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凜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低聲笑開。

他沒說話。

他嘴角笑意不減轉頭看向天空，那些還在不斷燦爛又熄滅的煙火。

“晴明丫頭，每個人的存在都不一樣，星星永遠屬於夜空，煙火卻不是，但煙火唯獨在夜空裏綻放才最完整好看。”

好一會兒，他低頭對著穆晴明促狹一笑：“而且我呀，很喜歡搶我二哥的東西，原本搶不到還不甘心，不甘心還得有羞恥之心，可如今我就這樣明目張膽的霸占著一個位置，所有人跟羞恥之心都對我無可奈何。”

說著他偷偷看了一眼鬼王：“噓，你可千萬別告訴鬼王我這麽跟你說過，呵呵呵。”

他笑得愜意非常，仿佛一點也不介意這樣的命運，這樣永遠不能想見的悲哀。

煙火消失了，天空中的月亮就顯現出來，雀凜望著天上月說：

“情字，不過就圖個心甘情願，我覺得這樣的結局於我而言再好不過，如此，我沒有求而不得，亦永無分離。”

說完他再笑：“而且你大概不知道，我二哥那人簡直笨得可以，你看他等會兒就會說，他要回去照顧我那兩個侄兒侄女，然後把陵光神君留給我……”

果然沒過多久鬼王走了過來，與玄武上神道：“執明神君，太陰貪杯，我這還有一雙睡著的兒女要照顧就先回酆宮，改日再請神君喝酒。”

玄武頷首：“今日多謝款待，鬼王請便。”

鬼王再看向雀凜：“方才你也瞧了長安與長澤，現在我可要帶走了的。”

雀凜揶揄：“方才長安說長大了要嫁給三叔，我看你這女兒奴都緊張得不得了，所以才這麽急著帶走吧？”

鬼王好笑道：“長安長得跟我如此之像，你就不怕做噩夢？”

“那我先來抱抱二哥這美人看會不會做噩夢……”

雀凜說著就要抱過去，被鬼王手肘推開：“滾蛋，少惡心我。”

鬼王再與其他人道別，做得再自然不過。

鬼王帶著一雙兒女回酆宮之後，玄武也與雀凜與夜凰道別，帶著穆晴明離開。

大家紛紛告辭。

梅園就徹底安靜了下來。

這安靜啊，雀凜站在梅園後院的回廊裏，看著天上圓滿的明月嘴角淡淡彎起。

大概是因為他每年只有今夜才能出現，所有人都讓著他，把他們的時間都給了他。

何德何能啊？

雀凜低下頭看著地面皎潔的月光，再側過臉看廊下的燈光，他知道，趙明月就在這間屋子裏睡著。

誰都知道他很想見她，所以把她的時間也都空了下來。

連大醋壇子後夕晝都讓出了本該屬於他鬼王的時間。

這麽多年過去了，承蒙這樣的款待依舊心生羞愧，還是羞愧之餘又貪圖這樣的時光，就他與趙明月的光陰啊。

呵。

但是，雀凜卻始終沒有推開趙明月的房門。

倒不是擔心推門她會醒，她醒了他就會消失，而是因為太過珍貴。

雀凜舉步走上梅園的芭蕉亭，在亭子裏坐下來，還是那個位置。

分明只有他一人，但月光照耀下下，他仿佛還能看見那一襲白衣清雋模樣的人，就坐在他的對面。

啊，呵，雀凜笑。

“明月啊，許久不見。”

雀凜從袖中拿出一根竹簫，放到唇邊，望著只有他才能看見的眼前人，輕輕吹奏一曲《明月照子晏》。

這是趙明月最喜歡的曲子，鬼王定然給她吹奏過無數遍。

他總是吹奏別人的曲子，取悅心中的人。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向來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劇中人？

今晚只有他跟明月。

他的明月在天上。他的明月在房中。他的明月在眼前。他的明月在心底。

趙明月，我的陵光神君啊。

為何我喜悅得那麽悲傷，又悲傷得那麽喜悅，如此極度的喜悅又悲傷，卻還是那麽心甘情願甘之如飴。

陵光神君啊，我就想這樣，就是要像現在這樣，無休無止地黏在你身上你靈魂裏你神格中，永生永世不與你分離。

簫聲起，空潤寂寥的曲聲回蕩在安靜的梅園裏……

“玄武大神你聽到了嗎？”小小的穆晴明趴在玄武背後。

中秋之夜微涼，她身上披著一件粉色的鬥篷，鬥篷上繡著精致的金絲繡花。

“聽到什麽？”

穆晴明推了一下鬥篷帽子露出姣好的小臉蛋，仔細又聽：“簫聲，特別淒涼的簫聲……”

玄武停下腳步聽了聽，卻是沒有聽到。

但穆晴明卻再說：“不對，這簫聲並不淒涼，而是特別溫暖，像……寒風吹開了梅花一樣。”

其實玄武已經背著她從九曲城裏走出來，早就離梅園很遠。

玄武轉過身，與她再回望那一座黑夜裏明月照耀下的繁華妖城。

玄武說：“妖王灼華向來隨性隨心，你看他建的城，你看他身邊的人，在他離開很多很多年後依舊保留他在時的模樣，越誠摯的東西越不會改變。”

穆晴明聞言，眼睛一熱，小手摟住了玄武的脖子：“你呢？”

“我如何？”

“在那麽多那麽多年之後，為什麽一點也沒改變？”

她這話……玄武的心猛然一緊，已意識到了什麽。

背後的穆晴明將他抱得更緊，軟軟地貼在他的背後。

趙衡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是十歲，他們準備成親那年，趙衡二十一歲。

她去天庭找了他一年，終於在九天蓮池見到他，然後五年的分離再遇見，到下一個九月初二又是一年的時間。

算一算，從穆晴明的六歲到二十五歲，十九年的時間，她以為她耗盡了所有的喜悅與痛苦去喜歡玄武上神，然後慘烈的分離。

可是她僅僅花了十九年去鐘情於這位上神，然後換來了他一萬餘年的等候。

最終也不過得到了荀楚與穆晴明那不到兩年的夫妻緣分。

可這兩年，更是玄武上神的墮神格經歷的一萬年一次次的磨礪與凈化，到最終還是擺脫不了穆晴明三個字，而得來的執迷不悟的緣分。

她如何能說，她比玄武更執著更難過呢？

過於漫長的歲月讓她都不敢問，你想我嗎？因為她從未參與他孤獨的思念，直到太久之後的重逢，她給他的又是一場生死抉擇，生離死別。

穆晴明溫熱的眼淚落在玄武的脖子裏：“你說，越誠摯的東西越不會改變，我不過用了二十多年的歲月，可究竟換到了多誠摯的你？”

“晴明。”玄武聲音也微微有些哽咽，他知道，他的穆晴明回來了。

穆晴明貼著他的耳畔：“讓你等那麽久，對不住，玄武大神，謝謝你……我喜歡你，喜歡你，我喜歡你。”

玄武眼眶發燙，心裏踏實得不能再踏實了。

可是，穆晴明給他的喜悅不僅僅如此。

他背後小小的輕輕地重量慢慢變得沈甸甸的。

落在他肩上她的發絲越來越長，小小手臂小小的腿，像是在他的身上生長，他的小小的丫頭就在他背後長成了一個大姑娘。

月光照耀之下，兩人終於對影成雙。

玄武動容得深深呼吸，胸腔微微顫抖，靜謐的眼睛裏洇出幸福與感動的水澤，他笑著，低聲叫她的名字：“晴明。”

“嗯？”

“我帶你回家。”

“嗯。”

“晴明想回哪個家？”

“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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