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城本來今天只有一件大事，就是楚王殿下給王妃娘娘補辦婚宴。

等到迎親隊伍入城之後第二件大事件就傳開了，因為楚王殿下不戴面具了！

楚王等於體弱多病，等於雙腿殘疾，等於面目醜陋，等於怪物。

但今日身穿新郎禮服配搭大紅花的新郎官，楚王殿下居然生得俊朗非凡。

楚王殿下在重新迎娶王妃的今日……大病痊愈了！

這個消息可謂是撼動全城，各類人士喜大普奔。

一場聲勢浩大的婚禮在各種各樣的呼聲之中進行著，穆晴明也終於明白，荀楚曾竟說的，他會盡量抹去休書給她帶來的傷害。

當初休書上寫著宗真的名字。

也從未對外宣布過。

但今日所有收到楚王喜帖的時候，新娘的名字都寫著穆晴明，這個名字之前不帶任何附屬前綴，不再是洛河國什麽皇帝幾代孫女，喜帖之上只有荀楚，穆晴明。

大紅花轎停在楚王府的正門。

一名五六歲盛妝幼女，也就是俗稱出轎小娘在劉掌事的囑托下，乖巧的上前掀開的轎簾，用手微拉穆晴明的衣袖三下，穆晴明出轎。

也已經下馬在旁守候的荀楚目光緊隨他的新娘出轎門，看著她跨過一只朱紅漆的木制馬鞍子，步入紅氈。

本該由喜娘相扶站新娘進門。

但新郎剛才就已經自己牽了新娘，喜娘便笑著在一旁等候。

荀楚走過來扶了穆晴明跨入了楚王府的正門的門檻。

兩人此時都無高堂在場，不過荀楚還是請了滄州最大的州官李延年做了主香公公，按照大夏的禮俗將迎親入門的上香、拜禮各種禮數巨細行使。

新娘與新郎從入正門到奉先祠堂，李延年在祠堂前停住，道：

“行廟見禮!”

楊管家上前燒香，新郎荀楚與新娘穆晴明上前跪在原先就擺好的墊子上，眾人跟著跪下!

上香，二上香，三上香!

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李延年再讚唱：“升，平身，覆位!”

穆晴明完全不懂這個禮俗。

荀楚伸手將她扶著一道起身。

身著官服的州牧李延年接著念唱：“升，拜！升，拜！升，拜！”

又道：“跪，皆脆，讀祝章！”

穆晴明在荀楚的提醒下，再次雙雙跪下。

此時，由一個十三四歲小童跪在右側拜佛凳上讀一段祝福經文。

禮畢之後，州牧再道：“升，拜！升，拜！升，拜！”

若是以前，穆晴明定然覺得這些都是繁文縟節，麻煩得很，她根本就不屑去做，可今日的細節越細，她內心越溫暖。

關於他們的婚禮，荀楚都準備得仔仔細細妥妥當當，而她到早上為止渾然不知，就如同他的求婚一樣。

唯獨在必須有新娘出現的今日，她穿上他準備的嫁衣，受著“三跪，九叩首，六升拜”的大禮之後，再進入正殿禮堂。

與他。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送入洞房……

荀楚是個無為王爺，曾經他連本職工作都不會參與，連多餘一句話都不願意說，可今天，他的新娘在新房裏等著，他跟其他的新郎一樣在外頭招待賓客。

荀楚敬龍坤與袁成玉等滄州諸位商人：“多謝諸位賞臉來喝本王的喜酒。”

大家對荀楚的模樣還是無法接受，但又說不上來哪兒接受不了，畢竟以前他們也只是聽說了荀楚面相醜陋，沒人真正見過他的模樣。

今天他突然換上一副與常人無異的面孔，而且，與他們所猜測的弱不禁風的容貌大相徑庭。

荀楚這模樣太過……剛毅。

都說面由心生，尤其原本那一雙無波無瀾如同深井似的眼睛，鑲嵌在這樣一張強勢模樣的臉上，讓他多出幾分讓人畏懼的城府感。

以前總是仗勢欺人的大金牙袁成玉，看到他的模樣之後多少有了一些畏懼。

但見荀楚對他們說了謝意，就忍不住拿著酒杯站起來問道：“楚王殿下今日可是雙喜臨門啊，不僅與王妃破鏡重圓，還……身體痊愈了，可喜可賀啊。”

荀楚道：“多謝。”

“不知殿下病情是如何痊愈的？據說玄尊來了落雁城，王妃娘娘如今是玄尊的徒弟，殿下與玄尊可謂是親上加親，玄尊是否因此出手治愈殿下？”

荀楚面無表情地看向了婆羅門那一桌賓客，來人有方玨與月琳瑯等人，卻不見玄瀾闕。

“本王給玄尊送了請帖，可惜玄尊並未過來喝喜酒，否則袁老板可以親口問他是不是。”

這荀楚顯然是不想回答他的問題，袁成玉嘿嘿的笑了笑，坐了回去。

荀楚再到婆羅門弟子那一桌客人那。眾人起身相迎。

荀楚道：“王妃不在，本王招呼不周，還請諸位師兄弟多多見諒。”

月琳瑯上下打量了他，又看看他的臉：“嘖嘖，換上這一身倒是儀表堂堂啊楚王殿下。”

