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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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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秦束窘的站在那裏半天說不出話以後,柳清棠的心情一直很好,在皇帝的千秋節上也一直是態度溫和。但是這個好心情並沒有堅持很久,就在晚上散宴後,她回到慈安宮剛準備睡下,就有一個在皇帝的長安宮當差的小太監匆匆忙忙的來了。

“你再說一遍?”柳清棠坐在上首臉色黑沈,這麽一說把方才還有些條理的小太監嚇得有些結巴起來。

“皇上今日多喝了些水酒,長安宮裏的一個小宮女應彩誘……誘著皇上做了……做了那事。福……福公公也不知道該怎麽辦,讓奴才來稟報太後娘娘,請……請娘娘定奪。”

“胡鬧。”柳清棠冷冷道,手指敲了一下桌子,聲音不大卻是嚇得下面回話的小太監面色慘白。

皇帝一般都是滿十五歲之後,才會安排身世清白的大宮女引導他周公之禮,斷沒有這種隨隨便便就要了哪個的道理。這種有野心的女人宮裏並不缺,她想往上爬也沒錯,卻不能不知道分寸,這種一葉障目看不清自身資本,妄圖爬上皇帝的床就一步登天的愚蠢之人,等著她的只有一個死的下場。

福公公也是和寧公公一樣早先是伺候先帝的,這次竟也這麽沒有分寸,就看著皇帝做這種糊塗事。他今日才滿十三歲,這麽早就做這種事對身體的傷害是極大的,有多少皇帝就是過早接觸這種事耽迷聲色,最後壞了底子,三四十歲就去了的。

柳清棠氣的眉頭皺得死緊,站起來就準備去處理這件事。

可是她站起來後又忽然一頓,若是皇帝沈迷美色,因為這樣早早的駕崩,對於她來說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只要皇帝有留下孩子,那麽她完全可以扶持另一位小皇帝登上帝位。那樣難道不比留著他時刻防著要好上許多?至少等另一個孩子成長起來,又有了許多時間。她不僅不該阻止,還應該引著皇帝往這條路上走才對。

柳清棠心中的怒火,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一下子澆滅。

可是當她這麽想的時候,又不知怎麽的忽然記起那年剛進宮,那孩子披麻戴孝神色木然的望著大殿上父母牌位的樣子,身子單薄的好像一陣風就能吹倒。還有許多年後他意氣風發的坐在朝堂上指點江山的樣子。她用女子最美好的時光,養大了那個孩子,最開始最開始的時候,他還會跟在她身後叫姐姐,然後被她糾正應該叫姨母,他還不高興的嘟著嘴。

後來也不記得什麽時候起,他開始親熱又涇渭分明的叫她母後。那時她一直以為那是孩子懂事了,卻不知道那只是他已經明白了如何做一個合格的皇帝。皇權怎容他人掌握,即使很大程度上是她為他奪來的這位置,她也沒有幹預的餘地。

皇帝上輩子賜死了她,這輩子她厭他疏離他,卻始終不願意承認他依舊是她心裏那個孩子。就像母親即使覺得孩子是個壞蛋,罪大惡極,又怎麽忍心親手殺了他,讓他走上絕路。

她一直說服自己,皇帝做的那些事都是因為兩位首輔的讒言迷惑,便生生將滿腔仇恨傾付在兩位首輔身上,將他們視作眼中釘。可是……真實的情況是如何的,她已經猜到,只是不願意相信而已。

柳清棠面色冷的嚇人,垂著眼看了自己素白的手一會兒,僵住了的身形終於動了動道:“桃葉留下,綴衣隨我去長安宮。”然後往門外走。

就像她當初說的那樣,不到萬不得已,她不對皇帝動手。看在……他叫了她這麽多年母後的份上,最後的情分。

等柳清棠走出門口,正看到秦束等在那裏。這時候其實天色已經晚了,只是秦束還在忙著一些事沒來得及休息,一聽到這邊有動靜就匆匆忙忙趕了過來。早有另一個從長安宮來的太監將事情與他說了,秦束便立刻讓人準備好太後娘娘的轎攆,果然剛準備好就見柳清棠從殿內走出來。

