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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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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親王半天沒出聲,像是沒聽明白似的。過半天才反應過來。不過這事兒實在太不可思議,“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都是詩文上形容一對人有默契的。可現實中畢竟人心隔肚皮,一個人怎麽能這麽確切地感受到另外一個人的心意情緒呢?

頃刻間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問道:“既然你這麽說,那之前我和蘭若義身上都植入生死蠱,為什麽彼此不能感應?”

——他改了自稱,說話間就變得很親切。雖然不很合乎體統,但這荒蕪空曠的崖底只有他和靜君兩人,再端著架子稱呼“本王”就未免有些不合時宜。

靜君咬著嘴唇道:“我也不知道。這事情太離奇了。以前我只是聽……一位前輩說過類似的事情,還以為是誇大其詞,沒想道今天竟真見識到了。”

——方才睿親王動情的感觸那麽鮮明,回想起當時的感受,靜君臉蛋又紅起來。

連忙咳嗽一聲接著道:“你跟蘭若義之間沒有彼此感應,可能是因為生死蠱剛剛植入體內,還沒有來得及發作。也可能是因為當時敵對,抵觸情緒太強烈,加上處境又險惡,因此就一時沒有註意到。”

兩人一時沒有做聲,都在消化這個比較難以接受的事實。

靜君不死心,忽然懷著希冀擡頭問他:“皇叔,你仔細感受一下,你能察覺出我現在的心情麽?”

睿親王聞言閉上眼睛,過了半天忽然沈重地點點頭。看著她道:“本來我還並未發覺,你這麽一說,好像心裏頭真有兩份感覺。靜君,你心裏頭是不是特別慌?”

一覽無餘。靜君苦笑著點點頭。長嘆一口氣,順勢又躺在松軟的地上。

“其實這好像也沒有什麽。不過是我們兩人都沒辦法對對方撒謊了。”

睿親王沈默半晌。忽然面色奇異,問道:“你現在在想什麽?!”

舒靜君臉色一紅,頓時轉過身子將臉埋在下面。嗚嗚這種感覺真是太不好了,簡直跟沒穿衣服一樣,一點兒小遐思都瞞不過對方。其實剛才她只是忽然想起倘若睿親王娶妻,那個那個情動的時候,她豈不是也要感同身受,想到這裏就渾身燥熱,又羞惱又尷尬……偏偏又被這個不識相的呆頭鵝問到臉上,倘若非要她把原因說出來,還不如讓她去死。

睿親王繼續困惑道:“為什麽你又生氣了?”女人心都是這麽奇怪麽?一會兒晴一會兒雨,說不高興立馬就不高興,比六月天變得還快。

他連問了幾遍,執著地要命,舒靜君簡直被他的“不識相”給打敗了,賭氣又掙紮著爬起來,坐地上虎著臉說:“對!沒錯!我是生氣!”

睿親王見狀很是詫異,接著又問:“難道我又哪裏得罪你了?”聲音細聽居然還有一絲委屈。

舒靜君氣不打一處來,瞪著他道:“你沒得罪我。可我們的麻煩大了!這……這生死蠱恐怕除不去了!”

睿親王問道:“為什麽?你先前不是從蘭若義那兒除去了生死蠱麽?而且,我覺得除不去也沒什麽妨礙。”

靜君惱道:“怎麽沒妨礙了?!”就算我以後不嫁人,難道你就不娶妻了麽?!

又瞪了他一眼,解釋道:“我聽說到了我們這種情況,說明蠱蟲已經在身體裏根基穩固。日後時間越長,越加深植血脈,也就是說越難移除!且我現在會的法子就只有對付蘭若義的那種法子,在心口開個洞直接將蠱蟲奪過來!別說我現在已經沒了可用於吞噬的本命蠱,就算有呢,又豈能用這種殺雞取卵買櫝還珠的笨法子呢!那樣蠱取出來,人豈不是也死了!所以眼下只能眼睜睜看著這蠱蟲在我們身體裏根植越深,卻毫無辦法……也許這蠱要跟我們一輩子,直到老死的那一天!”

舒靜君皺起眉頭,心亂如麻。睿親王安慰道:“你也不必如此心急,只要不危害性命,這蠱在身體裏住一輩子又有何幹系。”

靜君察覺他心裏竟然還蠻輕松的,一時怒道:“你竟然還覺得輕松,難道你都不覺得別扭嗎?!”

睿親王尷尬地笑一笑,小聲嘀咕道:“那又有什麽別扭。”

話音未落,好似忽然想起什麽,臉色一僵!靜君頓時覺得心絞痛,好似被猙獰的兇獸爪子緊緊攥住!不禁捂著心口驚訝道:“你,你怎麽了?!”

只見睿親王臉色蒼白,完全沒有了剛才的輕松愜意,喃喃道:“生死蠱,生死蠱……我竟然忘了!”

他忽然抓住靜君的手臂,力氣大得讓她手臂發疼,眼睛緊盯著她急切道:“靜君,日後務必、一定要想法子把這個生死蠱移除了!”語氣沈重,簡直一字一頓。

“為何?!”靜君心想你剛才不是還挺輕松,挺不當回事兒的嗎?

睿親王沈默半晌,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嘆了口氣道:“我不想害你。小時候聖僧曾經給我算過命,我活不到三十。”

夾雜在沈痛如海浪的激蕩情緒與睿親王的這句實話中間,靜君足足楞了半柱香的時間。期間迷惑,震驚,不敢置信……睿親王上一世的確不到三十歲就死了,死於國破戰亂。

她從不知竟然有這個可怕的預言(皇帝為了保護弟弟,將這個預言隱瞞地太過嚴實),聖僧的威名她早就聽說過,連人物也瞻仰過,的確是個出塵脫俗看透世情的得道高人。難道他法力高深,慧眼獨具,這可怖的預言,在變幻了許多世情的今世也會實現麽?!

