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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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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天待我不公!”嘶聲泣血的一句話,李妃淚眼朦朧。趴伏在玉榻之上,幾乎無力起身。只喃喃道:“修文,姐姐畢竟為梁國生下太子!原本以為日後有了依靠,沒想到竟然是為他人做嫁衣裳!你……你去告訴父親,讓他務必想辦法改變皇上的想法!太子不唯獨是姐姐的依靠,也是你們李家日後最大的依仗啊!現在……倘若現在讓他成了皇後的孩子,你以為皇後會容得下我們李家麽?她會恨不得孩子天生就是蔡家的骨血,恨不得把我們李家趕盡殺絕!”

李修文靜靜地看著姐姐哭訴,雖然她的眼神很瘋狂,眼睛紅得要滴出血來,李修文的神情卻一直很平靜,仿佛看一個哭鬧不休吵著要糖的孩子一樣。

“姐姐,你多慮了。皇後娘娘一向仁德,最是看重仁孝寬厚的名聲。太子過繼給她,她不僅不會害你,反而會為了避嫌,格外優容李家。只要我們李家安安分分不再犯那種天地不容的罪孽,沒有人能把李家怎麽樣。”

李妃眼睛滴血一樣紅,噬人猛獸一樣狠狠盯著自己的親弟弟。忽然問道:“修文,你為什麽一直替皇後說好話?你為什麽反而勸姐姐我放棄太子?你究竟安得是什麽心?!難道她許了你什麽好處不成?你真是糊塗!難道你忘了疏不間親?!她就是許你天大的好處,難道能及得上我這個姐姐對你的真心關懷?你只是她們手中一粒棋子,你不要被她們利用了,反叛自己家卻去相助外人!”

李修文低著頭,不否認也不承認,沈默半晌,忽然咬緊牙根,握緊了拳頭:“姐姐,你既然疑心我,看樣子今日我們談不下去了。”話說完,內心忽然湧出一股悲涼的情緒,他硬生生緩著口氣說:“姐姐,修文先行告退,您好生休養著吧。只是請您記住一句,修文永遠是您弟弟,是李家的嫡長子……修文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亦不會背叛李家。”

“哈哈哈,真是說的比唱的還好聽!蒼天啊!我李青鸞做了什麽孽,為什麽真心對待的弟弟卻忘恩負義,幫著外人謀害自己親姐姐呢!你若真心待我好,就應該立即去皇上那兒據理力爭,拼命維護你姐姐,而不是獨善其身,為保住自己眼睜睜看著姐姐一無所有!走!你快走!走得越遠越好!本宮真是一刻也不想再看見你了!”

李修文直到出去宮門很遠,似乎還能聽到李妃悲涼尖利的聲音。

他嘆口氣,緩緩張開了拳頭。

回到家以後,還會有一場惡仗。

他孤註一擲,未和任何人商議,自己獨立作出這種大逆不道的決斷,倘若如實道來,父親怕是會被氣瘋了吧。

但這也是他半年來能抓住的唯一機會!為了噩夢不變成現實,他寧願不被親人理解,寧願一意孤行,寧願不擇手段!

李修文忽然閉上了眼睛。他不願意回想那恐怖的噩夢。可是他知道,只要到了晚上,只要他睡著,那撕心裂肺的噩夢就會如影隨形,冷酷竊笑著看他掙紮沈淪,求救無門。

那是一個怎樣的噩夢啊!

太子登基,自己父親位極人臣,自己姐姐榮封太後母儀天下。滔天的權勢卻蒙蔽了他們的良知,滋生了貪婪罪惡。從此李家一手蔽天倒行逆施,冤獄橫行天下蕭弊!從小教導自己要仁孝禮義的父親心狠手辣地簡直讓他不再認識!

在他們權勢滔天的那些年,殺了多少錚臣,殺了多少清官?!背負了多少罵名,害苦了多少百姓?!睿親王前線奮戰,卻被父親暗中斷絕糧草,陷入重圍亦六軍不發,不僅眼睜睜看著一代名將折戟隕落,甚至還羅織莫須有的罪愆,令其死後亦飽受百姓的唾罵!睿親王皇室除名,屍骨無存外甚至連衣冠冢都不得葬入皇家陵寢!

