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人靜。

穆府大院一隅的落院內，傳來了敲門聲。

裴阿嬤披了一件衣服起來開門，見到門口這個高高的男孩對她行了一個禮，她楞了一下，隨即笑著問：“衡公子這麽晚來可是有何事？”

趙衡也沒有隱瞞阿嬤的打算，便直接說明來意：“打擾阿嬤休息了，但是晴明不舒服還得勞煩阿嬤去趟荷花塢。”

又生病了？

“稍等。”婆婆說著進屋穿好棉衣，帶上藥箱走出門。

趙衡從她手裏拿了藥箱與她一道重新返回荷花塢。

到了門口趙衡把醫藥箱遞給阿嬤，阿嬤疑惑看著他：“衡公子不進去？”

趙衡看了阿嬤一眼沒說話，樣子有點委屈。

“吵架了？”

“沒吵架。”趙衡倒是想吵但是……“吵不過。”

裴阿嬤忍著笑提著醫藥箱進了屋。

當阿嬤進來的時候，穆晴明還有些意外：“阿嬤這麽晚過來……”

話說到這裏立刻知道是誰請過來的，那趙衡還真的是小題大做。

“那麽冷還把您驚動了。”穆晴明看著阿嬤清減的臉有點心疼，“化血丹還是沒研制出來嗎？”

“嗯，始終無法徹底清除血毒，如此病人就需每日服用化血丹，這樣下去人力物力的消耗沒個頭……不說這個了，小小姐躺好，讓阿嬤給你看看。”

“我沒事。”穆晴明在阿嬤慈祥的目光下還是躺了下去並伸出自己的手。

阿嬤仔細地給她把脈，除了脈象有些快之外並沒有其他異常：“最近可經常有心悸或失眠的狀態？”

“……有點失眠。”其實是腳疼得睡不著。

“有點氣虛，但不是什麽大病。”阿嬤皺眉，“小小姐可是有不舒服的地方沒跟阿嬤坦白？”

“脈給您把了，有沒有事您這個大藥師還不清楚嘛。”

“衡公子說小小姐一直喊疼？”

“傻子的話您也信？”穆晴明坐起來雙手捧住阿嬤的手，“阿嬤的手好大，都不像姑娘家的手，手心都是繭子，指甲也給藥泡得好醜。”

可是這雙手把她帶大了，這雙手時常摸她的頭，這雙手在她兒時不知抱了她多少回。

“阿嬤……”

“小小姐，您真的沒事嗎？”

“本來不想告訴您的。”穆晴明笑著紅了眼眶，湊過來就親了阿嬤的滿是皺紋的眼角，“我最喜歡阿嬤了。”

“你這孩子一定有事。”

“被您看出來，那阿嬤等我一下。”穆晴明跪爬著到了床邊，勾住書桌第一個抽屜從裏邊拿了一個冊子交到了阿嬤的手上，“給。”

裴阿嬤拿起薄薄的冊子打開一看裏頭的文字，驚訝地看向穆晴明：“這是凈化喪鬼血毒的藥方？”

穆晴明挑眉：“我是看您都累瘦了才給的，嗯……我讓召兒拿過一些喪鬼血試用過效果應該有，而且不用消耗特別昂貴的藥材，也就比現在的化血丹成本要低個三四成吧。”

“你這孩子……”阿嬤給感動的熱淚盈眶。

穆晴明湊過去蹭了她的肩膀一下：“我對您好吧？”

何止是對她好啊，這孩子受了那麽大的委屈，可心裏還想著穆府的事。

“小小姐，阿嬤知道您委屈，但是衡公子也不容易啊。”

“讓您誇我您又說那傻子作甚？”

阿嬤粗糙的手握了握她的手背：“那傻子差點沒真摔死了，北城墻有多高啊？可是這穆府的坎更高，尊主的坎更高，可再高的坎趙衡那傻小子都敢跨，唯獨你這屋那麽矮的門檻他不敢進來。”

穆晴明垂下視線不說話。

阿嬤擡手拍了拍她的手：“我想衡公子之所以忍到現在從未跟你提起，是想給荷花塢保一份清凈，不想外頭亂七八糟的事情蔓延到荷花塢，你呀，那麽聰明如何能看不明白對麽？”

“阿嬤你怎的向著外人，說了不說傻子。”

“好不說了，那小小姐休息吧，明日阿嬤熬些補身子的藥讓召兒帶過來。”

“這個心領了可以嗎？”

“小小姐說呢？”

“您慢走。”

裴阿嬤出了穆晴明的臥房，走過外廳到了門口，趙衡便上前問道：“嚴重嗎？”

阿嬤也有點不確定：“脈象看著不嚴重，可上次召兒也來跟我說過小小姐不舒服，當時也沒診出異常，情況跟今日差不多。”

趙衡都不知道該松口氣還是更擔憂：“她可有說哪裏疼嗎？”

阿嬤又搖頭：“就說睡不好，我做些安神滋補的藥膳調理一段時間試試。”

“多謝阿嬤。”

阿嬤忽而一笑，擡眼看著身邊個子很高的孩子：“衡公子為何謝我？晴明可是阿嬤的小小姐。”

趙衡聞言臉就慢慢地紅起來，便低頭去接阿嬤的藥箱：“我送您回去。”

就在趙衡送裴阿嬤離去之後不久，黎紅召也退下去休息了，穆晴明剛躺下，就感覺有人進了她的房間，穆晴明下意識就叫了一聲：

“婆婆。”

“你如何知道是我？”

她又不是第一次來，她被關在荷花塢的這段時間，婆婆來了四五次吧，她無人傾訴的時候，也跟她說說心裏話，感覺兩人比在陵野還親近。

“婆婆怎麽這個時候過來？”

“本來早就來了的，但聽你跟趙衡好像不大愉快，之前人家不來你天天盼，人家來了你又拒之千裏，你們人類的情感怎的如此難以捉摸。”

兩人燈也沒點，穆晴明躺在床上，婆婆坐在窗邊。

被窩下的穆晴明去摸了摸自己的右腿：“婆婆不也說了嗎，我命不久矣。”

“因此你打算放棄趙衡？”

穆晴明想了想，狠狠地嘆了口氣：“不曉得，命不久矣好像也並非全部的理由，婆婆說得對，人類的情感很覆雜，有時候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是真的，什麽時候是假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你覺得趙衡對你的感情不真實？我看他倒是對你……非常好。”

“血緣那麽無私的感情都落不到我身上，何況與我毫無關系的趙衡？我可不想萬一腿腳不好了被人丟棄，也突然不想在我死後有人牽掛，何必徒添別人的痛苦。”

人類的感情真的非常難以捉摸啊：“你這是懦弱還是善良？”

她從不覺得自己善良，也從未做過什麽善事，穆晴明承認：“懦弱。”

“你絕不能懦弱！”婆婆不由帶些責備道，“你不該是懦弱的人，你可以擁有很多的東西穆晴明。”

“那您真的看錯了，我從小就懦弱還自卑，時常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所以真決定要放棄趙衡了？”

“……嗯。”

“不可以。”

婆婆為什麽比她還著急？穆晴明好笑問：“為什麽？”

“我不想看你那麽窩囊。”婆婆有點恨鐵不成鋼的哼了哼，“本不打算掐滅你僅存的那點奢望，但看你如此我就告訴你吧，你腳上那個你爹娘給你戴上的東西究竟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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