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玄機面上露出十分糾結的神色，其實心裏已經做了決定。

她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娘子。

幼時家境貧寒，住的是為人不齒的花街柳巷。

年長後又因為身份低賤，縱然有千般才情，仍是只能嫁作他人妾室。

而後。

和她你儂我儂的那人，僅僅因為懼內，就隨手休棄了她。

嘴上說著最多三年就會接她回去。

可是三年之後又三年，從最初的偶爾貼補花用，到如今，早就沒了蹤影。

她和綠翹兩袖空空，走投無路，只能入了道門。

這一樁樁一件件，無非是因為錢財和地位兩件事。

現在仙人馴服了趙舍，命令他跟隨自己。

也就是說，只要她點頭。

從今以後，這些就都不再是問題。

只是，仙人的手段畢竟不是她的。

趙舍為人狡詐又心思深沈，方才被嚇成那副模樣還能不忘油嘴滑舌為自己謀劃，現在若是輕易答應了他，他怕的便只是仙人，而不是她魚玄機。

難不成日後再出了問題，自己還要讓八聖母來善後？

想到這裏，魚玄機冷哼一聲。

“趙舍，死到臨頭你才知道後悔，這種悔意你不覺得太廉價了嗎？”

她屈身向閻羅王施禮，“大人，玄機不相信趙舍會誠心悔改，他現在所說所做無非是迫於形勢，想出來的緩兵之計，等回到凡間，怕是要立刻撕毀這張假面，與其因為我的一時心軟放他回人間繼續為非作歹，還是請您……”

說到這裏，魚玄機頓了頓，似乎在猶豫到底該怎麽處置趙舍。

趙舍看到眼裏，急在心裏。

這要人命的大喘氣，真是要把他嚇得魂飛魄散。

他生怕多給魚玄機幾秒思考的時間，對方就會讓他立刻投胎變成豬。

趙舍趕緊磕頭求饒命，“主人，小的真的知錯了，天上八聖母看著，地下閻王爺管著，小人就算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出爾反爾啊！”

“而且您也看到了，小人我不想做豬，再往私心裏說，我是真心實意想要跟在您身邊，等日後回了天上能被仙人記下些功勞混個仙官做做。”

“您聽聽，這從裏數到外，我何必要忤逆您呢！我又不是傻子！”

“更何況，今天真真的是那正元教唆的我呀，我趙舍對天發誓，我只是貪圖享樂而已，真的沒有壞心為難過誰，長安城豪紳遍地，我算個什麽東西敢橫行霸道呀，您等回去後可以隨便問，若是真讓您問出我的罪狀來了，您就讓閻王老爺立刻把我投入畜生道！”

魚玄機聽他列數下來，確定他是真的痛定思痛，最重要的是，怕明白了。

心裏就有了計量，便又問他。

“就當你說的是真的，可你我兩人身份有別，你張口一個主人，閉口一個主人，別人聽去怕是要把我當成迷惑人心的妖道捉去了。”

她說這話不是和趙舍開玩笑的。

大唐雖然道教盛行，但由於越來越多的道士用出家人的身份做那些上不得臺面的事情，歪風邪氣越演越盛，聖上早就不滿已久。

再者，上至官府衙門，下至平民百姓最是忌諱怪力亂神之說。

如果趙舍回去後立刻改了口風認自己為主，自己又是出了家的女冠。

這等事情說出去誰會相信？必定會傳出流言蜚語，到時就算是趙舍有心攔著，她也得被衙門捉回去嚴刑拷打一番。

所以，她需要一個合理的身份。

趙舍就怕魚玄機有不滿意，全心全意只等著她提條件。

她這番話說完，腦子本來就靈活現在還高度緊張的趙舍第一時間就抓住了話裏的關鍵點。

“主人，這好辦啊！”他急忙說，“咱們可以表面沒有交集，您有什麽吩咐私底下安排我就好，”

“您也知道我名聲不好，若真的和我交往過密，對您的聲譽也是有影響……”

