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晴明便拎著酒跟雞繼續離開。

這會兒路邊的燈沒有再亮起，只是隱約還能聽到身後傳來無奈的嘆息，當然當然，這只是錯覺。

玄瀾闕向來只有背地裏得逞或陰險的笑，沒有其他了。

臨淵坊內一片漆黑，今夜風大，在房子後頭的深淵內呼嘯著，穆晴明熟門熟路推門點燈。

“老太太今夜不加班啊？”平時這個時候，瞎婆婆還沒睡的。

穆晴明拎著酒沿著曾經覺得很窄，現在覺得很熟悉的過道走，兩旁堆積的貨架依舊滿滿當當。

老太太從來就不閑著啊。

“昨天吃了你一頓拐杖，今天還是給你帶酒回來，我果然心胸寬廣吧。”穆晴明點亮了瞎婆婆屋裏的一盞燈，“大吉大利，今晚吃……”

瞎婆婆坐在她經常坐的坐塌上位置，面前的矮桌上還放著一疊畫好的符篆。

平日總是拖地的灰白色頭發，今晚卻整整齊齊輸成了發髻。

身上也穿了一件嶄新的藍色衣服，只是為什麽……一直低頭動也不動？

穆晴明看向倒在地上的那把帶勾的拐杖。

“老太太？”穆晴明叫了一聲，嗓子莫名很啞，她咽了咽嗓子，又叫了一聲，“婆婆？”

眼前的人依舊動也不動。

穆晴明心懸得很高，她將手中的東西放在了一旁，看著那低頭而坐的背影心裏格外難受。

“別鬧了啊，大不了我再讓你打一頓解解氣……”

穆晴明在她身邊站了好一會兒，可對方依舊動也不動，她擡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婆婆！”穆晴明壓低嗓子喊完，眼眶一下酸得厲害。

很不好的預感已經降臨，但她還是不願意相信地將手放到了她鼻息前。

昨天打她的力道分明打得那麽疼的，好好一個人怎麽突然就……這樣走了？

不會是早預知到今天，所以把臨淵聽風傳給她的吧？不會是知道今天，所以昨天就把她打跑的吧？

穆晴明不知道這是自己的猜測，還是瞎婆婆的別有用心，因為這個人已經沒了，她再也無法從她口中求證。

當初她只高興於臨淵聽風給她帶來的消息，卻從沒體貼過眼前這個孤獨了數十年的老太太。

她從沒想到，她會離開得這麽突然。

穆晴明目睹過很多死亡，戰友，兇犯，被害者，可依舊無法適應死別，尤其一些曾溫暖過她生命的訣別。

她也沒有親自這樣送別過特別親近的人，老太太已經梳好頭，穿好衣，那她還能為她做點什麽呢？

至少讓她給她送終啊？

可這裏人又是如何送才能安撫亡者？

穆晴明一無所知，看著周圍的符篆與法器，穆晴明茫然地站了許久，突然轉身往外頭跑了出去。

今夜的風很大，穆晴明只聽到耳邊的呼嘯聲，還有自己呼吸聲。

當她毫不遲疑敲響那扇木門。

當那扇木門被人從裏邊打開。

當門裏的白衣人看到她，那仿佛與生俱來笑顏微微一頓，頗為詫異的看著她時……

穆晴明突然就有點後悔。

她為什麽在毫無頭緒，需要向人求助的時候會這樣來到玄瀾闕面前？

一抹類似懊悔的倔強讓她猛然後退了一步。

“晴明。”玄瀾闕叫了她的名字，他站在門內從容而沈著地看著她，“發生了何事？”

穆晴明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捏成拳頭，忽而想要發洩什麽似的擡頭看著他：“你為什麽對我那麽壞？”

玄瀾闕：“……”

“你那麽對我是不是也是假象？可人心我看不透，所以別總讓我猜，我不想被傷害也不想傷害你。”

玄瀾闕淡淡一笑：“需要本座做些什麽，但說無妨。”

穆晴明緊繃的脊梁驟然松垮了下去，她究竟在發洩什麽情緒？

竟然把對瞎婆婆的遺憾帶到了玄瀾闕身上。

玄瀾闕又怎麽會是瞎婆婆？咽了咽嗓子她低聲說：“瞎婆婆去世了……”

可她不知道該怎麽著手去辦理後事。

其實這事也用不著找玄瀾闕，只要跟東殿的人說自然會有人按規矩料理。

可她居然跑到這裏來了，是因為玄瀾闕與老太太一樣都傳授過她術法，並且兩人還一樣對她都不大好嗎？

可對於玄瀾闕來說，一個臨淵坊的弟子死了不過就是件小事，這事豈是需要他去處理的。

一定是腦子抽了她才會來到這裏，穆晴明沒有說其他默默轉身就走。

玄瀾闕卻出現在了她的身邊與她並肩而走，穆晴明頭也沒擡地說：“我自己去找東殿使就行了。”

