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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琵琶有語: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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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小鈴鐺演得真好。◎

袖中珠被戳穿, 黃之謙垂下眼掩住神色,又緊了緊拳頭才深吸一口氣道:“是,是妖丹, 那也是我祖上傳下來的妖丹。”

“如何得來?”應泉問。

“這與二位有何幹系?你二人是來查繁城鬧鬼一事,管我從何得來的妖丹。”黃之謙也不敢太大聲與他們說話, 只壓低聲音不忿地嘀咕著。

謝靈峙蹙眉, 應泉卻道:“若不回答, 我便只能請衙門的人來一趟了。”

“你!”黃之謙忍了又忍, 到底是敗下陣來, 他又不能真與行雲州的仙使結仇,只好道:“我祖上曾於一妖有恩,那妖為報恩, 便將她的妖丹贈與,後又保我黃家幾百年昌盛繁榮。只是黃家畢竟是繁城數百年的世家,與妖交往傳出去怕壞了生意, 便一直隱瞞著了。”

黃之謙破罐子破摔:“如今也沒什麽好瞞的了!我黃家家道中落, 就剩我一個男丁, 我又混成了說書的,三十五了也沒個好姑娘說親, 就靠這東西現今傍身來日養老。二位仙使……關於妖丹, 還望莫要聲張出去,那我真是一輩子寡著, 再沒女人敢靠近了。”

他相貌不差, 也學過幾年書, 還考上了秀才, 照理來說不該孤寡, 但因黃之謙總說些嚇人的志怪故事, 這便勸退了大多數知書達理的姑娘,唯有一些知野趣的願意與他來往,卻也只把他當調劑心情的,不會真和他談婚論嫁。

凡人都畏懼妖邪,哪怕這世上的確有知恩圖報的好妖,可那畢竟只是少數,要真被人知曉黃之謙的身上有妖丹,只怕別說成親,這些茶樓酒館裏也不敢再請他去說書了。

應泉本就是說些狠話嚇嚇他,叫他將自己知道的全說出來,如今話問完了,黃之謙頹然地癱在椅子上抓亂發絲,為自己日後發愁。

謝靈峙起身道一句打擾了,便與應泉一並離開。

二人出了黃之謙的雅間路過大堂,堂內的屏風重新換了個位置,裏面不知男女正彈古箏,曲調歡快,緩解了方才聽了嚇人故事的一幹客人間緊張的氣氛。

目光掃過奚茴與雲之墨方才坐的地方,那裏已經沒人了。

在客棧與奚茴分開,謝靈峙便回到了雅室查探阿成的情況。阿成的舌頭雖是接上了,可雲之墨存了害他的心,接上的舌頭也是歪的,合上嘴不顯得,只要說話便口齒不清容易咬到舌尖。

阿成勉強叫人知道他說了什麽,可也算是落了疾,他心中驚恐未定又自卑委屈,日後怕是非必要不開口的。

應泉從葉茜茜那裏打聽雲之墨,可葉茜茜也不知雲之墨是何人,只提過她在年城與之見過一次面,當時雲之墨住宿的錢都是奚茴付的,瞧奚茴對他殷勤的模樣,就像是二人有何不可告人的關系。

應泉聽到這兒,臉色沈了下去,葉茜茜叫了幾聲應師兄他才回神。

幾人沒心思吃飯,只好散了。

謝靈峙與應泉本就沒打算這麽早休息,便一起來酒樓尋黃先生問話,如今出了酒樓二人又並肩回去,路上只提了兩句,都與奚茴有關。

“大師兄也不知那個人的身份,還敢讓奚茴單獨與他接觸,你就不怕對方居心不良?”應泉的手輕輕撫著腰上佩劍劍柄的花紋,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麽。

謝靈峙道:“我雖說不出理由,但那個人應當不會傷害阿茴。”

“你信他?他出手便要人性命,你卻信他?”應泉發出嗤的一聲。

謝靈峙其實不信雲之墨,男子心狠手辣絕非良人,可他有眼睛會看。

“應泉,所有事不能從表面出發,看人也是一樣的。”謝靈峙道:“若你的眼睛不是總看阿茴,也多看兩眼那位公子,你便不會問我這些問題了。”

應泉腳步微頓,抓著劍柄的手也不自然地收緊,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她當年是我送進去的。”