看到他,柳清棠呼了一口氣,走過來上了轎攆。秦束看了眼她的臉色,有心想說些什麽,可周圍都是人也不好說,便伸手扶了她一把,低聲道:“娘娘,小心腳下。”

柳清棠他的手緊了一瞬,然後又自然地放開,坐在轎攆上的時候臉上的神色已經正常了許多。

安靜的宮墻內,一隊人提著燈籠擡著轎攆低頭匆匆走向皇帝的寢宮長安宮,幽靈一般。

而此時的長安宮,平日裏總是沒眼帶笑,像是個毫無心機天真少年的蕭淮旭,正臉色沈沈的在福公公的伺候下披上外袍。他瞟一眼跪下在首抓著一件裙子裹著自己的女人,淡淡的道:“讓人把她拖下去殺了,在……母後來之前,別讓這卑賤的東西汙了母後的眼。”

女子一聽,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帶著淚的擡起臉呆呆的看著蕭淮旭,良久才爆出一聲哭聲哀求道:“皇上,皇上奴婢已經是您的人了,求您網開一面,是奴婢異想天開奴婢知錯了,看在奴婢平日全心全意照顧皇上的份上,皇上您饒了奴婢一命吧!”

“拉下去,堵著她的嘴,別讓她亂說些什麽。”蕭淮旭看也沒看她,掃過混亂的龍床,眼裏有些不虞。不過是個小玩意兒,平日多給了幾分顏色就忘記了自己究竟是個什麽身份。竟敢算計他,若不是她那張臉,他怎麽會願意多看她一眼,讓人作嘔的蠢東西。

侍衛聞言堵住應彩的嘴,將她往外拖,只是還沒到門口又被人堵了進來。柳清棠帶著綴衣和秦束走進來,殿裏的幾個奴才和侍衛跪了一地的。

安坐在那裏的蕭淮旭瞥一眼還沒來得及拖出去的應彩,臉上終於有了些忐忑,然後勉強拉出一個笑迎上去。“母後,這麽晚了還勞您跑這麽一趟,兒子不孝。”

此時那個應彩乘機從兩個侍衛手中掙脫出來,撲到柳清棠腳下,哭喊著太後娘娘饒命,伸手就要去拉她的裙角。秦束就站在旁邊,想也沒想伸腳就將她踢開,見她倒在一邊嘴裏溢出些血絲,表情也絲毫未變。只是有一瞬間看到應彩擡起的臉,他莫名覺得心頭一動,似乎覺得哪裏有些奇怪的眼熟。

蕭淮旭又冷聲對楞住的兩個侍衛道:“還不將人壓下去處死。”

“慢著。”柳清棠理理袖子,擡眼看著蕭淮旭,“皇帝先別急著殺,如今還是你的誕辰,不宜見血。再者,後宮之事,怎麽也得讓哀家聽聽這原委,親口問問這膽大包天的宮女,究竟是誰給她的膽子敢誘著皇上做這種事。”

在柳清棠的目光下,蕭淮旭笑不出來了,臉色說不出的難看,或許還夾雜著幾絲不安,只是很快就消失不見。然後他就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低著頭小聲道:“母後,淮旭知錯。”

柳清棠雖然大了蕭淮旭八歲,但是蕭淮旭身為皇家的孩子本就早熟,柳清棠剛進宮的頭兩年,和這個外甥與其說是長一輩的人,不如說是個姐姐。只是後來她經歷的事越來越多就變得不再那麽喜歡笑鬧,對蕭淮旭也格外嚴厲,兩人的關系才漸漸變得生疏起來。

