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衡的手特別涼，身上還沾染了藥草的味道，還隱約有他身上她所熟悉的氣息，不是小時候經常被打而散發出的腥甜血腥味道。

那個味道，早就在穆晴明收留他之後很少再有。

他成長之後身上會有點荷花的香氣，但比荷花淡很多，有點像藍蕊，但又沒那麽甜……

這是一種草木的氣味。

穆晴明覺得很好聞。

但此刻的他不僅好聞，他手上冰涼的觸覺更讓她覺得，比早前阿嬤用來給她降溫的冰袋要舒服太多了。

而且，趙衡離得太近了，近得她一擡眼，就能看到他細致麥色的肌膚，濃黑的長眉，還有他烏黑的瞳孔之內，映出了她的緊張的模樣。

心臟砰砰亂跳，快得讓穆晴明覺得眼前的趙衡也能聽到，所以有些驚慌地看向他。

而他正好也看過來。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原本只是想確定她是否真退熱的趙衡，麥色的臉上也浮現出奇異的紅潤，該避禮的，但目光卻無法從穆晴明那帶著盈盈水汽的眼睛移開。

哪怕因為心跳，將視線從她眼睛挪開了，卻不由自主一一看她白皙臉頰上的桃紅，那清秀的鼻梁，那粉潤飽滿的嘴唇……

目光及此，心臟更是跳得要蹦出胸腔。

該退開的趙衡，心裏這麽想，但卻如此的想要伸手抱她。

這麽越禮的想法一出，趙衡別開頭咳了一下，又往後退下一個臺階，然後微微仰望著穆晴明。

紅潮未退的年輕臉龐上，難以抑制那種屬於初開情竇的悸動，嘴角抿起羞澀的笑意。

“你笑什麽啊？”穆晴明面紅耳赤嬌嗔道，“你是來探病還是來看我笑話的？”

趙衡笑著低頭，從懷中掏出了一樣東西伸到她面前。

一枝以藍蕊為模板打造出來的簪子靜躺在他修長的手心，趙衡望著她說：“給。”

穆晴明看著簪子半晌咬了下嘴唇，嬌氣地問：“什麽啊。”

“簪子。”

“我知道是簪子，但這不是藍蕊花嗎？”

“嗯，晴明不是喜歡藍蕊嗎？”

“我還喜歡荷花呢。”

“那下次給你做荷花的。”

她只是順口反駁他可沒說讓他做，不過，穆晴明看這他問：“你做的？”

“嗯。”

“那麽忙你還有時間做這個啊？”

“一年前就做好了的，本來打算從梁邱回來就送給你。”

但那天穆晴明跟她說，她給陸簫寫了情詩，但陸簫喜歡別人，她很傷心。

這麽一瞬間的回想，趙衡才突然明白了當初穆晴明說出這話的真正意思，她喜歡趙衡，給趙衡寫了輕視，但趙衡喜歡別人，她很傷心。

情詩……

回憶再遠一些，在那個被荷花簇擁的窗臺前，十三歲的少女用心寫下：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和，乃敢與君絕。

她問他，趙衡哥哥，為什麽乞巧節我會想讓你給我做茶餅。

他很笨，直到現在才聽出來。

趙衡突然脫口而出：“乞巧節，我給你晴明做茶餅。”

說完滿臉通紅。

穆晴明也是。

趙衡卻認真再說：“不是乞巧節，我也會給你做茶餅。”

穆晴明嬌氣地將頭一低，吸了吸鼻子，想哭更想笑的，最後紅著眼睛笑著對他說：“還不給我把簪子戴上？”

趙衡受寵若驚。

穆晴明微微偏頭，臺階下的趙衡微微踮腳，將簪子插入她的發髻之中。

藍色的簪子在像開在她發上的藍蕊花，戴著簪子的主人卻遠比花兒更嬌美動人，趙衡的心也如同藍蕊一樣次第綻放，從未想過在已經破碎空洞的心臟還能心花怒放，開起一片花海。

此後兩天。

穆晴明搬回了荷花塢。

這兩天心裏反反覆覆都是趙衡給她戴花簪的事，穆晴明也沒大去想曾在荷花塢出現的恐怖回憶。

只是到了晚上，才覺得荷花塢有點過分的冷清。

雖然黎紅召就睡在外頭的碧紗櫥，但穆晴明還是有些睡不著，半夜窗外有了響動，穆晴明豎起耳朵聽動靜，接著就有緩慢低沈的嗓音從外頭傳來進來。

“晴明，是我，趙衡。”

穆晴明立刻下床打開窗戶，趙衡站在荷花池裏的小船內，船頭還掛著一戰白色的燈籠，穆晴明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半夜不睡覺跑來荷花塢做什麽？”

“我……睡不著。”如果是白天，穆晴明一定能看到他臉上撒謊的尷尬。

但就算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穆晴明還是一下就猜到了他的來意，她曲起手肘撐在窗臺上托著下巴看撒謊的趙衡：“你睡不著就去練功啊，來荷花塢做什麽？”

聽出了她的調侃，趙衡傻笑兩聲便說：“你去睡吧，我就在這裏，天亮我才走。”

她知道他是擔心她害怕，穆晴明撐著下巴看著他跟他吊著燈籠的小船，心情很好地又擡頭看著天上的月亮，說了一句：“月亮美好得讓我睡不著了。”

趙衡也轉頭往天上看。

一輪明月高掛，皎潔的月光撒在安靜的荷花塢上，夏末之夜的蟲，池中的青蛙在鳴叫著。

一切都恬靜安寧。

趙衡回頭再看，白衣美人倚窗望月，美好更甚月夜。

察覺到他的目光，穆晴明將視線從月亮轉到他的身上，然後嫣然一笑。

趙衡心臟一滯。

有辭賦裏描寫佳人：輕羅小扇白蘭花，纖腰玉帶舞天紗。疑是仙女下凡來，回眸一笑勝星華。

有詩詞說：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趙衡從不能聯想到詩詞裏的美人模樣，但他所知道的美人兒就在這一片荷花塢中，是他生命之中最美好的一株青蓮，承載著善良與智慧，淡雅純凈。

就這樣連續幾天，趙衡入夜之後進入荷花塢，就在穆晴明的窗前過夜，臨近清晨回去昆崚山。

穆晴明跟他說了今晚不必再過來，她已經不害怕了，而且還有黎紅召在。

但趙衡根本就忍不住，白天出任務根本沒時間見到穆晴明，晚上一躺下腦子裏，心臟裏都是穆晴明，然後忍不住又來了荷花塢。

駕著一葉掛著白色燈籠的小舟，來到了她的窗前，想著只要見她一面就走。

但見到她推開窗戶露出那張笑臉之後，他就想著明晚就不過夜了，可明日又明日，明日何其多，趙衡就是忍不住的來。

穆晴明勸了也說了，要是這樣被阿爹阿娘知道他們一定會被處罰，可每次卻忍不住在窗前等候。

分明好似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但根本就控制不住一而再，再而三。

阿爹跟阿娘倒是沒先發現什麽，不過，昆崚山弟子那麽多，夜路走多了自然會被人看到。

於是關於趙衡夜入荷花塢，與小姨子私會的消息慢慢就在弟子之間傳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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