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婆羅門，每個殿都有個器修坊，那是專門畫各種符篆，制作各種法器，給弟子們的修行服畫符印的地方。

通常，這些活是由符修跟器修的弟子來做，穆晴明對此完全沒經驗，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被分配到那個地方。

那個領她過來的弟子，只說因為人手短缺讓她暫時頂替，不用她畫符制器，只打打下手什麽的，工作很簡單。

然後，他把她送到臨淵坊門口，交代了一句：“多註意拐杖。”

走了。

誒，什麽叫多註意拐杖，倒是說清楚再走啊！

穆晴明回頭再看著臨淵坊，是真有點荒涼。

背靠臨懸崖的老屋年歲久遠，屋頂長滿雜草。

大門右側一個敞開的大窗臺，像雜貨鋪的售貨窗，堆放了很多黃符、白符、幡帳、卷軸等等。

左側是普通的窗戶，但似乎緊閉了而多年，上頭都長了蘑菇。

這怎麽看著像開在山裏的殯葬用品店。

穆晴明推開那扇厚實的木門，滿屋子都是木架子，架子上滿滿當當都是紙張符篆與法器，最大的通道大概也就只能勉強兩人並肩而行。

往裏走了一段，發現地上有一團東西拂過，穆晴明眉頭一皺，跟著那東西走過拐角，然後看到一團東西行走在窄小的通道內。

這……是個人吧？

確切來說是一個瘦骨嶙峋的老太太，背很駝，剛才在地上掃過的是灰白色的長發，瘦小的身上穿著一件深藍色的布衣，手裏柱著一個比駝背的她高出兩倍的手杖，手杖上有個勾。

“您好，我叫穆晴明，是剛被調來協助您工作的弟子哎呦……”

話沒說完，老太太的拐杖就先跟她打了一個招呼。

這老太太被這裏的人稱為瞎婆婆，對，她是個瞎子。

瞎婆婆瘦長的臉頰上顴骨突出，讓凹陷的眼窩看起來像兩個黑洞，平日眼睛是閉著的，但一畫符雙眼就會翻白。

那如同枯枝的雙手劃出的符印卻非常完滿沒有破綻，所以，她的符與法器在婆羅門來說威力上乘，但產量不是很高。

因為別的符器作坊都是有很多弟子構成，臨淵坊卻只有老太太一人，如果不是因為眼睛不好使，估計她根本用不上助手。

而之所以穆晴明被會塞到這個地方，完全是因為老太太性格太壞，據說上個弟子沒熬過十來天就被打殘了帶回去的，至今還在療傷。

穆晴明也親身體會，當初帶她來的那人為什麽會提醒她“註意拐杖”。

老太太是看不見但打人一打一個準，跟她畫符的水準一樣……精湛。

不得不說自己運氣實在是差，穆晴明只能心裏祈禱，老太太是個掃地僧。

電視上不是經常演麽，主角一旦遇到個奇怪的人，他很可能就是個深藏不漏掃地僧，後來傳授什麽武林絕學讓主角登上人生巔峰麽。

但那是電視！

穆晴明學過玄瀾闕的術法，也會淩空畫幾個符，但那練的都是運氣與發力方式，並沒專攻符篆，所以她對各種法器與畫符所用的工具一無所知。

頭幾天跟著老太太幹活，幾乎是站著走進來爬著出去的。

一個人野生成長的穆晴明更不懂與老人相處，忍不住時會回擊：“別以為您年紀大我就不敢還手啊，您再打我就……就還手了！”

結果爬到一半還被老太太用拐杖勾回去，然而，她是真不敢還手。

而且，未必能打得過啊！這老太太忒狠了點。

“你這老太太到底真瞎假瞎啊？怎麽就沒一棍打偏的！”這是穆晴明日常喊得最多的一句話。

大約半個月後，穆晴明沒記得住這滿屋子符印與法器的名字，但老太太一擡拐杖她就能知道她要做什麽，所以被打倒的次數逐漸減少。

老太太性格也是真刻薄。

每天有弟子送來飯菜，兩人擠在充斥著黃紙、法器的窄小空間裏一起吃飯，穆晴明都會先把她拐杖給放到一邊。

吃飯時被打，是絕對不能忍的啊。

穆晴明每次把筷子放到她手裏，她都會重逢一句：“今天的肉那麽少，是你偷偷吃掉我的那份嗎？”

“是是是，您碗裏的肉都被我吃光了。”穆晴明沒好氣地把自己碗裏的肉夾到她碗裏，老太太個頭小，但飯量可一點不小，還愛吃肉喝酒。

老太太總愛哼哼冷聲問：“你是不是往我飯菜裏吐了口水？”

“那您還要不要吃啊？”穆晴明順手把她盤子裏的一塊骨頭夾出來丟在一旁的空碗裏。

老太太估計也深受其害，也會問她：“你是不是往我飯菜裏裹了土？”

“您牙口那麽好的啊。”