說生疏或許不太恰當,只是蕭淮旭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變得越來越像個小少年,愛笑又溫和,和小時候的早熟截然不同。當初看到他這樣,柳清棠還為他終於有了這個年齡該有的樣子而高興,後來重生之後柳清棠才明白,這幅樣子不過是他裝出來給她看的而已。

現在又看到他和八九歲時一樣,軟軟的和她認錯,柳清棠卻不覺得心軟,而是覺得心累。不論什麽時候,這孩子都能在她面前偽裝。

“既然知錯了,下次便不要再犯這種錯。你是皇帝,便要學會控制自己,今日這麽一個小小宮女就能讓你方寸大亂,他日又當如何?別讓哀家失望。”柳清棠心冷,語氣也就格外冷。

蕭淮旭聽得身子一震,低頭諾諾的又說了一次:“絕不會再有下次。”

“那皇帝便好好休息,人我會帶走好好處置。”柳清棠這才終於施舍了一眼給被兩個侍衛按在地上的應彩。她衣衫淩亂頭發落下來遮住了大半臉,也看不清。

蕭淮旭垂著的臉上有一絲驚慌,隨即又被他壓下。只擡眼一臉關心帶著些愧疚的道:“不過是個卑賤的宮女,拖出去處置了就是,別累的母後這麽晚還不能休息。”

柳清棠本準備走,突然想到什麽,又說:“哀家有意在宮內建一座‘宮獄’專門處置這些犯了錯的宮女太監,皇帝覺得如何?”

蕭淮旭心裏轉了幾轉,仍是謙和的道:“內務府不是專門有這麽個地方?”

柳清棠哼了一聲悠悠道:“內務府的人恐怕管不過來這麽許多事,最近兩年也著實不像話,哀家已經收到許多次彈劾的折子,也讓人給過他們教訓,卻還是這麽不知收斂。”

原來是想分了內務府的權,蕭淮旭明白過來,他也同樣不喜歡內務府那群越來越明目張膽起來的奴才,但是若是答應了,太後的手中的權就會更多。

“這……建宮獄之事,不如早朝時問問眾卿家?”蕭淮旭擺出一副不能決定的樣子建議道。

“內闈之事,若是眾位大臣有意見盡管與我提,雖說不是他們的職守範圍,也說不定他們有更好的意見。只是這著實算不得什麽大事,不過是借著這事正正這宮裏的風氣,好讓這些有異心的奴才們警醒一番。”柳清棠說到這裏,微微露出些笑,只是不達眼底,她道:“這等小事,想必皇帝也是讚同的吧。”

蕭淮旭心內默然,面上帶笑看不出一點不快的道:“自然是讚同的。”他很清楚,當他的母後這麽對他笑的時候,就是告訴他這件事沒有了商量的餘地。呵,這個人永遠都是這麽強勢,著實讓人……討厭。

柳清棠帶著一群人又回到慈安宮的時候,臉上才露出疲憊的神情。她站在那裏吹了一會兒夜風,秦束便跟著默默站在風口給她擋風。

柳清棠註意到,揉揉臉對秦束笑,“沒事,你去休息吧,明日問問那個宮女——我猜她也不是什麽人特地派來的,應該只是一個看不清情況的傻女子。你隨便問幾句就使人處置了,讓她入土為安吧。”

秦束答了是,一路將她送到寢殿自己才離開。不過他並沒有依言去休息,而是去了關押宮女應彩的地方。那時候他無意瞥見她的臉,總覺得有哪裏讓他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守在房外的太監給秦束開了門,他帶著最近培養的一個小太監拿著燈走進去。那宮女已經昏了過去,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秦束翻過她的身子,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張臉,只一瞬間他的臉色就變得異常難看。這個宮女這張臉看上去和……太後娘娘有四分相像。