淩風渡,十年光景,應泉從沒踏足過那個地方,因為十年前奚茴被野草卷入其中是他親眼所見,他也終於知道那裏有多可怕,便是幽禁兩個月的成年男子都會瘋癲,何況奚茴當時只有八歲。

當初應泉送完奚茴便去找了謝靈峙,他將那金橋宮師兄的情況說給謝靈峙聽,讓謝靈峙向岑碧青求求情不要關奚茴那麽久,他雖討厭奚茴,也總欺負她,卻沒想過真要她的命。

謝靈峙看似在岑碧青面前頗受信任,實則也沒有話語權,他們都只是十歲出頭的少年,心有不忍亦無可奈何。

應泉震驚奚茴居然能在那裏活過這十年,出來了也沒瘋,當初渾身是刺的小姑娘似乎沒怎麽改變,對所有人都戴上了假面。

所以他總會去註意她,想她如今處境他有責任,會愧疚。

謝靈峙何嘗不是與他一般想法,所以才會對奚茴處處縱容,遲來的補救或許彌補不了她當年受到的傷害,但總好過一生冷漠,便是慚愧,也是有溫度的。

一路沈默,快到客棧門前了謝靈峙才停下,道:“往右走,我們去百瓊樓。”

應泉一怔,問:“還去望春樓?”

應泉以為他想再從望春樓出發尋找張員外的蛛絲馬跡,問問鬼魂可知瀕死時發生了什麽,可謝靈峙卻搖頭道:“不知是不是望春樓,那得看黃先生到底想去哪一棟了。”

“黃之謙?”應泉皺眉。

方才他在酒樓裏問話,謝靈峙一直沈默,卻也不算毫無線索。

黃之謙的說辭像是一早就想好了的,一兩句話便斷了後續問題,關於妖丹,說那是不能往外說之事卻又事無巨細地交代了,可見他是早就知道行雲州人會找上他才能做到滴水不漏。

他常年在酒樓說書,那間雅室也是酒樓專門給他開了休息所用,黃之謙進門取茶泡茶都顯得分外自然,可見裏面物件的擺設都是他自己弄的,那與酒樓格格不入的東西也必是他的私有。

百瓊樓秦樓楚館裏才有的熏香,一盆養得分外精細的蘭花,和疊得方正就擱在書桌上與紙筆放在一起的玉蘭花手帕,都不是他的東西。

應泉才要問那為何不可能是他在百瓊樓裏某個相好贈與,又忽而想起自己方才把過黃之謙的脈,此人雖三十有五,卻是個實打實的童子身,那這一點也被否決了。

難怪謝靈峙會在問完黃之謙話後更懷疑對方,這才假意離開,看似往客棧走,實際從客棧這裏穿過巷子往百瓊樓而去,或許正能碰上黃之謙。

奚茴與謝靈峙從酒樓出來後,也往百瓊樓來了。

繁城夜市熱鬧,尤其是過了酉時,各家酒樓茶館裏的人都往百瓊樓裏跑,便是方才與奚茴鄰座的幾個男子也在黃先生說完書後離開了飯桌,勾肩搭背來此溫柔鄉。

奚茴對曦地了解不多,雲之墨亦陌生,二人未見過繁華夜景,乍一走過長安街步入珠翠街,眼前所見的景象便與外頭完全不同了。

珠翠街與紅珞街並排而行,三個路□□匯,兩街當中有一條蜿蜒的城中小河,十二座石橋相連,甚至有兩條街上的樓與樓之間架了懸空的橋梁彼此銜接。

橋上燈火輝煌,橋下一衣帶水,數條小船並成了一條線從水面飄過。地燈的光與樓閣燈籠的光投在水面上,借一縷月輝,不比白日暗淡多少。

熱鬧的吆喝聲傳來,各種都有,還有那大膽的女子就坐在高懸的樓上橋邊,扶著美人榻揮著手絹招手,瞧見富貴的或俊俏的便往上搭話。

奚茴一路牽著雲之墨,昂起的頭便沒低下來過,這裏的女子都很漂亮。穿金戴銀的有,披紗簪花的也有,她們都塗脂抹粉,與奚茴所見的行雲州女子不同,沒那些人冷傲矜高,也不像一路所見的婦人小姐,沒那些人質樸素雅。