“多謝。”

方玨冷笑一聲：“在下知道，在九曲城有個叫芍藥的人面畫師，那人是有幾分功底，也難為楚王殿下能將這張面孔保持的這麽逼真，不知情的還以為是真的呢。”

“難道不是真的嗎？”月琳瑯湊近了些想要瞧個仔細。

荀楚往方玨的方向移動了一步，舉杯：“這段時日，承蒙方二少主對晴明的照顧，本王感激不盡。”

“用不著你謝吧。”方玨嘴裏說著，但還是跟他碰了一下酒杯，兩人將杯中酒飲盡。

王錚再給荀楚換了一杯酒，荀楚再道：“多洗諸位出席王妃的婚宴。”

邱子淩說道：“我等祝楚王殿下與王妃娘娘舉案齊眉，攜手白頭。”

荀楚舉杯：“請。”

眾人飲盡杯中酒。

月琳瑯笑著問：“楚王殿下給玄尊大人發了請帖嗎？徒兒大喜的日子，師父本該在場的呀。”

荀楚看向方玨。

方玨道：“請帖已經送達，玄尊……大概有事不能前來。”

月琳瑯：“不會吧，下午迎親隊伍進城的時候，我還看到玄尊就在城頭觀禮呢，分明在落雁城的啊。”

其實荀楚也看見了的。

他坐在馬上，玄瀾闕站於高墻的城樓上，居高臨下看著他。

甚至，他當時都做好了應戰的準備，但玄瀾闕卻沒有動手，只是默然看著他帶著穆晴明順利進城。

至今也沒有出現。

荀楚看向了一旁的管家。

管家立刻將一份大禮錦盒拿了過來：“今日殿下與娘娘大喜，也不能親自登門與玄尊大人請安，殿下與娘娘略備薄禮，有勞方二公子送到玄尊大人手中。”

方玨放下酒杯，將禮盒拿過來放到一旁，也沒應答。

他心情其實沒那麽好。

從月琳瑯說穆晴明賭親他的事開始，也不知道自己在惱什麽，但最近一段日子總覺得絕望如影隨形。

與穆晴明重逢那日，他與她一起目睹荀楚迎娶玉夫人的場景，當時覺得穆晴明很絕望，所以他把她推回荀楚身邊。

今日他目睹荀楚迎娶她的時候，他似乎看見自己像當時的穆晴明那樣絕望。

可是……不應該啊。

是的不應該，他分明不曾抱過希望。

如今終於徹底明白，他可以徹底地不用抱任何希望，再也不擔心會失去什麽。

月琳瑯愛熱鬧，帶著肖常德他們要去鬧洞房，方玨自顧拿著禮物，以要見玄尊為由早早離場。

荀楚也沒打算讓人來鬧洞房，他早就恨不得撇下賓客回新房去掀紅蓋頭。

所以，讓管家與衛榮他們將人擋住之後，他自顧往青樾殿趕去，想著見到穆晴明他的腳步不由加大了一些。

但，疾走了幾步的人又猛然停住腳步回過頭來。

此時，一襲素白衣袍的玄瀾闕從黑暗之中走了出來，站在離荀楚數步開外，風吹著他黑發白袍浮動，那如同夜風一樣的聲音傳來：

“本座是否該道賀楚王新婚？”

荀楚毅然轉回身面對他：“若是來喝喜酒，玄尊來得有些晚，而且還來了不該來的地方。”

“本座不該出現在此處，你就該出現嗎？”

“自然應該，今晚可是本王的洞房花燭夜。”

夜晚驟然蕩起一陣寒風，吹得玄瀾闕白衣翻飛，他低聲笑了笑：“你還當真忘了自己的本分。”

“本分？那不該是玄尊才得守的東西嗎？本王向來不守本分。”

“荀楚，你當真覺得穆晴明還能對你死心塌地毫無二心？人類之心，豈有不變之理？”

“她會怎樣有何打緊，我會對她死心塌地絕無二心即可。”

荀楚沈聲說完，舉步便走。

看著那一身紅衣的荀楚，玄瀾闕低聲又笑了笑：“若是她知道你的身份呢？也不打緊麽？”

荀楚腳步停頓，偏頭看了一眼玄瀾闕，聲音依舊波瀾不興：“玄尊大人敢告訴她嗎？我賭，你絕對不敢，因為你向來如此……深明大義，顧全大局。”

說完頭也不回地離去，只有紅色衣服片角在喜慶燈籠下留下一道浮動紅色的流光。

玄瀾闕望著那掛滿紅燈籠的青樾殿良久，嘴角一撇，轉身踱步離開。

他身後的燈隨著他離開一盞一盞熄滅。

啪嗒

什麽聲音？

好像是燈籠掉落。

坐在新房中等候的穆晴明覺得外頭光線一暗，正要掀起蓋頭。

房門被人推開了。

穆晴明一下又坐了回來。

荀楚掀開簾子走入臥房，看著床上坐著的蓋著紅蓋頭的他的新娘，臉上肅然的神色頓時煙消雲散，稍顯冷酷的五官逐漸軟化成溫軟的樣子。

他走過來，坐在她身邊歉然道：“讓娘子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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