她睜著眼睛還沒有那麽相像,秦束才會一時想不出來哪裏奇怪。她現在眼睛這麽一閉上,就很容易能看出來和太後娘娘相像的輪廓。如果不是見過太後娘娘閉著眼睛樣子的有心人,恐怕不會去註意這份相像,但是秦束已經把柳清棠深深刻在心裏,對她的樣子十分熟悉,閉著眼睛都能描摹個一模一樣,又對她的事格外敏感,怎麽會註意不到。

秦束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皇帝,他這麽多年察言觀色自然是有幾分眼力的,除了對太後娘娘,他就像個什麽都不會的傻子。

他愛著太後娘娘,所以他很明白愛一個人卻要壓抑著的樣子是如何的,他也習慣了觀察周圍的每一個人,捕捉哪怕一點不尋常的痕跡。他細細的回憶皇帝一直以來對太後娘娘的態度,回想他的每一個眼神,最後他的得到了一個離譜的答案。

秦束半蹲著身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神色在模糊跳動的燈火下陰晴不定。跟著他一起來的那個小太監看他沒做聲,悄悄看了他一眼,被他陰沈的眼神嚇得一個抖索,手中拿著的燈火晃動了一下。

他正在害怕,就聽秦束語氣淡淡的道:“拿匕首來劃花她的臉,再送她上路。”

蕭淮旭前世番外

“淮旭,你看,那邊看上去小小一塊的地方就是你的外家柳府,是娘親長大的地方。”

蕭淮旭順著娘親指著的地方望去,在一片又一片的小小的方塊裏找到了她說的地方。在終歲閣最高的一層往下看去,總是什麽東西都顯得很小,似乎連整個禹京都在腳下。娘親說的柳府,其實並不能看得清楚,模模糊糊的。但是蕭淮旭見到母親那專註看著某處的目光,忽然就覺得娘親不是在看柳府,她只是這樣想著那裏面的人。

他的娘親是鎮國公柳家的大小姐,溫柔可靠知書達理,有一副玲瓏心思。據說他的父皇自從把她迎進了宮,就再沒有臨幸過其他的妃嬪。宮裏人人都說皇後好福氣,蕭淮旭卻覺得自己的娘親十分可憐。

她最常做的事就是來終歲閣,像是盼著什麽似得盼著,遠遠的望著那個看不清的柳府。她常說是她當初不顧阻攔執意要進宮,傷了家人的心,所以他們都不願意再見她。她在宮裏是寂寞的,除了父皇,她有許多事只能說給他聽。

“我有一個妹妹,嗯,比淮旭也只大了八歲呢,如果你能見到她一定會喜歡她的。清棠活潑可愛,尤其喜歡偷偷出門去玩,常把父親氣得拍桌子。”

蕭淮旭其實並不喜歡聽娘親說這些,他討厭母親對那些從沒見過的人念念不忘,總是對他們懷著愧疚,最討厭的就是娘親常常提起的這個妹妹,他應該叫姨母的人。因為娘親說起她的時候,語氣就像說起自己心愛的孩子,明明他才是她唯一的孩子不是嗎。

只是蕭淮旭喜歡被娘親這樣抱著坐在膝上,喜歡她這樣溫柔的絮絮叨叨,便做出一副感興趣的樣子聽著她說話,不時還要湊趣的問上幾句。

“清棠一定也會喜歡淮旭這個小外甥的,娘親的淮旭這麽乖巧聽話。”蕭淮旭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心裏卻不以為然。他為何要那個陌生人喜歡,他有娘親就夠了。

“只是,我進宮,傷了清棠的心,她大概不喜歡我這個姐姐了,傳喚了幾次也不願進宮來看我。”

看見娘親臉上悲傷憂愁的神色,蕭淮旭心中一沈。他知道很多事,比他這個被父皇藏在籠子裏的娘親知道的多得多。他知道不是柳家的那個妹妹不願意來看她,而是那些傳召都被父皇擋了下來,然後讓人告訴娘親柳家的人不願意來。

“是娘親對不起他們,淮旭,日後你若當了皇帝,替娘親好好照顧外家好嗎?他們雖然生娘親的氣,但是一定會對淮旭好的,因為淮旭也流著我們柳家的血,你外祖父舅舅和姨母都是很好的人。”

又是這種話,蕭淮旭在心裏冷笑,面上卻是重重點頭,笑的沒有一點陰霾。“娘親,我會的!”

