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黯淡無光，但卻對她微微卷起嘴角：“我把她一個人埋在這裏了。”

方才有點得理不饒人的穆晴明恨不得給自己一小嘴巴子。

她對荀楚什麽都坦白，但有時候也太沒分寸了，什麽都問。

這裏曾死了十萬人，搞不好有一部分就是荀楚的親朋好友，她卻以這樣的方式讓他回憶。

“對不起，我不該問的。”

但如果這裏有他的親朋，荀楚到底為什麽會把這裏變成人間地獄？

剛說了要有分寸，但現在又很想知道婆羅之境的具體成癮，於是非常糾結起來。

“你想問什麽？”荀楚無奈看著她，“但說無妨。”

“你說婆羅之境成因在……趙衡，那他是如何做到的？”

荀楚想了想：“趙衡只是一個誘因。”

“所以並不是通過趙衡的手造成的？”

看她一臉期待他說不是的模樣，荀楚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嗯，並非通過趙衡之手。”

明顯見她松了一口氣，荀楚微微一笑：“上古有神族婆羅氏與天帝同宗，因為篡奪帝位全族大部分被送入誅仙臺，小部分逃竄落成墮神藏在三界各處。執明神君奉命清剿餘孽，最後一戰便是這裏。”

“那跟趙衡有什麽關系？”

果然她只關心他啊，荀楚目光一暖：“趙衡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救過婆羅神。”

“就這樣？”

“嗯，就這樣。”

“沒有所謂的助紂為虐？”

“……沒有。”

穆晴明突然一把上前抱住他：“雖然不想判定過去的對錯，可我更不想你對過去感到抱歉，趙衡不過是救了一只受傷的老虎，他的錯不過是不知道老虎會咬人罷了。”

荀楚低頭看懷裏的人：“嗯，我曉得了。”

“而且你這輩子只是荀楚，我穆晴明的荀楚，我不會再你無關現在的過往。”

“嗯，這一輩子我只做穆晴明的荀楚。”

“好了，我們出去吧。”

“好。”荀楚手持一盞白色的燈籠，牽著穆晴明走過那條橫跨荷塘的曲折漢白玉石橋，光照範圍很小，但穆晴明還能看到兩旁幹涸的池塘。

如果是荷塘，那頂上就沒有遮蔽的東西，那怎麽會沒被淹埋呢？

“為什麽這裏沒被埋呢？”

荀楚聽出她的疑慮：“這裏是穆家舊址，東陵穆氏是當時最大的陰陽師世家，也許這裏曾設有結界，等到結界消失外頭的土石成形，就形成了這樣的架構吧。”

原來是這樣。

剛進這裏的時候，穆晴明都不知道走了那麽長時間，荀楚帶著她走了好一會兒，才回到了方才玄武神像所在的殿宇，此刻殿裏的點上幾根蠟燭。

“姑娘！”兩名弟子走了過來，再行禮，“楚王殿下。”

雖然人完好，但身上的衣裳卻像經歷了一場不小的戰鬥。

“月琳瑯跟方師兄他們呢？”

一名弟子解釋道：“之前姑娘突然打開了右側門，正門也跟著被打開，我們與方玨師兄一起跌了出去，但分明是一個門出去，卻每個人都到了不同的地方，莫名其妙出來一些人黑影見我就打。”

另一個說道：“我雖沒被打，但卻回到了小時候被同父異母的兄長關在地窖裏，外頭燒著稻草，我幾乎被熏死的時候，正好楚王殿下帶著王錚侍衛趕到救了我，我才發現那只是個夢境，我卻差點死在夢境裏。”

說完兩人不約而同又對荀楚拱手：“多謝楚王殿下救命之恩。”

荀楚嗯了一聲。

穆晴明道：“現在王錚呢？”

那兩名弟子並不知道：“殿下跟王錚侍衛只讓我們在這裏等……”

“去找其他人了。”荀楚解釋。

“我們……我也去看看吧，你跟兩位師弟留在這裏。”多數人不知道荀楚身上又法力。

“不妨事，王錚能將人找到。”

荀楚話音剛落，兩扇正門被打開，王錚扛著一個昏過去的弟子跨入門內，隨後是扛著一個人進來的方玨，從另外一扇門進來的是月琳瑯：“這是什麽破地方，跟個迷宮似的……誒？晴明……楚王殿下也來了？”

然後她才看到方玨與王錚。

“你們也都進去了？”月琳瑯好奇道，“你們都遇到了什麽？快說出來看看是否跟我一樣邪門。”

穆晴明看方玨一身的血問道：“方師兄……”

“我沒事。”方玨聲音生硬凝噎。

被他扛著放到香爐邊靠著的弟子突然大哭起來：“我殺了於師弟，我殺了他……”

王錚也將人卸下來，與荀楚匯報：“殿下，小主，屬下失職，還有三名弟子沒辦法找回來了，單獨一個自刎已亡，另外幾個被夢魘引發了心魔，將走在一起的師兄弟當成了邪祟，相互廝殺起來，死了倆。”

“是我……是我……”那名弟子再次崩潰哭喊。

而另外一名不哭不喊的，是已經被王錚打暈了。

方玨蹲下緊緊扣著那名弟子的肩膀：“這不是你的錯，清醒一點韓光，現在要做的不是哭，而是記住這個仇恨回頭找這裏邊的人覆仇！”

“是紅鞋女……我看見了，我看到她的鞋子了，我聽到她的笑聲……”

“可我跑了那麽久怎麽就碰不到那妖女呢？”月琳瑯說道。

穆晴明看著眼下的情形：“王錚，你幫我把傷患帶出去，我跟方師兄和伶瑯去把其他師弟帶回來。”