這些都是她跟老太太相處的日常對話。

之後的每天，她依舊一邊給老太太打下手，一邊看她畫符，還一邊被揍。

老太太每天主業畫符，業餘揍她，還每天被害妄想癥地以為她背地裏都對她怎麽怎麽地。

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個月的某一天中午……

月琳瑯從外頭過來，專程給她帶了兩只烤雞跟一個大西瓜。

剛隨她踏入臨淵坊，月琳瑯就改變了主意：“這屋裏太悶了，都是丹青的味道，不好聞，我倆到外邊坐著邊吃邊聊。”

到外邊吃？穆晴明回頭看那老舊的屋子，扭頭問穆晴明：“你沒吃啊？”

“吃過就不能再吃啊？我帶了兩只雞。”

“兩只也沒你什麽事了。”穆晴明笑著一把從她手裏將雞跟西瓜都拎了過來。

“誒誒，穆晴明你厚道點……”

“這不是琳瑯師妹嘛？西院使正找你呢。”大概是來領東西的一位師姐笑著跟月琳瑯說，“我叫呂淑琴，是東院的一名符修師。”

“師姐好。”月琳瑯熱情地行了一個禮，穆晴明跟著意思意思。

呂淑琴笑著問：“琳瑯師妹不必客氣，聽說方玨師兄被失心咒附噬，是師妹幫他引出來的對吧？這事在東殿已經傳開了。”

“呵呵，這消息傳得可真快。”月琳瑯嘿嘿一笑。

呂淑琴：“那麽強的失心咒也能吸附出來，師妹可真無所不能啊。”

月琳瑯無奈笑著地看向穆晴明，她沒那麽愛顯擺，但世人就是那麽愛讚美。

那她就別擺出享受的臉啊，穆晴明沒好氣地問：“方玨沒事吧？”

“沒事了，我都給他……吸出來了。”月琳瑯說完哈哈大笑。

河蟹社會的笑點，穆晴明上下看了她一眼：“你呢？”

“小事，木問題，我得先去看看西院使找我幹嘛，晚上來一起喝酒，難得我回來，你不許拒絕啊。”說完月琳瑯就跑著走了。

這小紅人現在都忙得腳不沾地了吧？穆晴明拎著西瓜跟烤雞準備進屋，呂淑琴突然叫住她：“晴明師妹……哦，還是該叫您王妃娘娘？”

穆晴明楞了一下，她好像跟這位師姐沒見過面：“叫我晴明就行。”

“是嗎？師姐我一直有個疑問，你放著好好的娘娘不當，來這裏陪瞎婆婆，是因為楚王長得太醜？還是他太無能了呀？”

嘿這人嘴可真欠，穆晴明撇嘴一笑：“師姐，我跟月琳瑯是好朋友哦。”

那師姐一怔，嘴裏不敢再瞎逼逼，但還是小聲嘀咕：“真是沒臉沒皮，也不瞧朋友什麽地位，自己什麽地位……”

怎麽哪兒都有這種人呢？不過正因為哪兒都有，穆晴明也就見慣不怪，全當沒聽見雙手拎著吃的就要走。

呂淑琴卻再次大聲道：“我要領東院的兩百份伏魔咒。”

她說著把領條丟在桌面，等著穆晴明過來。

穆晴明將右手的西瓜放到左手一起拎著，走到窗臺前低頭看了一眼領條：“哎喲，您這領條上邊沒有東院的印章，手續不全啊。”

“我急用，你只管發便是。”

“那不好意思啊，手續不完備我這地位的人不敢發貨，您辦好手續再來。”

“穆晴明，別以為你自己還是個娘娘，要是耽誤了我們出任務，你擔當得起嘛？！”

穆晴明好脾氣地笑了笑：“擔當不起，但沒章沒簽字的，我這出不品。”

說完穆晴明拎著西瓜跟烤雞繼續進屋，任由呂淑琴在外頭叫罵，她把東西往那張小餐桌一放，去找刀切西瓜。

她這才剛走到西屋，就看到她再熟悉不過的拐杖從東窗飛出，直接砸在了那位師姐的臉上。

呂淑琴慘叫聲起，穆晴明趕緊推大了窗戶探出身子，嘖嘖兩聲：“這老太太肯定沒瞎，這麽遠都能打崩牙齒。”

那師姐哭著喊著。

屋裏的老太太不耐煩喊道：“穆晴明，去把我拐杖撿回來。”

您那麽愛扔拐杖有本事自己撿啊，穆晴明好笑地出門去撿拐杖，那滿嘴都是血的呂淑琴，看她手裏提著一把刀出來，這會兒是完全沒了嚇蒙了，喊著：

“要殺人啦……”

就哭著跑了。

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快成了瞎婆婆二世了吧？

穆晴明拿著拐杖跟刀一起進屋。

把拐杖給了老太太，老太太一拿就敲她的腦袋：“沒出息的東西。”

“我……我又咋啦！”她今天可一點都沒惹她，工作完全沒出差錯，還給她畫符了好嗎？穆晴明揉著腦袋，“起包了！”

“你打不過她怎的？”老太太冷哼，“剛才那兩個你打不過誰，嗯？”

兩個？呂淑琴還有……月琳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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