“清荷,怎麽又帶淮旭來終歲閣看景了?”從門口走進來一個還穿著龍袍的男子,那是他的父皇,每日下了早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他的皇後。這是個很可怕的男人,蕭淮旭一見到他就忍不住顫抖了一下,從娘親的膝上滑了下來,坐在一邊看他們說話。

“清荷,我今日請父親來看你,可是……被拒絕了,我很抱歉,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蕭淮旭冷眼看著這個被自己稱作父皇的男人,擺出一副愧疚的表情看著娘親說。蕭淮旭猜得到,父皇說的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發生,他千方百計的想要阻撓娘親和柳家的任何人接觸,又怎麽會去做這種事。

而他的娘親,也就真的從來沒發覺這個男人在騙她,聞言雖然難過,卻也只是搖搖頭安慰他:“不用再問了,父親不願見我,就不要為難他們了。你也不要覺得抱歉,是我心甘情願的。”

蕭淮旭垂下眼不想再看,他每一次,每一次都這樣聽著類似的對話。

父皇送了娘親回去休息後,臉上的笑一下子就消失了,冷下聲音對他道:“誰讓你坐在你母後膝上。”

蕭淮旭沒有慌,習以為常的跪下,“父皇,兒臣錯了。”他覺得父皇幾乎像個瘋子,見不得任何人靠近母後,所有伺候的宮人只要母後稍稍對誰好了些,那人就絕對活不了多久,就連他這個兒子,這男人也不喜歡他太接近娘親。可他在娘親面前,又是一個溫和好說話的樣子。

“你母後又與你說了柳家的事?讓你日後照顧柳家。”

“是。”

“我曾經和你說過的事不需要我重覆第二遍吧。”

“是,父皇。”

蕭淮旭低著頭,神色冷漠的一點都不像個孩子,聲音硬邦邦的。他的父皇對他說的話,和娘親說得恰好相反,他讓他忘掉娘親說的那些,他告訴他柳家遲早有一天會沒落。他的父母相愛卻又心思不同,他就是在這麽個奇怪的環境裏長大的。

再小一些的時候他還不懂事,無意間聽到了父皇和人談起怎麽滅掉柳家。為了不讓他在他娘親面前胡亂說起,他的父皇就把他關了起來。對娘親說送他去習武鍛煉,實際上把他在一個沒人的地方足足關了兩個月,讓他深刻的記住了,什麽話該在娘親面前說,什麽話不該說。他好像就是在那時候,突然從一個懵懂的孩子長大了,即使他那時候也才六歲而已。

事情瞞久了,總是紙包不住火的。父皇的心思有一日還是被娘親知道了。

那是蕭淮旭第一次看到一向溫柔,說話都從來不大聲的娘親那麽歇斯底裏。她接受不了自己愛著的男人騙了她這麽久,接受不了他想要殺了她同樣愛著的家人。她抓著父皇的衣服,從最開始的激動氣憤變成哀求。

父皇也是第一次沒有對娘親輕言細語,雖然眼裏有不忍和愧色,卻絲毫沒有改變主意的想法。他說:“南朝的皇帝是我,可是我的子民只知柳紹棣將軍,他們擁戴他,南朝兵馬幾乎都在他手中,只要想到這個,我睡都不能睡得安穩。”

“可是父親絕對沒有謀逆之心!”

“那不代表日後沒有。”

“要如何你才肯放過父親,如果他放棄兵權放棄這一切呢?”

