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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琵琶有語: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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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都是為了你。◎

雲之墨一番話叫周圍人神色凝重, 謝靈峙更是覺得荒唐。

仔細回想,從上次在年城,他能說出讓他們派鬼使殺一兩個村民恐嚇這種話, 謝靈峙便知道他不是什麽心慈手軟的人。可如今就因為他師弟一句未說完的話便斷人舌頭要人性命,這不是手段狠辣, 而是不分是非黑白, 陰毒殘忍了。

應泉封了阿成的穴道, 暫且保住了對方的性命, 可因突然斷舌而湧出的鮮血還是堵住了他的七竅, 需得迅速清理才能活下來。

齊曉等幾個師兄弟正護著阿成,應泉慢慢起身看向雲之墨,視線掃過一旁吞下蘿蔔的奚茴, 她不見驚訝也沒將目光投過阿成一眼,應泉心下發悶發沈,幾息後才開口:“奚茴, 你面前的這個人肆意傷人, 不堪為友, 你要看清楚。”

奚茴聞言朝雲之墨看去。

一屋子裏的人都繃緊了神經,唯有他姿態悠閑地扇風, 撞上奚茴的視線後甚至能風輕雲淡地笑一笑, 對應泉說的話完全不放在心上。

“我本就不是什麽好人。”雲之墨接應泉的話,說給在場的每一個人聽。

奚茴又不是要與雲之墨交朋友, 他們之間的關系若僅用朋友這種無用且隨時會分崩離析的關系來界定, 那也太脆弱了。

她要的, 是與雲之墨最最穩固的關系。

雲之墨在奚茴眼裏是惡鬼, 會殺人再正常不過, 且行雲州裏的人是生是死奚茴並不在意, 若可以,奚茴都希望他們都在一夕間死去才好,如今那叫阿成的男人只是斷了舌頭尚未送命,可見雲之墨手下留情了。

“阿茴,過來!”謝靈峙喚奚茴的名字。

他不知雲之墨的姓名,原先也以為他說不定可以托付,只要奚茴真心喜歡就好,如今看來,這樣動不動便殘害他人的人非但不是良人,甚至極度危險。

奚茴自然察覺到了周圍人高漲的情緒,所有人看向雲之墨的眼神皆是防備,她慢慢將目光落在那個瀕死的年輕男人身上。

阿成渾身是血,趙欣燕還在給他用藥,而他青筋暴起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了。

奚茴不會為了這群人與雲之墨分開,謝靈峙讓她過去她動也不動,片刻靜默後,致使現況的始作俑者率先開口。

雲之墨道:“我做的事,何必向小鈴鐺發難,你們行雲州人便是如此不講道理,小鈴鐺才會在以前吃過那麽多虧。”

雲之墨起身,手中折扇扇起涼風,纖長的發絲略過肩頭,他按住奚茴的肩輕聲叮囑她慢慢吃,再逐步朝謝靈峙走去:“她不用過來,我過來也可。”

謝靈峙道:“行兇即有人誅戮,這等簡單的道理難道公子會不知?你是知惡為惡,我本欲在年城與公子飲茶談心,你那時既退避不見,今日又為何出現?還要傷我師弟,難道我行雲州人與你有何仇怨?”

“說這些廢話作甚?”雲之墨緩步走到了謝靈峙的跟前。

他身量極高,甚至比謝靈峙都要高出半個頭,神色自若,目光冷淡地掃向那些盯著他看的人,只要他一擡手,這些人皆會被命火燒成灰煙,魂魄盡毀,不留一絲痕跡。雲之墨有這個能耐,卻不欲這樣做。

他對謝靈峙露出一笑,笑容冰冷未入眼底,執扇的手微微收緊。

這些人都要好好感激寧卿,若非那女人啟動陣法喚醒了雲之墨血液裏的上古咒印,他也不會被那咒印冰凍靈魂。如今便是他行動自如可到底還沒過百日,真正的束縛尚未解開,他若殺了旁人還好說,十幾個行雲州人一同死去他們身上的法器信符必會傳訊給行雲州,到時候引來寧卿,於他不利。

面對比自己高出一截的雲之墨,謝靈峙也毫不退縮,他將雲之墨打入惡人一列,只怪奚茴看走了眼,如今亦不會將奚茴推入火坑,更不會讓他們倆再有牽扯。

雲之墨道:“這般嚴肅,會叫我以為斷了舌頭是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他輕巧地瞥了阿成一眼,道:“鬧成這樣,更倒人胃口。”