“我來時聽人說,有個京州來的國公爺豪擲千金,就為了摸百瓊樓的花魁袖子,還沒摸到。”奚茴道:“我看這裏的女子都很好看,可她們沒那麽難接觸,可見那花魁得長得多天上有地上無,活脫脫一個真神仙啊。”

“國公爺是哪種人?”雲之墨問。

奚茴道:“我也不知道,但應當很厲害,畢竟是京州來的,曦地九州除去行雲州,其餘八州都被京州皇城分派了官與兵管轄當地百姓。京州還有個皇帝,便是行雲州人見了也要對他客客氣氣,可見那裏的人都身份地位不低。”

雲之墨又道:“神仙也不怎漂亮的。”

“人說好看的男人是仙君,好看的女子是仙女,神仙都不好看,那還有誰好看?”

雲之墨笑說:“小鈴鐺你長得就很好看,比我印象裏的那些都好看許多。”

他印象裏的神仙五官都像是蒙層紗,記憶最深的就是寧卿,可寧卿在雲之墨的眼裏沒有美醜之分,他對那女人是純粹的厭惡與排斥。

奚茴得了誇獎,高興地雙手捧臉,歪著頭笑盈盈地望向他:“是嗎?哥哥也好看,哥哥是我見過最好看的鬼了!不,我見過的人加在一起,也沒你好看。”

她少說一句,便是初見雲之墨時,她便覺得他像書上所寫天上的神仙,但他是當年被神仙與行雲州人困在渡厄崖下的鬼,想必不願與神仙比較,所以奚茴便吞下了這句話。

雲之墨的確好看,入了這百瓊樓便像是兔子進了狼窩似的,就算他身邊已經有奚茴為伴仍吸引了一眾膽大女子的目光。

才走了不過小半條街,便有旁邊樓裏的女子晃著身子走出來勾搭。許是那女人喝了點兒酒,膽大了些,不耐於遠遠地言語調侃兩句,她身上飄著濃濃的香味兒夾著酒氣,雙頰駝紅地要往雲之墨這邊依。

一甩手絹,香風飄來,蔻色的手指扶額,女子發絲微散,香肩外露,眼含柔情蜜意,嬌滴滴地對雲之墨的方向喊了一聲:“公子,奴的手絹掉了,還請公子幫忙撿來。”

若是一般來尋花問柳的男子聽見這話,必是撿起來還給這女人,順便偷香揩油。

雲之墨瞥了一眼落在他腳前的手絹,再看向那攔路的女人,眉心微蹙,只覺得這香味太刺鼻,女人太礙眼,於是啟唇:“滾。”

奚茴也皺眉,這女人為何要雲之墨替她撿東西?讓人彎腰去撿自己丟下的東西,豈不是折辱人?

“你沒長手?”奚茴語氣不善。

女人以為奚茴是爭風吃醋的,便眨巴眨巴眼,可憐兮兮地看向雲之墨:“奴手痛,動彈不得,還請公子幫忙撿起。”

她說著還要晃過來:“公子~你就幫幫奴吧。”

奚茴聽得渾身不適,提起裙擺就要踹開這攔路的女人,雲之墨卻問道:“手痛?是斷了嗎?”

女人見他肯搭話,連忙笑說:“公子來摸摸看,奴的手是不是真斷了?疼得很呢。”

眼看那截細膩的手臂就要攀上來,奚茴握緊匕首心想只要她敢碰,她就能把這爪子給剁了!

影子哥哥是她的,誰也不能碰,看也不許多看兩眼!

女子的驚叫聲傳來,奚茴微怔,手中的匕首尚在,她方才一晃神還以為自己已經出手,再朝那女人看去,便見方才還站在他們面前的女人往後退去幾步,袖口被血染紅了一大片,順著袖擺往地面滴。

一雙手平平整整,不見刀光,削得幹凈,白嫩的手一個在左,一個滾到了右側青樓門前,手指上還戴著纖細的金戒指反著微光。

雲之墨折扇展開,扇了扇風,看也沒看那女人道:“這回是真斷了。”

奚茴慢慢將匕首收回,這動靜引得周圍人紛紛看過來,見滿地的血又避開了些,唯獨他們二人站在人群中顯得尤為鶴立雞群。

“啊,啊——”方才還借著酒意膽大撩人的女人此刻徹底清醒了過來。

雲之墨出手太快,她斷手的瞬間甚至沒察覺到多少痛楚,直到此刻劇烈的疼痛從雙臂的斷口處傳來,她失了一雙手,血肉模糊地粘著袖上的紗,血染紅的黃裙,才只看一眼女人便暈了過去。

“殺、殺人啦!”有人喊道。

青樓裏認得女人的紛紛圍過來,還有人去探女人的鼻息,確定對方只是暈過去還沒死,便指著雲之墨道:“是他,是他想殺人!”