父皇沒有說話,蕭淮旭卻很清楚,不論如何,父皇都不會放過柳家。戰事已經平定了差不多十年,南朝安定了也就不再需要這麽個被稱作軍神的男人。父皇不僅不願放過柳家,反而要用罪名抹黑柳家,柳家在南朝子民的眼中曾經有多好,父皇就要讓他們罪名多重。

他的娘親也終於明白了過來,從那日之後再也不願見這個男人,不願和他說一句話。而父皇也露出了他藏了許久的殘忍一面,將娘親囚禁在深宮中,不讓她往外面傳一點消息,也不讓宮人和她稍稍接近。蕭淮旭是唯一能去見她的人,於是他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娘親一日一日的消瘦下來,短短幾月就像是枯萎的花。

蕭淮旭看著娘親憔悴生病,看著父皇擔憂焦躁,看著他們互相折磨,忽然覺得荒誕卻又莫名松了一口氣。本該就是如此,何必要像之前那樣披著一層皮,做出惹人厭惡的樣子。

他的父皇常去看娘親,可是她不願意見他,只要見到他就病的更加嚴重,幾次之後蕭淮旭看到那個讓他害怕的男人惶恐小心的,只敢在半夜娘親睡著的時候才敢去看她幾眼。蕭淮旭覺得好笑又解氣,也是那時候開始,蕭淮旭覺得自己或許也是個小瘋子。沒錯,他的父皇是個瘋子,他是他的孩子,自然也是瘋子。

他看著自己喜愛的娘親一日日的病重,心裏奇跡般的沒有任何悲傷。或許娘親死了對她來說才是一個解脫。

“淮旭、淮旭,娘親的淮旭,你答應娘親,若日後你做了皇帝,一定不要傷害柳家的人,你答應娘親。”

蕭淮旭趴在床沿,抓著娘親枯瘦的手笑著答應她:“好的,娘親。”就算他答應了那又怎麽樣,人死了還能看到身後事嗎?如果不能看到,他為何要照著她的意思做,如果能……那他不這麽做的話,他的娘親會生氣到回來看他嗎?哈,或許那樣也不錯。

有一日,蕭淮旭去的時候,看到娘親靠坐在床上,頭發松松的挽了一個髻。她已經很久沒有力氣坐起來了,說話也廢力。可現在,她坐在那裏,轉頭見他來了,臉上露出一個笑說:“淮旭,你來啦。去叫你的父皇來見我最後一面吧。”

他的父皇正在上朝,聽到這話,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空白,然後蕭淮旭看見他瘋了一樣,毫無儀態的一路跑到了娘親在的回鳳殿。

蕭淮旭沒有進去,站在一個屏風之隔的地方,面無表情的聽著他們說話。

娘親語氣很平靜,她說:“但凡你曾經真心的愛過我,哪怕只有一點,我求你,至少留下我親人的性命。”

他的父皇沈默了很久很久才說:“好,我不會動他們”。

“雲城,別騙我。”娘親很高興的時候,總是柔聲叫父皇雲城,每次父皇聽了都會高興,只有那時候蕭淮與覺得他笑的格外真心。而這一聲“雲城”顯得格外輕,飄渺的風一吹就散了。

“這一次,不騙你。”

之後,是大段的沈默,空氣仿佛都凝滯了。蕭淮旭低著頭看自己的腳,站久了有些麻木。

突然傳來的嘶啞哭聲,讓蕭淮旭動了動。他擡起自己的手摸了摸心臟的位置想,娘親大概是去世了。這宮裏,唯一一個真心愛他的人永遠的離開了。他從屏風後走出來,看到父皇緊緊抱著娘親的屍體,哭的撕心裂肺,哭著哭著就開始笑,然後大口大口的吐血,染在身上明黃色的龍袍上,十分嚇人。