應泉將阿成護在身後,警惕地看向雲之墨。他的一舉一動都被十幾人看在眼裏,方才誰也沒瞧見他如何動手,如今眾人蓄勢待發,就怕他再出手傷人。

雲之墨合上折扇,驚得幾人劍鳴,他也不在意,用折扇輕輕敲在了應泉的肩上,方才還站得筆挺的男人一瞬癱到一旁,扶著桌子才勉強沒有跪下,更是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阿成徹底暴露在雲之墨的面前,謝靈峙一手扶住應泉,另一只手攔住了他的去路:“怎麽?你還想真殺了他不成?”

“我是想殺了他,可也架不住你們這般小題大做。”雲之墨回眸朝奚茴看去一眼,對方已經放下筷子,沒胃口繼續吃下去了。

寧卿是個麻煩,奚茴也是。

雲之墨以為自己出了行雲州便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了,如今看來,不用顧著旁人,也得顧著奚茴日後在這群行雲州人裏該如何自處。

他曾問過奚茴可願意與他一起走,少女心中有郁結,不解難消,她身上流著的是行雲州的血,自不會輕易與行雲州人斷開聯系,何況眼前之人往年還總往淩風渡跑,雲之墨再不待見他,卻知他對奚茴感情頗深。

既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對奚茴瞇起雙眼,薄唇輕啟,無聲地說出一句:“我可都是為了你。”

也不知奚茴看懂了沒有。

雲之墨回身,折扇重新展開,他道:“不就是一根舌頭,接回去便是。”

已經割下來的舌頭如何能再接回去?不等幾人質問他,雲之墨便用扇尖朝阿成指去,方才還捂著脖子不讓血液堵住呼吸口而身亡的阿成抽搐幾番,既然咳出了一灘膿血,再擡頭時,原先地上的那根舌頭便重新回到了他的嘴裏,小半邊掛在牙齒外頭,打著顫。

“阿成。”應泉半邊身子骨頭似化了般軟下,見阿成的舌頭重新長好,也顧不上自己,連忙喚對方一句。

阿成尚在驚懼中沒徹底回神,被人叫了好幾聲才知開口,他張了張嘴,沙啞的聲音傳來,口齒不清地喊一句“師兄”。

雖不太清楚,可到底是能出聲了,這叫所有人都松了口氣,唯有謝靈峙和應泉心中驚駭,如山呼海嘯,卷走所有神智,待他們回神屋中已是一片狼藉,雲之墨和奚茴都離開了。

這世間沒有起死回生之術,便是蒼穹神明降臨也不能定生靈生死,一切生死輪回皆得淌過鬼域輪回泉,世代行雲州人的法術符咒裏從沒有續斷之能。

折枝不能立時再生,斷臂不可血肉重合,可方才當著他們的面,雲之墨卻能輕而易舉將阿成的舌頭拼了回去,使阿成重新發聲,若非滿地鮮血尚未凝固方才險況歷歷在目,誰又敢信這是一個尋常凡人能使出的法術?

應泉動了動嘴唇,輕聲道:“大師兄,那個人……”

謝靈峙不等應泉說完便率先走出雅室,去找奚茴與雲之墨。

奚茴是跟著雲之墨離開雅室的,她又不認得那個叫阿成的人,對方死不死的她也不是很在意。雲之墨割對方舌頭又再拼回去過程短暫,她才回神對方就走了,奚茴本能地跟了出來拽上他袖子,心裏猜測雲之墨應是生氣了。

雅室裏,他說這都是為了她。

奚茴以為,割那人舌頭是為她不假,拼那人舌頭又與她何幹?殊不知於雲之墨而言,殺人便是殺了,還得忍著救回來才是為她。

下樓時,雲之墨大步走在前頭,奚茴跟後面晃了晃他的袖子,頗為賣乖地喊道:“哥哥。”

前人腳步停下,奚茴緊忙走上他身邊,雙手抓著他的胳膊就怕他忽而消失,眼睛緊緊地盯著雲之墨,這時裝得乖巧又懂事,像好欺負的柔弱女子,甕聲甕氣地問:“你生什麽氣啊?”

雲之墨生什麽氣?