睿親王牢牢凝視她。這句話他從未告訴任何人,本打算一直帶到棺材裏面的。他從不願用生死博得別人的唏噓同情,也從沒有因為預定的悲慘身世而頹唐沮喪、放浪形骸、夜夜笙歌、過那種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瓦上霜的頹靡日子。相反他一向胸懷大志,腳踏實地,既勤勉又認真,很驕傲地活著。

人都希望自己完美,有哪個人會喜歡當眾曝光自己的缺陷呢?越是瞎子,越在乎形貌的整潔,別人的目光;越是瘸子,走路時越是想要走得穩當,盡力不想搖搖晃晃;越是五音不全者,越會在曼歌妙舞裏正襟危坐,實在忍不住了才在背著人的角落裏偷偷哼兩句歌。

指著和尚罵禿驢,逮著人家痛腳猛戳,都是最讓人討厭的舉止。而逼不得已把自己最想掩飾的事情拿到明面上說,豈不也是最讓人難受難堪的?

況且這極力掩飾的缺陷還真真切切連累到了她。

——倘若你喜歡的人被你所害,對你露出嫌惡、恐懼或者“可憐”的目光,怕沒哪個男人能安心受住,恐怕只恨不得像只兔子一樣跳起來立馬逃走吧!

睿親王安靜地坐在那兒,縱然心中驚濤駭浪,縱然不知道靜君接下來的反應,他都會全然接受靜君的“審判”。他不是喜歡逃避責任的人。

不必她說,等會兒無論她心裏有什麽感受,他都能清楚地察覺到。

對於這種能力他簡直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悲哀?

——奇怪。舒靜君先是震驚不信,情緒激動極了,接著就有些疑惑,漸漸地竟似看開,心湖居然變得平靜無波。難道她竟然這麽不畏生死?

舒靜君笑一笑,拍著他的肩頭,若無其事道:“到時候你再去一趟靈安寺吧,我陪你去。聖僧雖然睿智洞察,可畢竟時間過去太久了,滄海桑田世事變遷,你中間也許遇到了什麽機緣,也許已經改變了命運也未可知。”

“再說,就算你真的命止三十歲,也不一定是你害了我。人生這麽無常,好好的人生一場病,不是說沒就沒了?或許天降橫禍,遇到盜匪,也照樣一命嗚呼。甚至出門絆倒了撞到腦袋,一下子斃命的也不少。更遑論那些走水、地動、洪澇瘟疫了,哪種天災不死數百上千人?!要是我倒黴碰上這些事兒早死了,興許還是我連累你呢!”

“所以你根本不必覺得抱歉,那些事情根本還沒有發生,也不能預料。且老天安排的事情又豈能怪你。除非你這個人太狂妄,竟覺得自己比老天還厲害,擅自把老天的責任都攬在身上。我看你不會這麽不謙虛吧……”

靜君後仰著頭,促狹地打量他。

她心裏的確沒有怨憤,睿親王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反而滿是溫暖。睿親王既詫異又驚喜,心口才落下大石,靜君卻忽然又一把抓住單薄的衣襟笑道:“哎喲你千萬別這麽感動,好端端地讓人受不了!我這個人很不禁誇,你可千萬別說客套話。”

一語道破心裏頭的感受,睿親王憋了一肚子話還真沒了力氣說。

好氣又好笑,心裏頭別別扭扭的,明明是威武俊美的男子卻笑得有點兒青澀害羞。

夜裏靜謐地很,不知哪裏傳來單調悠長的蟲鳴聲。淡白的月光灑在靜君的身上,朦朦朧朧的,她正捧著卷起的葉片喝水。睿親王坐在旁邊看她,距離很近,竟覺得這人也和他親近的很了。也不知是福至心靈還是鬼使神差,忽然問道:“靜君,要是這生死蠱一直除不去,我們同生共死,你……你願意和我好麽?”

這話未免太唐突太荒唐,他和她之間本來就八字還沒一撇呢!連他自己說出來以後都忍不住想自打嘴巴,簡直恨不得掐死自己。

舒靜君“吭哧”一下噴了水,整個人活像是被雷劈中,簡直呆的徹底、完全、一動不動。他竟明顯感受到那一種莫名的驚訝與歡喜。睿親王訝異至極,心砰砰砰砰跳,忽然湧起了一股從不曾敢想的希冀。

靜君卻忽然沈默下來,臉色有些發白,心情也由歡喜變得傷感落寞。將盛水的葉片隨便放在草地上,任殘水浸潤土地,垂著眼簾道:“你亂開什麽玩笑啊?這種話不要再說。你我是叔侄,說這種話不是太有違禮數了麽?!”

如果沒有生死蠱,聽了這句話,他只會以為是婉拒。

可他明明確確地能感受到她的心。真是連一絲隱瞞都沒有的。

睿親王覺得腦子有點兒暈乎,脫口而出:“你不喜歡的……只是因為我們是叔侄麽?”

——難道你根本不討厭我,難道你竟然有些喜歡我……甚至你是否和我一樣,也早已情根深種呢?

一股巨大的驚喜如同浩渺的海潮一樣洶湧而出,緊緊包裹住了他的心臟!

靜君默了半晌,忽然用手捂住臉,悶悶道:“我知道有了生死蠱這鬼東西,我也瞞你不住。可是這樣真不行,皇叔,你不要逼我了,我們絕不可能成的!別說這個了好麽?!”

作者有話要說: 開了頭就好辦啦~~只要讓睿睿知道靜君喜歡他,迸發出的熱情會讓八百匹馬都拉不回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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