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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Ag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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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轟隆隆地離開縣城,在夜色中穿行,呼嘯的風打在玻璃窗上,有涼意了。慎年把令年肩膀一攬,讓她靠在自己身上,“還有一夜才到昆明,你睡吧。”

令年把他推開一點,眼裏含著抗拒:“我不想去漢陽。”

“只停一天,就回上海。”慎年很溫和,帶點安撫的味道,“我有點別的事情要辦。”

他最近對她的態度,有些微妙,表面好聲好氣,實際異常地專橫。令年不滿地瞪著他,他眼神是柔和的,卻透著點不容置喙的味道。她把頭扭到另一邊,沒倚靠在他身上,反而往窗邊挪了挪,睜大眼睛看著外頭黑黢黢的山影。

前些年因為油燈起火,造成車禍,現在的車廂裏,都有了電燈。隨著車身疾馳,車頂燈昏黃的光撒在人身上,也是晃晃悠悠的。隔著玻璃,山景看得不分明,反倒是慎年的側影牢牢占據她的眼簾。他把頭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還有八九個鐘頭。令年硬挺了半晌,腰也酸了,她把頭抵在冰涼的車窗上,看著一只飛蠅,正圍著車頂燈茫然焦急地打轉。

車廂深處飄來濃郁的油香,是有人在客座上打開了包燒雞的油紙,窸窸窣窣的。令年急著離開蒙自,晚飯也沒有吃,被一陣陣香味勾得饞蟲也醒了,肚子裏咕嚕嚕響個不停,她悄悄嘆口氣,把眼睛閉上,努力醞釀睡意。

身側衣擺被輕輕一碰,是慎年起身了。令年只當他去解手,把臉往陰影裏一偏,佯裝熟睡。不一會,沙發上一沈,是慎年回來了,叫了她兩聲,她沒有答,這時,令年聽見慎年笑道:“別裝了,我都聽見你肚子叫了。”

令年臉上一熱,感覺到車頂燈就照在自己臉上,怕慎年看得更清楚,她忙作出剛醒的樣子,揉了揉臉,眼睛還惺忪著,就去推他,“整個車廂都是空的,你一定要和我擠在一起坐嗎?”

慎年沒有動,說:“不是你自己最愛擠熱鬧嗎?”

他拿幼時的事情來打趣她,令年沒了脾氣,見他把一壺熱茶放在桌上,她咦一聲,簡直對他感激涕零了,“這會還有餐車嗎?”

“沒有了,”這一壺茶還是慎年特地找人燒的,他把茶杯倒滿,遞給令年,令年忙喝了一口,裏頭竟然有牛奶,還有糖,甜香的熱茶進了肚子,腸胃瞬間舒展了,令年說:“味道有點怪。”

慎年無奈道:“太晚了,只有這些了。”除了熱茶,還有一小捧安南產的椰子糖,用糖紙包的花花綠綠的。令年想吃燒雞,見只有椰子糖,不由有些失望。慎年手指在椰子糖裏略一翻揀,揀出兩片口香糖來,笑道:“你看這是什麽?”

“口香糖?”令年眼睛一亮,想起幼時坐火車,是她第一次吃到口香糖,不禁有些懷念,“還是甘草味的嗎?”

慎年借著電燈讀了糖紙上的字,說:“是薄荷味道的。”

兩人各分了一片口香糖,又吃了幾粒椰子糖,一時毫無睡意。火車漸行漸緩,在建水的站臺暫時停靠。這一條鐵路線上,是人貨混運,站臺被貨車填塞,格外的忙碌,有火車警察拿著棍子走來走去吆喝。慎年兩人的喁喁低語不約而同停了下來,看著外頭深藍的天幕,有星子隱約在閃爍。

壺裏剩了一點茶,已經冷了。令年在沈默中下了很大的決心,轉過頭來,問慎年,“你在蒙自發電報時,告訴媽你要再回漢陽的事了嗎?”

“沒有。”慎年剛才也在凝望夜色,轉回來的眼神很沈靜,“為什麽要告訴媽?”

令年說:“我給漢陽寄的信裏,其實也沒有寫什麽,但是大哥發過兩封電報,”她越說越慢,想好的話哽在了喉頭,最後改了口,“媽想要問你,跟卞家的親事……“

於太太在慎年面前透過口風,卞小英的照片慎年也看過。他並不意外,但表情在臉上凍結了一會,然後,他直視令年:“你想結婚嗎?”

他這次問的格外認真,令年睫毛一閃,目光也躲開了,她還是那句話:“人總得結婚呀,”頓了頓,她說:“你不也得結婚嗎?”

“人不是非結婚不可。”慎年直言不諱,“我不想結婚。”

令年吃了一驚,猝然看向他。

慎年說:“鄺中堂撥了五十萬官銀給湖廣一帶的錢莊救市,又借人手給我派去彜寨,我一定要當面跟他把這件事說清楚。婚事是婚事,承他的情我會還。”令年震驚得定在那裏,慎年倒若無其事,還說:“你在漢陽稍微等一等,如果鄺中堂已經啟程去了京城,我們就先回上海,我再單獨去一趟京城。”

令年忍不住說:“你只想到跟鄺老爺請罪,鄺小姐呢,這不是你們兩個的婚事嗎?”