他氣大事未定,小事也不順心。

氣分明有省事的辦法,偏偏又束手束腳不得自在。

氣那遠在千裏之外行雲州裏與司玄密切相關的寧卿。

雲之墨瞇起雙眼垂眸看向奚茴,像是他所有氣惱皆因眼前女子,卻其實與她毫無關系。

曾在問天峰下的封印之地雲之墨見過太多想要挑戰他權威的惡鬼,他們見他身作墻,魂作界,看他周身布滿了封印枷鎖以為他是個軟柿子任人拿捏,紛紛來他眼前找不自在。那些無知的東西最後皆被命火化作了煙,連灰沫都不剩,魂魄絞碎,再不能轉世重生,後來便是在鬼域裏赫赫有名的惡鬼到他跟前也得俯首稱臣。

方才客棧雅室裏那群人,雲之墨也只記住了謝靈峙的名字而已,便是如此,謝靈峙於他面前又算個什麽東西?

偏生的似乎殺也殺不得了。

百日之內,他若輕舉妄動,引來寧卿,即與不想見之人相見,與不想面對的過去重會,與他身體裏另一抹堅毅果敢且正義的意識彼此排斥又互相爭奪,那如今所行便得不償失。

何況屆時,他自有一堆麻煩事未定,謝靈峙等人身死全落在奚茴一人身上,其餘行雲州人跟隨而來,小鈴鐺又該何去何從?

“若非要幫你在那群人面前做臉,我又何必連個人都殺不得。”雲之墨舍去那些胡思亂想,只隨口一道,將他所有生氣的理由化作輕飄飄的一句,過後便不再想。

誰知奚茴反而較真,怔了一會兒後對他道:“你等等我。”

她轉身往客棧二樓跑,腳步飛快,踩著木階梯發出吱吱聲響。

“你做何去?”雲之墨雙臂環抱,瞇起雙眼盯著奚茴的背影問,奚茴悶不吭聲,沈著一張臉順著記憶往雅室方向跑去,半途遇上追過來的謝靈峙也沒瞧見,埋著頭便往雅室裏沖。

“阿茴。”謝靈峙見她去而覆返,臉色不對,抓住奚茴的胳膊卻見寒光一閃,她藏在袖子裏的匕首露出半截,割裂了謝靈峙腰間衣料。

謝靈峙大驚,再朝僅幾步之遙關閉的雅室房門瞧去,立時拽著奚茴往一旁走。奚茴掙紮他便按住對方脈門,捏麻了她的手臂奪過匕首收起,待到沒人的地方才問:“你要做什麽?!”

二人站在樓梯口轉角處,若有人來去隨時都能看見,只沒瞧見就站在樓下隔著一層竹面屏風的雲之墨。

奚茴右臂發軟,一點兒力氣也使不出來,再看被謝靈峙奪去的匕首,沈默不語。

見她眼底兇光謝靈峙便猜到她的目的:“你想殺了阿成?為何?怕他舌頭接回去能說話,去衙門告那位公子的狀?還是怕他回到行雲州養傷,卻在姑姑面前提起你在外交了惡友,就要誤入歧途了?”

奚茴眨了眨眼,她從沒這樣想過。

衙門算什麽?管得了惡鬼殺人?岑碧青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她早已不在乎對方對她是何看法。

奚茴只是……她只是單純地不想雲之墨受了委屈。

他方才說,都是為了她。

他以前就是被關入渡厄崖下幾萬年的惡鬼,能有此年歲必是生前十惡不赦了,那不是想殺誰就殺誰,想要誰的命任何人也管不了?怎能成了她的鬼使被她拘了天性,阿成惹他不高興,他便可殺了阿成,他們結契時雲之墨就說過他行事恣意慣了,若給她惹了麻煩叫她莫哭。

奚茴答應了他的,不在意他添麻煩,她會給她兜著,兜不起兜不住也兜著。

他想殺了阿成因她未成,那她便替他去殺他!