——可這一時的小人得志,最終卻也是害人害己。李家白白算盡心機,最後也只淪落得國破家亡。

家?他想起夢中的妻子。他記不住妻子的名字,只記得一雙柔婉的碧波蕩漾的眼眸。他叫她靜兒,看她抱著大紅綢布包裹的寶寶,含情脈脈地微笑。

然後呢,妻子的父兄戰死沙場,妻子的親族亦被父親屠戮。甚至連兩人的寶寶都喋血在那些卑劣的陰謀裏!

含笑的眼睛轉化成恨,溫柔的笑容沾染了冰冷的淚水。他作為一個丈夫,無法保護自己的妻子。他作為一個父親,卻無法救回自己的孩子!

親姐姐?親姐姐苦口婆心地勸他,目光譏誚,神情卻是那麽地滿不在乎,那麽地高高在上:“修文,你不要犯傻了。你媳婦的親族是趙弘的擁簇,哀家和你父親怎能容忍他們在臥榻酣睡?既然已經滅她全族,已經是恩斷義絕。她身上流著親族的血,又怎會和你齊心呢?最後不過也是反目成仇而已。咱們自然不能養虎為患!哀家知道你心疼兩個孩子,不過長輩既然已成仇讎,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日後必成禍患啊!”

“唉,修文,你不要死心眼了,長痛不如短痛。你還年輕,憑咱們李家的權勢,天下美麗的女子還不任你挑選?你現在雖然愛她,時間久了感情就會淡了。且你既然有了兩個孩子,以後還會有別的孩子的。到時候哀家和你父親都好好疼愛他們,這樣不就成了麽?你還有什麽不滿意,還有什麽想不開?”

——那親姐姐鳳冠皇服,雍容華貴。三根尖長的金指套柔柔搭在膝上。長長的眼尾上挑,兩顆冰冷無情的眼珠像琉璃珠做成的。她呼風喚雨,殺人如麻。她冷情薄幸,高高的龍椅由無數無辜人的鮮血鑄就而成。弟弟悲慟的神情只讓她覺得愚拙。

想不開?呵呵,他是想不開。看著稚子慘死在血泊裏,看見妻子絕望痛恨冰冷的眼神,泥人也被激起三分血性!

他阻止不了親人的冷酷無情,他只能拼上自己的性命將妻子救了出去。哪怕從此天涯海角再不相見,哪怕見面亦是仇敵……他也不能對不起這個曾經全心全意信賴過他的女人。父親和姐姐都不會知道,他們氣急敗壞懲戒他訓斥他的時候,他冰冷的心裏才有難得的一絲欣慰。

——一種贖罪的欣慰。

——為什麽我會生在這樣的一個家裏?為什麽偏偏是我家,害死那麽多人,毀了整個國家?!

炙熱的陽光毫不吝嗇照耀著大地的每一寸角落。天空碧藍如洗,榕樹茂盛如傘,柔風吹落一地粉白纖細的花瓣。

幽幽的香氣中,李修文漠然睜開了眼睛。

這一次他定會改變一切,沒有人能阻止他。

倘若李家人的欲望無法克制,他就要化身成為李家的枷鎖。

×××

靜君等了這麽多天,終於等到處理結果。

出乎意料,竟然比想象中的還要好。

皇上這次雷厲風行,三天內聖諭連發,太子過繼給皇後,李妃發往碧雲庵“養病”,李士彥明封為信國公,看似升高了爵位,其實暗中卻失去了相國的權柄,再也不能興風作浪了。

一時之間朝堂勢力大變,於權勢方面,李家幾乎被淘成了一個空殼子,立刻被排擠到實權家族之外。人人引以為戒,文華殿的空氣都變得凝滯緊繃了。人人都夾起尾巴做人,唯恐自己不慎犯下錯兒,也落得李家這樣的下場。