“總之，您放心，一切交給我，保住給您衣食住行安排的妥妥當當，日後絕對不會再有正元或者我這種狗鼠輩欺辱您。”

說到正元，趙舍真是氣得牙根癢癢。

他往日裏雖然驕奢淫逸，但那都是你情我願的金錢交易。

若不是那個老虔婆忽悠他，他何必惹上魚玄機這尊大佛，這下可好，徹底把自己賣了。

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緊魚玄機這條大腿，好好表現給天上的仙人們看看，日後等上了天，可千萬不能再做豬了！

趙舍看著遲遲不說話的魚玄機心裏感慨。

同樣都是天上下來的，人家是仙家弟子，自己偏偏是頭豬。

你說說你，你一頭豬咋就不長眼去惹不該惹的人呢，以後給人家放牛做馬咯～

唉……

另一邊，魚玄機也很滿意趙舍的這番安排。

她假意猶豫，隨後一臉無奈還隱隱有些不滿地點頭嘆息道：“我看你還算誠懇，那便這樣做吧。”

“是！是！主人！謝謝主人！！”趙舍瘋狂磕頭。

唐三三旁觀者清，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很開心。正好裝神弄鬼符就要到時間了。

她操控閻羅王說：“既然你二人恩怨已消，那就回去吧。”

“且記住，人在做天在看！”

他寬大的袖袍一揮，魚玄機和趙舍同時覺得眼前一花，等再睜開眼，果然回到了趙家。

率先清醒的魚玄機左右看看，只覺得剛才發生的那一切恍如隔世。

要不是趙舍也和她在同樣的楞神，她甚至會忍不住以為，這真的只是走投無路之時，做的一場美夢。

緩緩呼出心口的濁氣，魚玄機退身走到塌邊坐下。放松下來後，才感覺到掌心疼得厲害。尤其是被碎片割破的傷口，正止不住在向外滲血。

至於趙舍就沒她那麽覆雜的心緒了。

他先是不敢相信，隨後一個鷂子翻身，靈活的從地上彈了起來。

“我的腿！老天爺啊，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我以後都只剩下一半了呢！”

“感謝仙人大發慈悲，放我一馬！”他立刻跪下磕頭，“感謝仙人！”

連磕三個響頭後，趙舍失去了剛才的敏捷，從地上費力站起來，小心地看著魚玄機的臉色。

當他看到魚玄機手上的慘不忍睹傷口時，那張胖臉上的禮貌微笑都險些維持不下去。

真是鮮血淋漓的罪證啊！

趙舍生怕魚玄機跟他來個秋後算賬，立刻先發制人走到門口去吩咐下人，“趕緊去找個醫師來，給魚女冠看看傷！”

守門的下人剛剛心裏還犯嘀咕，怎麽屋裏丁點兒聲音都沒有，他正想著偷偷從門縫看一下，就看自家大朗一臉菜色地打開門，讓他去叫醫師，看傷？

下人悄悄歪頭，想瞧瞧屋子裏到底是個什麽狀況。

剛磨蹭這一小會兒，微微撅起的屁股，就結結實實挨了趙舍一腳。

“看什麽看，還不快去！”

完蛋玩意兒，磨磨蹭蹭是想看你家大郎我去死嗎？

指使完下人，趙舍在門口磨蹭了一會兒，見魚玄機一直沒有動靜兒，忐忑的內心稍微放松了些。

心情不那麽緊張了，氣頭緊跟著就躥了上來：正元那個老虔婆，真是害得我好苦！

“主人，您在這裏稍作休息，我去讓前頭宴會上的賓客散了，再來聽您吩咐。”

魚玄機心裏則是在記掛綠翹。

小丫頭一定在擔心她，也不知道她那邊是什麽情形，有沒有安全回到道觀。

她搖頭，對趙舍說：“這裏沒什麽事情，我就回鹹宜觀吧。”

趙舍一聽，自己回去？

這哪能行！

說不準天上就有一雙眼睛盯著他呢。

我的祖宗喲！

他趕緊說：“您別急，我處理完事情後，安排馬車送您回去。”