“誰看見了?”奚茴問。

自是沒人瞧見。

“可,可她方才就是與你們說話,突然就斷了手,突然就暈過去了!”青樓裏的人道:“若不是你們動手,難道她的手會平白無故被砍斷嗎?”

“我哥哥手裏連匕首都沒有,怎砍斷那個女人的手?你看她手腕平整,骨頭都沒碎便被削平了,肯定不是尋常利器所致,說不定是鬼弄的呢。”奚茴擡起下巴,理直氣壯道:“繁城鬧鬼也不是一日兩日,你們可別錯怪了好人。”

這般一說,那青樓裏的人又猶豫了。

眾人不忍看那掉下來的一雙手,可若真去瞧,那手的確斷得太平整,且暈過去的女人自始至終都沒碰到雲之墨,甚至沒近他五步之內。誰也沒瞧見雲之墨動手,男子翩翩擺扇,血灑了一地也沒濺他身上去,實在不像是他動手傷人。

“難道真的有鬼?”不知是誰嘀咕一句,剩下的人立刻散得更開,誰也不敢在此地久留,便是方才打算進這一家青樓的男人都調頭便走。

奚茴與人辯駁時,雲之墨一直在看她。

少女雙眸瞪圓,倒映著燈火,義憤填膺,就像真的不知是他斷了那女人一雙手。若不是她牽著他手的手指輕輕在他掌心摳撓了兩下,雲之墨都險些要信她的話了。

嘖,小鈴鐺演得真好。

奚茴說是鬼傷人也沒錯,於她來看,雲之墨可不就是個死了幾萬年的惡鬼。

人都怕鬼,紛紛散場,女人被人拖了回去,前頭一地的血,奚茴與雲之墨幹脆轉身走上橋去紅珞街。

站在橋梁上能聽見風拂垂柳掃水面的聲音,這一處才上演鬼傷人的鬧劇,周圍更安靜了些。

“方才我不出手,你打算如何做?”雲之墨問她。

奚茴的匕首雖藏於袖中,可她確實握住了刀柄。

她道:“她若敢碰你,我就砍她的手。”

結果還是一樣的。

“那女人不是什麽好東西,好端端的為何要故意把手帕丟你面前,非要你撿起來折辱你?”奚茴頗為不忿道:“想讓我的鬼使給她彎腰,她當她是誰?”

小模小樣的,那雙狐貍眼微瞇,似有些驕傲雲之墨是她的,又占有欲十足地證明。

雲之墨沒眨眼,從她方才挺胸而出時到現在一下也沒眨,視線也一瞬沒從她臉上挪開,這一刻奚茴撓他手心裏的力道像是劃上了心口位置,癢得厲害。

下了橋,才走幾步人又多了起來,紅珞街第四座橋旁有個粟蜜坊頗為有名,裏面的杏花酥酪更是百瓊樓裏的女人最愛吃的小食,若有知情趣者買了再去見姑娘,必能討其歡心。

粟蜜坊前排起長隊,人比珠翠街那邊多上許多,杏花酥酪的香味飄至半條街遠,奚茴也順著香味湊了過去。

人群裏有道身影一晃而過,她看了看粟蜜坊再看向提著一盒杏花酥酪離開的男人,晃雲之墨的袖子道:“是那個說書的。”

雲之墨也瞧見了,唔了聲:“這人還長了兩條尾巴。”

“哪裏哪裏?哪裏有尾巴?”奚茴穿過人群踮起腳去看。

雲之墨的折扇指了個方向,正對著暗巷裏兩抹頗為鬼祟的身影道:“喏,尾巴在那兒。”

奚茴看去,黃之謙身後跟著的尾巴正是謝靈峙與應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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