慎年道:“是我們兩個的婚事,但並不是我們兩個自己定的。鄺小姐不過是遵從家裏的安排,自然有家裏跟她解釋,我對她沒有什麽可說的。”

慎年是平靜的,但心意很堅決。令年卻越聽越不安,她是同情鄺小姐,但更擔心慎年,“鄺老爺幫了你這麽多,你要退婚,他願意聽嗎?”

火車停在站臺,茶房的人也出來走動了,慎年擡了下手,叫茶房的人添點熱茶,又叫人拿一條幹凈的薄毯來。令年雙眉緊蹙,視線追隨著慎年,慎年笑了笑,說:“只要給他足夠的好處,他為什麽不聽?”

令年覺得這話很不中聽,道:“婚事也是能拿好處換的嗎?”

“這天下的事,沒有什麽是不能交換的。”慎年道,“婚事也不過是一門生意。”

令年的心漸漸沈了下去,不再驚慌了。皺眉地看了慎年半晌,她把頭搖了搖頭,說:“這回退了,還有下回,你還能一輩子不結婚嗎?”

“就算一輩子不結婚,”慎年神色如常,“那也沒什麽。”

令年啞口無言好一會,說:“你知道媽聽到這話,會怎麽想嗎?”

於太太一直為慎年性情裏的乖戾深深地恐懼,慎年不會輕易在她面前說這種話。令年問了,慎年也沈默了一會,卻說:“不管怎麽想,都改變不了我是她兒子的事實,所以,她也只能拿我沒辦法。”

“是呀,你是媽的親兒子。”令年心口憋著一種莫名的怒氣,不覺臉上冷淡了些。

恰好茶房把熱茶送了上來,還有慎年特意要的薄毯。這時,鐵路警察淩淩地拉了鈴,汽笛驀地發出一聲尖銳長鳴,火車緩慢移動了,站臺上一陣嘈雜,慎年便不再說話,把薄毯替令年蓋在身上,她把臉對著車窗,沒有動彈。

一等客座只零星上來幾個人,又過了一個小站,火車警察照例上來查驗證件。才上來的旅客都很配合,他在最裏頭的車座前停下來了。這是兩個年輕男女,像夫妻,女的蓋著薄毯,依偎在對方懷裏,已經睡著了,男的一動不動地看著懷裏的人,仿佛在沈思,又仿佛什麽也不想,只是凝視著近在咫尺的那張睡顏。電燈在他臉上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

他們離得那樣近,警察都不好意思了,先清了清嗓子,沒有得到回應,他拿棍子在桌上敲了敲,示意慎年把證件和車票拿出來。

這時令年動了動,醒了過來,她意識到自己睡著後又躺進了慎年的懷裏,便挺直身子坐了起來,再看外頭,站臺上逐漸後退的掛鐘顯示已經是淩晨了。

警察檢查完證件,古怪的目光在他們兩個臉上盤旋了一會,便走了。有人睡意濃重,小聲地抱怨,車頂燈忽的被撳滅了。

慎年對令年道:“你剛才又做夢了。”她在夢中依舊是微笑的,微微翕動著嘴唇,仿佛有千言萬語,可他努力豎起耳朵,卻什麽也沒有聽到。

令年一怔,因為剛剛醒來,夢境還是清晰的。她夢見自己穿著繡花的白褂子,草編拖鞋,正站在紅河甸的山坡上,往雲霞般的梯田之外張望。紅土地上潮濕悶熱的氣息烘著她,原來那是慎年懷裏的體溫。

“我夢見去了安南。”令年轉過臉來,因為熟睡,兩頰染了紅暈,她笑道:“我羨慕寶菊,當男人真好啊,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沒有牽掛,可以一直往前走,不回頭。”

慎年聽完,說:“我剛才也做了夢。”

令年奇道:“你是什麽夢?”

慎年道:“我夢見了你。”

令年笑容凝滯了,她像睡夢中那樣翕動了一下嘴唇,最後沒有作聲,把目光投向車窗。這時,她在玻璃上看見了彼此的兩張臉,表情是模糊的,唯有雙眸湛然有神。“怎麽還沒有到昆明?”她沒再理會慎年,小小地抱怨了一句,閉眼繼續睡。

通海車站自車窗外掠過,站臺上暖黃的燈光只來得及在她臉上跳躍了一瞬,便被下落的陰影遮擋住了。有溫熱的鼻息到了臉龐上,令年心裏倏的揪緊了,身子一挺,雙手扶著沙發就要起來,嘴唇上一熱,慎年已經吻了上來。

在這車廂最深處的車座裏,他公然地擡起她微燙的臉龐,把她的唇舌、她的心神、還有靈魂都占據了。令年腿一軟,跌坐了回去,他正好摟住她的腰,把她牢牢按在懷裏。令年被綿密的氣息縈繞著,腦子已經懵了,忽覺他停在了她的唇畔,她不由睜眼,離得太近,只感到彼此的睫毛交疊,他似乎也睜了眼,短短地看了她一瞬,然後將俯低的臉微微一偏,又分開了她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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