除此之外,這幾日風雲突變,論起來什麽都沒做的皇後反倒成了人生大贏家,可謂是蒼天眷顧吧。這天上往下砸金餡餅,蔡皇後樂得幾乎天天禮佛,看那個穩固了自己地位的小太子更愛得心肝肉似的。

靜君初聽到這些消息,簡直覺得自己在做夢,還是美夢。老天是她親戚麽,怎麽這麽幫她?!本來她對回雲州之事還有些疑慮,怕走後京城再出什麽幺蛾子。這出戲卻唱的真是時候,立刻消了她的後顧之憂了。

炎炎夏日。睿親王府的庭院。假山附近蜿蜒著清澈的流水,濃密樹蔭之下一盤棋枰。

“李士彥之子李修文是個厲害人物!”下了半天棋,睿親王開口就是這句話。此時他廣袖墨紗,修長白皙的手指夾著一枚墨黑的棋子,啪地一聲扣在棋盤之上。洗過的濃密長發潮乎乎披在肩上,掩映著溫潤英挺的眉目,看著不同於往日的硬朗,倒多了幾分閑適慵懶。

“哦?”漫不經心答應了一聲,舒卿哲極為專註地盯著棋盤。今日他一身黑色武士服,腰纏白玉帶,翹著二郎腿坐在石椅之上。往日飛揚的長眉皺的死緊,眉心幾乎可以夾死蚊子。他手裏捏著一枚白子,猶豫半天無從下手,忽然洩氣隨手砸在棋盤之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好啦,我認輸了!真是的,十盤棋九盤輸,以後再也不和殿下你下棋了!”

舒卿哲隨手一撥,整個棋盤被打亂,再也沒法計算數目。睿親王笑了笑,也不介意,只道:“你堂堂戎昭將軍,下起棋來這麽輸不起啊!”

“嘿,殿下您說的什麽話?!下棋下棋,棋逢對手,那才好玩。有贏有輸互相廝殺麽。像您這樣根本是仗著自己棋術高……以強欺那個什麽弱,打得我抱頭鼠竄丟盔卸甲,我有病了才會喜歡和您下棋呢?下回您找別人玩吧,恕我以後不願意奉陪了。”

說完舒卿哲自己端起茶壺,斟了滿滿一杯清茶,舉起來一飲而盡。睿親王搖著扇子看他。舒卿哲擦擦嘴又問:“哎,殿下,剛才您說什麽李相國之子,是那個有名的儒生李修文麽?”

“你也聽說過他的名字啊。”睿親王點點頭。

“聽過。屬下的消息還算靈通。這小子做什麽了不得的事情了,竟能得到殿下您的一句讚許?”舒卿哲好奇極了。又笑了起來:“不過他那個妹妹可是夠糊塗的!”

睿親王搖搖頭,正色道:“這李修文不同於李彩鸞,也不像他爹,倒是個心懷丘壑有決斷的人。他做的事情……暫時不宜宣告外界,不過皇上對他亦是另眼看待。這人的膽魄與擔當實在很令人佩服。”

舒卿哲聽了不以為然:“一個書生,彈彈琴,看看書,下下棋,整天子曰子曰風花雪月的,能有什麽膽量?是不是喝大了以後酒壯慫人膽,多吹了兩句牛皮倒唬住了不知情的人呢?!屬下倒是不信!”

“你信不信的,等見了面以後再說。這李家少爺棄筆從戎,這次要隨咱們一起回雲州。”

“啊?什麽?!一個酸秀才跟咱們回去?!”舒卿哲噴了一口茶,咳嗽不已。睿親王嫌棄地站起身子,躲向遠處。

舒卿哲邊咳嗽邊說:“殿下您不如去皇上面前推辭了吧!這個肩不能扛旗、手不能提搶的儒生去軍營算怎麽回事?純粹浪費口糧,還不如讓他留在京城當他的公子哥兒呢!別的不說,我虎字營個個千錘百煉沙場血戰出來的勇士,疆場上鐵打出的名號!怎麽著也不能要這種廢材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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