後來,娘親下葬,父皇仿佛又變成了當初那個心狠的皇帝,只是他臉色變得蒼白,身上濃重的藥味也一直未散。

他的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蕭淮旭有一次看到他搬著個匣子拿起裏面幾張花箋,看的魔怔了一般,許久喃喃道:“我以為自己沒有那麽喜歡你,我原來,沒準備喜歡你啊……這是為什麽呢。”

那些日子就像做夢。蕭淮旭越來越沈默,直到他沈浸在傷心中的父皇終於想起他,叫了他到病床前。那裏還站著兩個人,好像是曾經和父皇在一起商量過如何除去柳家的人。

他的父皇好像不願意看到他,把頭轉向一邊,冷淡的說:“我會以你母後的名義,讓柳家那個小小姐進宮繼任皇後,她背後有柳家和蘇家,可以當你的助力保你皇位。等我死了,你也會被他們柳家擁著坐上皇位。”

蕭淮旭也看得出來,這個男人活不了多久了,所以他叫他來交代遺言。

他的父皇指指旁邊兩個低眉順眼的人道:“我會讓王書暉和馮巍兩人做首輔,然後與柳家人一起輔佐你。蕭淮旭,你記住,你能真正相信的只有這兩個人,柳家只是你的工具,等你坐穩了皇位,就將他們一一除去不留後患。”

蕭淮旭忽然想笑,他的父皇果然做到了娘親臨死前答應她的事,他不會傷害柳家人,因為儈子手,還可以讓他這個兒子來做。

他好像忘記了他的兒子才是個七歲的孩子,冷淡的說完這些,再也沒見他。

新皇後——柳家那位小小姐,他的姨母進宮那日,宮中因為他娘親去世而掛上的白帆白燈籠都沒了,到處喜氣洋洋的就好像所有人都忘記了不久之前,宮裏的女主人逝世了。

蕭淮旭披麻戴孝一個人站在供奉著他娘親牌位的奉賢殿,看著上面那個冷冰冰的牌位發呆。父皇用娘親的名義召那個柳家的女人進宮,那個女人據說才十五歲,這樣的年紀進宮,註定要守一輩子的寡,說不定就對這麽多年沒見過的姐姐記恨上了。

他的父皇不愧是一個合格的皇帝,這種時候還不忘在他和柳家之間埋下一根刺。蕭淮旭想起娘親生前,坐在終歲閣上看著柳家方向說起這個妹妹的樣子,如果真的被那個女人記恨,娘親說不定泉下有知又要好好傷心一回。只是,又關他什麽事呢,反正人都死了。

“誒,小子,你是我外甥嗎?”

蕭淮旭胡思亂想的時候,聽到了這個聲音,有些遲鈍的回過頭去。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那個名為柳清棠的人。

她還穿著一身大紅嫁衣,代表著皇後的朝服。身後沒有跟著一個奴才,就這樣一個人大咧咧的走進來。過分年輕的臉上沒有蕭淮旭先前猜測的不忿和惶恐,她甚至一點都不緊張,好像是隨便問了他一句後,就自顧自的點了香給他的娘親上了香。

蕭淮旭看到她見到那個牌位後的悲傷表情,好像快要哭出來,但是當她靜了一陣,轉過頭來看他的時候,已經是帶著笑容了。她拍了拍他的頭說:“既然姐姐把你托付給我,我以後就會好好照顧你。”

你的姐姐可沒有把我托付給你,那只是皇帝的一個小手段而已。蕭淮旭在心內諷刺的想,拍開她的手就準備往外走。

“嘿,小子你還要叫我一聲姨母呢,這樣目中無人?”然後他被從後面壓在地上,被這個‘姨母’撓了一頓癢癢。

蕭淮旭五體投地趴在地上被壓得起不來,簡直傻了,掙紮都忘記了掙紮。他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對待,只覺得這個姨母實在是個奇怪的人,哪有女子是這樣的,難道不該都和他娘親那樣溫柔端莊的嗎?就算他娘親說過這個妹妹活潑,這樣只是活潑?他一個男孩子都不會像她這樣!