這是一時沖動腦熱便要去做的事,如今半途被謝靈峙扣了匕首又傷了手臂,還問出一些莫須有的問題,奚茴不知如何回,她沒想那麽多。

“阿茴,不履邪徑,不欺暗室,這是做人的道理。”謝靈峙蹙眉。

奚茴沈聲道:“聽不懂。”

謝靈峙知曉她沒讀書的機會,認得的那幾個字還是他們年幼尚未分道揚鑣時他教的,有些話聽不懂,卻是必須要聽的。

“我曾想拉你向善,實則是我想偏了,人只要一生不行惡事便已足夠。”謝靈峙低聲道:“那個公子……不是良人。”

“背後說旁人壞話者,便是良人了?”雲之墨的聲音從樓下傳來。

只見他人從竹屏風後走出來,折扇打開遮簾,雙眸朝樓梯口的轉角處一瞥,正落在謝靈峙抓著奚茴手腕的手上,怎麽看怎麽不順眼。

方才的話他聽見了,知曉奚茴氣沖沖地往回跑是為了去殺人,他心裏那點兒不快間釋然,反而有些覺得好笑。奚茴那麽點兒大的小人,又沒什麽本事,怎敢沖進去殺人的?

她雖行事不怎顧後,卻也不是沒有腦子,能這樣沖動必是因為他,這樣一想,雲之墨心裏甚至高興起來了。

“公子若身家清白,為何隱姓埋名?若是光明磊落,又為何無故出手傷人?”謝靈峙看向雲之墨,心跳加快,屏息防備。

他不齒雲之墨的手段,又畏懼他的能耐。

雲之墨道:“不告知姓名原就是看不起你們,不欲與爾等為伍,至於傷人一事……我不是已經將那人的舌頭接了上去?”

“那你又為何因一時不忿攛掇阿茴替你殺人?!”謝靈峙質問。

這回不待雲之墨開口,奚茴便道:“是我自己想殺他,他讓哥哥不高興就該死。”

她將雲之墨護得嚴嚴實實,弱小的幼苗還想替參天大樹遮風擋雨。

樓下雲之墨低聲笑了起來,階梯旁的地燈暖光落在他的身上,似於男子周身形成了幾層光環。

雲之墨道:“我現在就很高興了,小鈴鐺,下來。”

奚茴眨了眨眼,她奇怪地朝雲之墨看去:“你不生氣了?”

雲之墨搖頭擺扇,雙眉微擡,非但沒有生氣的模樣,甚至心情甚好,那雙眼都因心情不錯而彎彎。

既然他不生氣了,那阿成也不必殺了。

謝靈峙瞬間察覺到奚茴所有防備與戾氣於這一瞬卸下,她扭著手腕重新看過來的眼神也沒有方才的偏執狠厲,平靜地朝他伸手:“小刀還我。”

謝靈峙握緊匕首沒還給奚茴,轉而對雲之墨道:“我要與你談談。”

“你不配與我談。”雲之墨朝奚茴勾勾手:“過來,我帶你去吃肉。”

奚茴腳已經跟著雲之墨走了,頭還回過去看著謝靈峙:“我的刀……”

闊步朝外走的雲之墨擡起另一只手,晃了晃手中做工尋常卻被磨得鋒利的匕首,赫然就是被謝靈峙方才拿在手裏的那個。

謝靈峙一驚,低頭去看,右手空空,可他連對方何時從他這裏取走匕首也不知道。

心中駭然如浪濤,層層疊起,雲之墨說他不配與他談,如今看來,他們之間力量懸殊,雲泥之差,此人若真要對奚茴不利他根本阻止不了。

“阿茴!”謝靈峙喚了奚茴一聲,匆匆從樓上追了下來。

奚茴回眸。

曦地九州能人居多,只要是習了法術的世家都在行雲州人面前報過家名,更有擠破頭想將年輕一輩的佼佼者送入行雲州修習的,那些人的底細謝靈峙都知道。雲之墨不在其列,他遠在謝靈峙之上,遠在那些世家之上,甚至遠在五宮長老之上。

他是何時遇見奚茴的?

謝靈峙忍了又忍,最終沒忍住問出:“你究竟是何時……與他相識的?”

奚茴抿嘴,已走至客棧門前的雲之墨替她回答:“細算起來,應是十年零兩個月。”

竟有十年。

謝靈峙又問:“你是行雲州人?”

這回雲之墨沒有回答他,奚茴也跟上對方跑出客棧。

十年前奚茴被關入淩風渡,謝靈峙知曉雲之墨非鬼魂,唯一能解釋的便只有他是行雲州內某隱世氏族之後。

謝靈峙想成為奚茴的盾,卻知他或許永遠也近不了她的身側,可這世上似乎已經有人成為她的盾,有人能護她叫她不受欺負了。

雲之墨於旁人是邪,於奚茴是善,謝靈峙心中五味雜陳,喜憂參半,但至少有一點可以確認,他絕不會傷害奚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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