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水一如上次那樣灌入她的五臟六腑，但這次穆晴明沒有掙紮，直到瀕臨死亡的剎那，再也看不到那個長得像個水怪的醜陋少年朝她游過來。

突然。

有點後悔。

大家都說，穆晴明離家出走是為了阻止趙衡與二小姐的婚禮。

也許沒錯吧，她確實想引起家人的重視，但她就如同自己投入海裏的石子，最終也沒人來撈。

而那個來撈她的人，給了她曇花一現的花前月下。

而她也只有追求花前月下的自私心裏……

她確實很自私，也再也不敢自詡聰慧，如果她足夠聰明，怎的不知她選擇沈入寒潭，與選擇離家出走其實沒有什麽區別。

只有被牽掛的人才能讓人難過啊，她死了會有人難過嗎？

趙衡會自責吧？

她能留下的也許只是他短暫的自責吧？

或許比短暫更短暫，因為他們不像她，有很多無所事事的時間來自怨自艾，他們還要忙著拯救世人，忙著他們的未來啊。

死對她來說依舊不過是件卑微至極的事。

就如同她一直卑微的內心……

可是就這樣死了，好像，還是有點不甘心啊，她也想看看那些人悲慟的表情，她也想看看他們後悔的樣子……

趙衡。

父親。

二姐……

你們後悔或痛苦的時候會是什麽樣子的呢？

這種心理冒出的時候，穆晴明被冰封的心海又隱隱封騰起來，即便沈在夏季也會結霜的寒潭裏，血脈仍舊沸騰起來。

沸騰的血液燃燒著湧入四肢百骸時……

右腳腳踝上的玉鐲又開始刺骨的疼，那股疼痛冰冷尖銳逆著洶湧的熱血反刺像她的心臟。

心臟又被瞬間凍結了似的，水底的穆晴明捂著心口卷縮成一團，才感覺又被寒潭淹沒困死，慢慢地完全失去了意識。

周圍安靜得仿佛沒有任何東西，穆晴明覺得自己像被冰封在冰層之下，時間與空間都是凍結的，沒有流逝的東西。

安靜得仿佛連自己都不存在。

安靜得仿佛自己無處不在，只是沒有聲音，沒有世間萬物。

這就是所謂萬事皆空的死亡嗎？

可如果是死亡了，為什麽她的思維還在四周蔓延著，為什麽還能想著這些事。

忽而察覺有流動的光照在眼皮上，穆晴明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白色的光芒通過波光粼粼的水面照入清澈的水層，深潭之下有寒冰奇石……

這裏是寒潭深處？！

穆晴明心裏一驚，猛然坐了起來，她確實坐在寒潭之下，四周都是水，還有一些耐寒的水底生物。

她沒有死嗎？

可是她一點也不覺得在水下會窒息。

還是她已經變成了鬼？

穆晴明將手按在心臟上，手心裏依舊傳來心跳，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她能在水裏活著？

也許只是短暫的閉氣而已吧，想著穆晴明便往水上游。

破水的那一刻，她大口的呼吸起來，仿佛剛剛窒息了很久，空氣一下進入肺腑她劇烈呼吸看著四周。

海灘上空遮天蔽日的古樹樹冠，陽光從樹梢之間投下來，照射在水面以及四周是結霜的草木上。

昨晚她跳入寒潭分明是夜裏，但此刻已經是陽光普照的白日，她在寒潭裏呆了那麽久居然沒死？

怎麽可能沒死？！

驚愕之餘，忽然又慶幸，還好沒死，她根本不想死的，她絕對不會自尋死路的，她穆晴明不會這麽不堪一擊，以這樣卑微的方式離開這些人。

莫名慶幸地游上了岸邊，然後步履匆匆趕回荷花塢。

一邊走一邊又想到，大概是因為婆婆給的帶著神力的樹枝，所以太陽出來之前對她都是有保護作用的，這麽一想，就太感激婆婆了。

雖然她已經很倒黴了，但她幾次絕望的時刻都還有婆婆在啊。

這世上終歸還有一個跟她非親非故，卻能不求任何回報的站在她這邊不是嗎？

跑著回到荷花塢，心裏還想著怎樣跟門口那幾個弟子措辭，但門口卻沒有人把守。

穆晴明沒多想便溜了進去。

荷花叢中有除了那幾名弟子之外，還有黎紅召與裴子涵帶著家仆正在搜人。

看那架勢大概是以為她投湖自盡在翻找屍體了吧？

再次深深感激婆婆，要不是她給的樹枝，興許見到她的屍體從寒潭浮起來的那一刻，大家會有多看不起她。

穆晴明定了定神，往裏邊走了過去。

裴子涵率先發了她，驚訝地指著她好一會兒：“晴……晴明！”

然後朝她狂奔而來。

穆晴明站在原地看著她跑過來，其實也不是那麽慘，她還有裴子涵還有阿嬤呢，雖然不是她的阿嬤，但卻待她不薄，她又何必糾結於血緣關系？

“你去哪兒了？！”裴子涵嚇得面色都白了，“我們還以為……還以為……”

“我投湖自殺啊？”誰也不知道，她其實真的投湖自殺了，心裏再次勇氣莫名的悲涼。

裴子涵沒說是，只是看著她的衣服說：“為什麽衣服都是濕噠噠的，你從哪兒回來的？”

“本來想翻墻逃跑的，但落水了，爬起來就暈了過去，現在才醒來。”

“你……”裴子涵閉了閉眼，“你就不能讓人省點心嗎？！”

“我錯了嘛，我不就是想出去嘛。”

裴子涵知道快八月十六了，穆晴明心裏急：“你被再亂來了，我再去求我阿爹跟尊主說個情，總不能中秋節還把你困在這裏吧，不過……八月十五離八月十六太近了。”

“不用了子涵。”穆晴明笑了笑，“不用了。”

見她笑，裴子涵心裏難受，她上前抱住了濕噠噠的穆晴明說：“晴明，我的小小姐，咱不要趙傻子行不行？”

“行啊。”

裴子涵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不會又在動什麽歪腦筋之類的吧？比如……”

“離家出走？”穆晴明自己反問了她。

裴子涵嘿的一笑，又問為了一遍：“不會的吧？”

“不會。”

“不管怎樣，我們先去換衣服。”

所有男弟子都避禮，背對著一身濕透的穆晴明，等她被裴子涵與黎紅召帶進院子之後，那些弟子才松了一口從荷花塢裏退出去。

黎紅召伺候穆晴明梳洗換好衣服出來後。

猶豫再三的穆子涵九轉十八彎的跟她表達了這麽一個意思：“趙傻子……他答應了跟二小姐成親，新郎服已經送到昆崚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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