的新手,他們絕對是驚為天人。

有的人,他天生就有一種常人無法比擬的天賦。

他們可以輕松地記下每一件瑣碎小事,可以自由地辨別音符中的微弱變化,可以眨眼間計算出數十位的代數計算,可以將所謂的常識徹底擊碎。

當然,李公子還不能算是十全十美,這個時候你如果拿出李公子上學期期末的英語試卷,就會發現……那滿打滿算的60分裏,大部分都是老師閉了一只眼睛、為了這漂亮的字而給過的友情分。

李公子……

還真沒語言天賦。

尤其是那嘰裏咕嚕的鳥語,人家一聽就頭大。

當然,這並不能讓我們遺忘其他方面,李公子那讓人亮瞎雙眼的天賦。

比如現在,當李雲疏將最後一泡的茶水輕輕倒入杯中之後,不過是用一種柔和的手法搖晃了兩下之後,四溢的茶香便在整個會場裏彌漫開來,甚至傳入一旁還在繼續泡茶的田中任野的鼻中,讓他忍不住地身子僵硬了一瞬。

“好香啊!我真是從來沒有聞過這麽濃郁的龍井茶香!”

“我甚至沒見過那麽透徹碧綠的茶湯好不好!”

“你們都別說話了,喝不到,讓我好好聞一聞也不錯了啊!”

……

而在評委團那邊,高大師輕嗅了許久才微笑著睜開雙眼,他看向一邊詫異的其他評審,低聲道:“九成以上,十成未滿。可惜可惜,還沒有達到最高的境界,但是……已經遠遠超過那邊的田中任野了。”

最後的一句話是說給杜主席和李老聽的,兩位老人家一聽,那是喜笑顏開。

其實高大師這可惜的,還真是太過苛刻了!

之前高老也說了,李雲疏親手炒制的這龍井茶葉雖然已經是極品,但是卻始終在外形上少了一份優勢。而且,這罐茶葉並沒有經過存香的儲藏,能夠達到如今的境界已經可以算是極限了。

這世界上能夠敢說沏泡龍井,使之十成的茶味全部展現的,還真只有高秋鳴一人了,連島國專註龍井的山口康秀也絕對不敢說出這種話來。

“任野……大概是要輸了……”山口康秀低嘆一聲。

一旁的上田雄一疑惑地問道:“山口君,田中君還未結束,你為什麽會這麽說?以我看來,田中君的表現非常出色,就是在他以往的茶藝展示中,這次都能夠排得上是表現前幾的了。”

山口康秀卻是搖頭:“任野雖然表現不錯,但是和李君一比,確實是差了一絲的。而且,任野的心已經亂了,他有點擔心對手過分出色的表現了,他現在展現出來的茶藝……已經不是他應該擁有的水平了。”

上田雄一頓時啞了聲,不再說話。

而那一邊,李雲疏用了白色的錦緞將茶海上的水漬擦拭幹凈,最後親手將水晶杯一個個的放入黃花梨的茶托上,慢慢地站起身,端著茶托便向評委團的方位走去。

等到他走到評委團前的時候,不用等李雲疏說話,高老自個兒就下了座位,笑瞇瞇地拿起一杯茶放在鼻前嗅著,然後他擡首看向李雲疏,笑道:“小雲啊,你知道……你這次差在哪兒了嗎?”

周圍的華夏選手心中頓時咯噔一聲,不由自主地想到:這……這還差了?!

要是其他人聽到高老這句話,肯定是要膽戰心驚的了。但是偏偏,聽這話的可是李公子。只見李雲疏不驕不躁地輕輕頷首,道:“三泡的時候大概是茶水的溫度沒有把控到最佳狀態,似乎……還是沒有能將茶味完完全全的逼出來。”

高老聞言,認真地看了李雲疏許久,然後忽然朗笑著頷首:“不錯不錯,你要是我的徒弟……那該多好!!”

一旁的黃老趕緊圍了上來:“老高,你這個臭不要臉的!別想搶我徒弟!”

周圍的人頓時笑開。

其實在李雲疏起身的時候,田中任野的茶藝展示就已經結束。他看著李雲疏一步步地走向評委席,手指是慢慢地掐緊,又慢慢地松開,他人都沒有註意,只有田中任野自個兒知道的呢喃了一句:“華夏……真是人才輩出,人才輩出啊!”

比賽的結果,似乎已經不重要了。

對於任何人來說,都可以一眼看出這成績,到底該是怎樣的了。

當然,這對於一心想看兒子優異表現的李母來說,還是非常重要的。當李遠光喊出那個10分的時候,李撫虞已經激動得說不出話了,而當接下來一連串的10分出現時,李母真是高興得眼淚都快落下來了。

直到最後,李雲疏只獲得了兩個非滿分。

一個是金成浩賭氣似的9.5分,一個是高老要求太高的9.8分。

而在這之後,田中任野的分數也是高得驚人。

一溜串的10分和9.9分,到最後總分98,只比李雲疏要低上一分多一點。

“今晚我一定要煮紅燒肉給小雲吃!我一定要煮!不行,我現在就去買肉!”