“王錚跟方玨去，晴明帶本王回去，你們二位將地上那兩名傷患帶上。”荀楚重新分配。

方玨沒吭聲轉身就出了門，王錚應了一聲是也跟著方玨去了，月琳瑯一臉茫然：“我……我難道不是女孩子嗎……”

“那還是我去……”

“本王身體不適，晴明需帶本王出去。”荀楚不由分說拉著她就往甬道的方向走。

誒楚王殿下，你好歹也裝一下不適的樣子吧？倒是穆晴明為了不讓不讓月琳瑯覺得被坑了，上前接過了荀楚手裏的燈籠，扶著他，對月琳瑯道：“不好意思啊琳瑯，還得麻煩你去一趟。”

月琳瑯撇撇嘴，別無選擇地追著方玨他們而去。

穆晴明讓四名男弟子乘上馬車直接回婆羅門，而她則護送“身體不適”的楚王回家。

兩人共乘騾大奔，穆晴明在前荀楚拿著韁繩護著她坐在後方。

“月琳瑯是個女孩，你好歹給她留點面子。”

“你也是個女孩兒不還主動去搬屍體。”荀楚聲音低沈緩慢，說得理所當然。

“那些活她幹不來？”

“那你更應該幹不來。”

“我……”穆晴明這會兒想到一件事，“昨天月琳瑯去家裏做客，你給人家擺臉色了？”

“沒有。”

“什麽時候說過咱們家二樓與後院有不讓人進去的規矩？”

“大概黎溪昨天說的吧。”

這麽理所當然地推卸責任啊，穆晴明哭笑不得拍了一下他的腿，換來他低聲的笑，隨即將她整個人裹入鬥篷下，抱在懷裏，走了沒多遠他說：“晴明還是面朝我坐著吧。”

所以剛才應該堅持要馬車的，但穆晴明堅持把馬車留給王錚他們載人。

面朝他一起坐在馬上，這是什麽姿勢？穆晴明直接一個白眼往回丟：“別齷蹉。”

荀楚楞了一下啞然失笑，但也沒拆穿她突然這麽敏銳的反應，過了一會兒才問她：“冷不冷？”

穆晴明自己才反應過來，他剛才只是擔心她冷才那麽說麽？耳朵微微發燙穆晴明咳了一下：“你建議我坐在你背後擋風不更好嗎？”

“不好。”

“為什麽啊？”否決得這麽快。

荀楚沒回答，只是圈緊了手臂把她整個人紮紮實實地抱在懷裏，仿佛這樣就可以把她包圍得密不透風。

風不小，天很冷，但背後卻暖和極了，這樣幾乎融入他的懷抱十分有安全感。

安全感？

穆晴明忽而明白了，為什麽他不讓她坐在後邊，那樣背後就毫無遮擋地袒露在任何一個突然襲擊的人眼中。

她扭頭想看他，但毛茸茸的鬥篷帽子全擋住了，她不滿地撥開帽子，荀楚卻一下又給她戴上，探過頭來問她：“帽子不舒服嗎？”

“不是，我想親你一下，帽子擋著親不到。”

“……”荀楚微微一楞，“那晴明告訴我一聲便可。”

他側身繞過她的臂膀，將她身子微微斜過來一些湊到她的唇上覆上自己的唇，吻了片刻，然後看著她輕聲問：“還要嗎？”

穆晴明湊過去啄了一下他好看的唇：“不要了。”

荀楚嘴角卷起，重新把她塞回懷中用大鬥篷抱住，策馬回家。

穆晴明回家泡了一個溫泉，荀楚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她泡澡。

白兔子跟灰兔子被他養得一點也不怕生，還從荀楚的椅子旁蹦跳著過去。

雖然養著好一些小寵物，但穆晴明都沒見過荀楚抱過它們，穆晴明心裏很是歡喜：“你後來真的沒再抱過貓嗎？”

“別的也沒抱過。”

“因為我說了不讓？”

荀楚卻沒正面回答，只道：“因為有更喜歡抱的。”

“我。”

“你。”

“呵呵，你確定不跟我一起泡澡麽？”

“晴明確定要讓一起泡嗎？”

“……”想到上次在溫泉池裏荀楚他……穆晴明紅著臉搖頭，“那還是不了，我等會兒還要去一趟婆羅門。”

荀楚只淡笑不語。

“那你也別在這裏看著我了，洗澡也非要看著麽？”

“呵，那自己別睡著了。”

荀楚這才起身離去。

穆晴明心裏惦記著回婆羅門也沒能安心多泡一會兒就起身。

荀楚也沒想到她這麽快就出來，所以手裏拿著的物件也沒來得及收。

穆晴明看了一眼他手裏類似一節小象牙的東西：“什麽東西看得這麽入神？”

荀楚想了想如實相告：“方才在地宮見到一具屍骸，疑似故人，所以拿了一截骨回來，想問晴明可否裝入骨壇暫置家中？”

“當然可以。”

“……”她毫不遲疑就答應了。

一直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兒，曾說不會再拿休書的事說事，就當真一次也沒再提過，這次說了不會過問與現在無關的過往，她便也是把那話擔當起來。

荀楚覺得自己反而不夠坦蕩，所以主動說道：“他很有可能是當時穆府的主人，穆懷成。

穆晴明嘴角一彎，轉過身來親了一下他的臉頰：“殿下今日表現甚好，居然主動告訴我這些，為妻甚為欣慰。”

為妻是對應他時常自稱的為夫麽？也就她敢這麽用詞。

穆晴明繼續道：“你做事比我有分寸，既然帶回家了就好好安置，我愛屋及烏，你喜歡什麽我就喜歡什麽，你孝敬誰我就孝敬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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