“放開我!”

“我在柳家橫行霸道欺負人的時候你小子還沒出生呢,還敢擺張臭臉,小孩子就給我有點小孩子的樣子。”

最後柳清棠拍著手得意的站起來這麽說的時候,蕭淮旭爬起來像見鬼一樣靠在角落瞪她,想了半天不知道該怎麽把她打發走,最後顫悠悠的道:“你不是來做皇後的嗎,這時候不去祭天地來這裏做什麽?”

柳清棠哼了一聲,“你那皇帝爹都快死了,哪裏還起得來拜天地,我一個人走個過場就算了,少一個人更好,那麽多麻煩事就少了很多,喏,不然我怎麽有時間來找你。”

“你找我幹什麽,我跟你不熟。”蕭淮旭警惕的看她,又拉了拉衣服。

“我說了要照顧你,走吧,你老呆在這裏打擾我姐安靜。看你這瘦雞樣一看就沒好好吃飯,走跟我出去用膳。”蕭淮旭的拒絕還沒說出口,就被這個姨母鉗住手夾著脖子拖了出去。

蕭淮旭從來沒有過玩伴,即使他總是在心裏說那個所謂的姨母真是不靠譜,還是忍不住跑過去找她。蕭淮旭覺得這什麽姨母明明大他八歲,有時候卻比他還幼稚,他一點都沒發現自己心裏那點羨慕和喜歡。只覺得自己叫她姨母,大了整整一輩,十分劃不來,便只叫她姐姐。

可是她卻不幹了,聽到他這麽叫就咋咋呼呼的要過來揍他。蕭淮旭出生後就沒有這麽狼狽的時候,就在這個姨母進宮的短短一段時間,他幾乎是一直在出醜丟臉,這讓小男孩心裏各種丟臉氣憤。

可是打又打不過,說又說不過,他又有什麽辦法,只能認命的乖乖叫她姨母,撇著嘴在心裏生悶氣,腳下又不自覺的追著她跑。

每天晚上,蕭淮與躺在床上都會小聲和自己說:“明天才不去找那家夥。”然後他就覺得自己十分有立場,帶著些笑睡著了。

在柳清棠進宮之前,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好好的睡覺,或許說從那時候被父皇關在那個地方之後,他就再也沒能好好休息,總是會突然驚醒,然後在漆黑的夜裏安靜的看著床上的帳子發呆。現在也不知道是被折騰的太累還是怎麽樣,一覺睡到天亮,再也沒有半夜驚醒過。

突然有一天,他的父皇死了。他剛脫下來不久的孝服再次穿在了身上。蕭淮旭沒有感覺,死了就死了,他逼死了娘親,難道不該下去找她賠罪嗎。

只是那個人卻怕他傷心一樣,抱著他拍拍他的背,用一種別扭的語氣安慰他:“以後姨母照顧你,有什麽困難姨母都給你抗,別怕。”

蕭淮與覺得自己什麽都不怕,但是靠在那個懷裏的時候他覺得很安心,於是他就像個孩子一樣窩在柳清棠的懷裏,伸手抱住了她。“柳清棠,這個人叫柳清棠。”蕭淮與在心裏想。

後來,就如柳清棠所說,她真的什麽都自己做,像是護崽的母獸,將蕭淮旭護在身後。用她和高大兩字半點搭不上邊的身子,給蕭淮旭遮風擋雨。

就像他父皇說的,柳家那些人都會護著他,會助他登上皇位。他什麽都沒做,他那個想要奪位的皇叔就死了,死在他叫姨母的那個人手上。蕭淮旭是親眼看著的,看著她一刀捅死了前來敬酒的皇叔,然後一揮手進來許多侍衛,殺了殿內皇叔一派的心腹大臣,血流成河。

那時候許多人看著這個年輕女子的眼神,都帶上了畏懼。蕭淮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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