一邊說著,李母一邊拿起錢包就出了門買肉,不給屋內其他人一點反應的時間,而她走得太急,也自然沒有見到在比賽最後,還是出了一點小插曲的。

雖然李雲疏以高分和絕對優勢取得了個人賽的第一名,但是團隊之間的差距還是太大,他就算是拿了滿分,也無法與田中任野拉開四分的差距,因此,島國依舊是拿到了今年的世界茶道水晶杯的團隊賽冠軍。

在給個人賽頒獎的時候,給冠軍頒獎的是高秋鳴大師,而給亞軍田中任野頒獎的便是他的老師,山口康秀。這個頭發花白、神色嚴謹的老人將手中的水晶杯送給徒弟後,突然問道:“任野,你知道……你到底應該選擇什麽嗎?”

在場所有人齊齊一楞,只聽田中任野也詫異道:“老師,您……說什麽?”

山口康秀說:“你在碧螺春上只鉆研了三年,就達到如今的成就,你在碧螺春上的天賦,遠遠超越了在龍井上的。”

田中任野仿佛忽然明白了山口康秀的意思,他一下子嚴肅起來,咬緊牙道:“老師,我……”

山口康秀卻直接打斷了他:“我在碧螺春上,真的是沒有什麽能教導你的。我對於碧螺春,一向沒有太多的天賦,也從未花過心思。任野,我教不了你了。”

田中任野忽然眼泛淚花。

在場其他人,也一下子明白了山口康秀的意思。

這句話……簡直是在將田中任野逐出師門!

誰料,下一秒,山口康秀卻忽然轉身對向一旁的李遠光,90°的鞠躬大禮讓他的背脊與地面平行,他鄭重認真地說道:“李君,請您收下劣徒吧!”

李遠光猛然一怔,簡直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過了半晌,在周圍人的驚訝目光中,李老輕輕搖首,道:“他是島國人,山口先生。我李家,從來不可能出任何一個島國的學生,也不可能有任何島國人,可以跨入我李家的大門。這是數十年前就決定下來的家訓,不容更改。”

山口康秀卻不願意擡起腰背,仍舊堅持著說道:“李君,您也知道,這孩子在碧螺春上到底有著怎樣的天賦!李君,您怎麽能因為這種原因而拒絕他呢?李君!”

李遠光卻好像吃了秤砣鐵了心:“山口先生,我承認田中任野在碧螺春上的天賦確實是非常卓越的,甚至……不必昱卿差。但是,我李家是永遠不可能接受一個島國人的,請你不要再說了。”

“李君,您……!”

“老師!我不願意到華夏學習!”田中任野忽然大聲說道,“請您不要驅逐我!”

山口康秀卻沒有理會他的話,反而繼續對李遠光說道:“李君,您是目前世界上最為卓越的碧螺春大師了。我願意將我山口派的《陸聖手劄》貢獻出來給華夏參看,請您收下任野!”

《陸聖手劄》確實是一個誘人的條件,據之前山口康秀的介紹,這陸聖的水準應該不下於高秋鳴,甚至還要勝過高秋鳴一籌。那《陸聖手劄》裏也介紹了不少關於茶道的心得和培育茶葉的方式,著實讓李遠光也有點心動。

但是,這遠遠不能讓李遠光忘記數十年前,李家的大宅被敵軍攻破時的恥辱。

“山口先生,你不用說了,這件事是絕對不可能的。李家不會收島國人為徒,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改變。田中任野或許是有碧螺春上的天賦,但是就算他是世界第一的天才,我李家也絕對不會為了他而改變。”

山口康秀彎下的腰背已經僵直。

“不該牽扯後代,我也知道。但是,作為一個看著自己父母因戰亂而死的華夏人,我實在是無法接受李家的大宅裏,出現一個島國人。”

“你不用再說了,抱歉。”

話落,李老轉身便走,不給山口康秀一點再爭取的機會。

場上一片寂靜,沒有人說話。

李雲疏看著外公遠去的背影,心中陡然升起一種雄壯的敬意。

他的外公一向都非常和藹可親,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外公如此莊嚴肅穆的模樣。

難怪霍老爺子曾經念叨過:“你別看李遠光那副文質彬彬的樣子,當年鬼子進攻蘇市的時候,我剛帶著小隊趕到,就看到李遠光和他媳婦兩個人各自操起一把大刀砍向敵人啊!那模樣……嘖嘖,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嘍!”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而茶道之最,也是仁義兼得,不愧本心。

當然,之後的幾十年裏,田中任野確實是轉換了他的茶道,開始專攻碧螺春,也成為了國際上一流的碧螺春大師。但是,他始終沒有得到李家數百年的傳承,因此,就算他在碧螺春上有再高的天賦,也沒有徐昱卿來得那般卓越。

數十年後的茶道舞臺,註定了,是屬於華夏人的天下。

前有一代天才李雲疏,將世界的茶道都精通了解,更在龍井上超越常人。

後有徐昱卿,真正繼承了李家的傳承,甚至讓李家在碧螺春上走得更深更遠,最後也成為了華夏茶道協會的主席,喪心病狂地全攬了二十多年的世界茶道水晶杯團隊賽冠軍。

而此時此刻,他們一個剛剛拿到世界茶道水晶杯的個人賽冠軍,第一次走向世界,讓眾人都認識了“李雲疏”三個字。

而另一個,還在沈睡之中,久久無法醒來。

時間走是最殘酷也最仁慈的旁觀者,將痛苦逐漸推開,讓幸福慢慢到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