“您看你手上的傷這麽嚴重，耽擱了可不行啊，您耐心等等，我這邊很快就好。”

坐馬車回去肯定是最快的選擇。

“那麻煩你了，我的丫鬟現在一定很擔心我，我想早些回去讓她放心。”

魚玄機不是心思狹隘的人，既然接受了趙舍跟隨，她便有什麽說什麽。

她寬慰趙舍，“你不用這麽緊張，以後只要你不為非作歹，我不會為難你的。”

其實魚玄機就是不這麽說，趙舍也要夾起尾巴做人。現在額外多了這個保證，他更是松了一口氣。

“您放心，小的以後一定洗心革面。”

和魚玄機這般說定，趙舍又吩咐好下人給屋裏送來上好膳食，總之就是盡十二萬分的心力，必須把人伺候好。

做完這些後，趙舍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領著四五個下人，雄赳赳氣鼓鼓地沖進了中堂。

長安的豪紳們習慣了聲色犬馬的生活。

現下主人雖然不在，宴會依舊有緒進行。

趙舍進屋的時候，看見的便是，場中央正載歌載舞好不熱鬧。

本來就憋了一肚子氣的趙舍更氣了。

他在陰曹地府裏被狗頭鍘鍘成兩半，又被鬼追，還像個奴才似的給人哐哐磕大頭。

不對，他是真的做了奴才。

可這群人倒是吃好喝好，好不快活。

尤其是正元這個老虔婆。

看見正元喝著小酒和身邊來作陪的小倌調笑的時候，趙舍不大的小眼睛幾乎要冒出火光了！

好哇！好哇！！真是美的很啊！

“來人！給我將那正元拿下！”趙舍嘶吼一聲。

身後的下人一聽這滿含怒氣的動靜，這還不得趕緊聽命行事，幾人非常有眼力見，立刻一前一後，直沖進了宴席。

客座上的正元仰頭喝了一口杯中小酒，聽到身邊的小倌柔柔弱弱地叫了一聲。

“呀！”

“怎得了……“正元心中一蕩，斜著眼看過去，欲要和對方調笑。

剛歪了半個頭，兩個沖過來的下人便一左一右。

“砰！”

將她摁到了桌子上。

趙舍只覺得不夠解氣，迫不及待黑著臉大喝道：“給我將這個偷錢的狗鼠輩送官！”

“那盤子錢帶上，這就是罪證！”

正元懵了。

“大郎，誤會啊，誤會啊！”

她腦子轉得很快。

“是不是魚玄機不聽話惹怒了您，您別生氣，把我放過去教訓她一頓。”

正巧她被架著走到門口，來到趙舍的身邊。

她拼了老命掙紮向前，押著她的下人差點兒沒摟住，真讓她脫開身拽住趙舍的胳膊。

“您給我一盞茶的時間，我保證讓她就範，給您為奴為婢！”

她不說就算了，可說出來的話，尤其是為奴為婢這個詞，深深刺痛了趙舍脆弱的心臟。

狗頭鍘，鬼腦袋，哐哐磕大頭……

再一次閃過他的腦海。

趙舍哭了！

他怒從心頭起，恨向膽邊生，對著正元諂媚的笑臉反手就是狠狠一巴掌。

正元結結實實挨了這一下，只覺得被扇得兩耳嗡嗡，口水都飛了出去。

然後她聽見趙舍磨著牙，惡狠狠地說：“把嘴堵上，送官！告訴衙差，她偷竊當場，人贓並獲，必須給我嚴懲！”

正元被堵住嘴說不出話，只能將頭搖成撥浪鼓為自己辯解。

偷錢送到官府是要挨板子的！

那可真的會出人命啊！

可沒用！

因為趙舍生怕玩不死她，他又說。

“呵～諸位，可要為我作證啊！”

屏幕之外，唐三三正在領取任務獎勵。

她咦了一聲，“哎呀，忘記賣貨了。”

然後。

桌子上的某件東東，映入了奸商的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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