“本座正好也有事要找東殿使。”玄瀾闕說。

怎麽可能呢，就他的身份還用親自去找東殿使嗎？

分明知道他不是她的同伴，可在這個黑暗的夜裏，有個人走在身邊心裏就莫名踏實，所以她沒有開口再說趕走他的話。

穆晴明也不知道是因為玄瀾闕出面，還是本來以瞎婆婆的身份就該得到這樣的葬禮，總之這場葬禮也算得上是厚葬。

不過按照婆羅門的規矩，在婆羅境內不管是戰亡或自然死亡的人都不能土葬，因為這些人常年與異靈打交道，也許體內會寄宿著一些異靈。

當本體死亡之後，一些異靈就會占據這具身體導致屍體變異或孵化。

所以，瞎婆婆也跟其他人一樣被送到天葬崗火化。

天葬崗上設有鎮魂陣，送葬弟子會守在鎮魂陣中，等天風將骨灰吹散幹凈之後，葬禮結束。

跟老太太朝夕相處四個月，穆晴明也說不上心裏有多悲傷，只是看著她骨灰隨風吹入山林之中的時候，莫名覺得這些山與樹變得深沈了許多。

大概瞎婆婆跟誰都沒相處好，所以葬禮結束大家各就各位，不久之後臨淵坊就有了新的弟子接手。

瞎婆婆去世的事情，大概會到以後大家再也使用不到那麽好的符篆之後，才回想起那個在臨淵坊非常兇，雖然眼睛瞎了但技術一流的老太太。

可久而久之也會習慣，過往的一切，不管是人還是物都會被逐漸取代。

沒過多久，又到了婆羅門新一年的入師大會時間。

這是穆晴明來到婆羅門之後，見到人數最多最熱鬧的場景。

穆晴明忍不住問一旁的方玨：“往年的入師大會也是這麽熱鬧的嗎？”

方玨搖頭：“沒有，今年婆羅門擴招弟子，加上玄尊也在門裏，所以熱鬧一些。”

“啊！”一旁的肖常突然驚喜地喊道，“師兄，那不是……季仲師叔祖？”

在通往羅生殿的道路上的，是一個頭發胡須都雪白的老爺子，中等個頭，雖然年紀很大，但看著格外精瘦結實。

雙臂很結實，有一雙大得出奇的拳頭，光腳走路的雙腳蒼勁有力，掩在雪白胡須裏的臉頰跟鼻頭紅彤彤的。

肖常德：“三師祖向來在葬天林的熔爐那煉器，這次居然也回到了門裏，也是趕回來跟玄尊喝酒的嗎？”

其實婆羅之境的地域很廣，占據大半個滄州，婆羅門的弟子分布在婆羅之境各處駐守，平日門裏沒重要的事情是不會回來的。

方玨：“不僅三師祖，我還看到甄衡師叔跟雪華師姐都回來了。”

穆晴明知道這些人，第一器師季仲，第一劍師甄衡，第一符師唐雪華。

這些人都被找回門裏……

難道玄瀾闕跟方平生他們已經知道，赤焱教與妖族準備進攻婆羅之境的事？所以借著入師大會將這些高手都召回門裏商量反攻計劃嗎？

雖然這樣能解釋得通，但穆晴明總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勁。

沒一會兒，方玨被東殿使使喚著打理東殿入師會的事，穆晴明跟肖常德把東西南北四個殿都轉了一圈，發現不僅東殿熱鬧，其他殿同樣熱鬧非凡。

穆晴明忍不住再次問肖常德：“不是說很多人不願意來婆羅門當陰陽師嗎？”

“比起其他宗派是不多，不過我們婆羅村也有幾千戶，每年會有不少人入師，加上婆羅門的月錢比其他門派要高很多，所以人數也還行，而且今年人特別多。”

果然入師的人統計下來有一千一百三十人，比往年多出了一半。

今晚的迎新宴搞得特別隆重，各殿各院熱鬧得仿佛在鬧元宵。

完全看不出來這是面臨危機的狀態。

穆晴明從東殿回東籬小院已經挺晚，但還能聽到從各殿各院傳來的笙歌，而高高在上的羅生殿內，據說也正在把酒言歡。

當然這是高層聚餐，方玨跟穆晴明這樣的身份是進不去的。

穆晴明繼續回東籬小院。

突然聽到哐啷一聲。

穆晴明尋聲看過去。

前方正往羅生殿送酒的女弟子被人撞翻了酒壇，不過雙方沒發生沖突，相互謙和的道歉，撞人得到諒解之後立場。

留下來的幾名女弟子中有人道：“碧兒還不快重新去拿酒來，師尊們可還在等著呢。”

碧兒好像嚇壞了，連說了好幾聲是，就急著回去拿酒。

此時從羅生殿隱約傳來琴聲，又有女弟子說：“那是唐雪華師姐的空山調吧？真好聽。”

“是呢，是空山調。”

幾名女子說著離去。

穆晴明這才舉步走來，她不想因為玄尊弟子的身份又被人寒暄一趟，行禮回禮的實在麻煩。

從方才他們打翻酒的地方走過去好幾步之後，穆晴明腳步突然停了下來。

不對啊，那麽大一壇酒砸在這裏，居然沒有酒味？

穆晴明轉身走回來幾步。

依舊沒有聞到酒味。

這可不是什麽好的結果啊。

她俯身在濺了酒漬的臺階邊用食指一抹，嘗了一下……

水。

如果是水的話，那麽這羅生殿內的酒宴不過就是假象？玄瀾闕與方平生他們做出這樣的目的是什麽？

穆晴明心裏咯噔了一下，婆羅門把那些高手都召回來，那婆羅之境的防禦就空了，這分明是空城計啊。

既然是空城計，那麽今晚就是……銀無涯跟夜凰他們動手的時機。

而 婆羅門則給他們唱了一出空城計。

但穆晴明至今還不知道，銀無涯拿來打開婆羅之境的鑰匙是什麽？

但心中有非常不好的預感，會不會就是跟荀楚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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