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晴明一夜未睡，早上天還沒完全亮就自行出發去了許氏自殺的地方。

方玨起得也挺早，那時候街上還沒多少人走動，看起來有點冷冷清清的。

肖常德見他在客棧門前轉悠，就問：“師兄，要不要去把晴明姑娘叫起來？”

方玨扭頭看了一眼二樓的樓梯：“急什麽？守墓燈不也還沒到嗎？”

要等守墓燈估計得到晚上了吧？向來雷厲風行的二師兄怎麽突然磨蹭起來？

“那我先叫小五給咱們上早飯。”

方玨走到臨窗的位置坐下：“今早多準備一些醬牛肉。”

“我最喜歡牛肉了！玨師兄是體恤師弟我昨日辛苦吧？”

方玨嘴角一抽：“你如此想覺得高興的話，隨便你。”

店小二馮小五笑道：“師兄們是要多吃點，這幾天辛苦了，小的立刻去讓廚房準備。”

樂呵呵跑了幾步又回頭：“對了玨師兄，昨日住在樓上的晴明姑娘天還沒亮就已經出門了。”

“她去了哪兒？！”

馮小五被方玨兇巴巴的樣子嚇得縮了下脖子：“那姑娘讓小的給玨師兄留言，說她先去許氏事發現場看看。”

“晴明姑娘居然比咱們還早！”肖常德神秘兮兮地湊過來小聲說，“師兄，你說這王妃娘娘夜不歸宿，楚王會不會真怪到咱們頭上？”

切。

不提那家夥還好，一說就上火。

就昨天穆晴明去而覆返，然後一身濕答答出現在他面前，就猜到肯定是在荀楚那受了氣。

作為一個男人，還是什麽狗屁滄州楚王，讓自己王妃身無一物離家出走也算是讓人大開眼界。

方玨嗤之以鼻，持起茶杯喝茶。

他怎麽看都覺得穆晴明配那荀楚簡直就是，虧了大了！

“這位是……楊管家？”吉祥客棧王掌櫃剛出來就看到門口走進來一個眼熟的人，“楊管家一早來敝店有何貴幹？”

楊管家對掌櫃的拱手後踏入店內，低聲詢問：“敢問王掌櫃，我家小主是否在貴店暫住？”

王掌櫃呵呵笑著看向窗邊的方玨。

楊忠也轉身看了過去，見了方玨又拱了拱手：“二少主。”

方玨也不起身，坐著隨意回了禮，隨即想到什麽說道，他一邊玩著手中的茶盞一邊道：

“楊管家來得正好，方才在下師弟來報，發現你家小主好像在許氏，也就是一名上吊自殺的死者事發現場……呃，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下正打算用了早飯過去一看究竟。”

楊忠面色一白，連忙問：“請二少主將話說明白一些，我家小主她在事發現場做什麽？”

他著急方玨卻不，喝了一口茶才吊兒郎當地說：“誰知道，最近被逼上吊的女子那麽多，不過你們小主應該不至於對吧？所以放心回去等候，在下去確認之後會將確切消息送到楚王府。”

隨後還低估了一句“先是丫鬟後是娘娘，這王府也真是……”。

管家聽到這哪裏還淡定得了，匆匆道了一句告辭人已經返回了馬車。

穆晴明來到了城郊一株老榕樹下。

這裏就是許氏自殺的地方，但與穆晴明所看到的夢境大不相同。

許氏夢境裏的榕樹上邊綁著很多紅色絲帶，在離榕樹不遠的地方有一株十分繁茂的相思樹，但這榕樹周圍卻沒有。

難道她所見到的夢境是許氏真正死亡的地點？那是否表示在那裏能找到鬼胎的根源？

如果這樣的，她應該把那些細節再看一邊。

想著，穆晴明找了幹爽點的地方，靠著榕樹嘗試入睡再次進入許氏的夢境。

春季，剛下過雨，天還有些寒冷，昨夜沒睡，現在多耗費了一些時間穆晴明在冷風中睡了過去。

綁著很多紅色絲帶的榕樹下疊著很多石頭堆，圍欄之外大約十米開外有一株開滿黃花的相思樹。

相思樹年歲應該很老，樹根在地面盤繞。

穆晴明的目光不由集中在了樹根之下，黑洞洞的樹洞突然發出幽幽的笑聲。

“晴明，那晚相思樹下的約定你為何不來？”

相思樹下的約定，指的是君安橋的相思樹嗎？而且這家夥居然能在死亡夢境中叫了她的名字，穆晴明想起那天，煙雨的屍體回應她目光的樣子。

“你是誰？”

“我是荀楚，你魂牽夢繞的人啊，來我這裏晴明，我永遠不會丟下你一個人。”

他怎麽可能是荀楚？！

只是，這人居然能通過夢境進入她的意識。

穆晴明眉頭微微皺起來，他不可能是荀楚，心裏十分確定。

從黑洞裏傳來的聲音卻慢慢變了，變得格外低沈地在她耳邊響起：“晴明，等荷花開了，你還會摘下送給我嗎？”

但確實是荀楚的聲音。

“晴明，我很想你，你想我不想？”

“你不是荀楚！”夢中的穆晴明忍不住大聲反駁，但就是這一聲很清楚地反應了她的動搖。

所以她再睜眼看時，就看見一個穿著淺青色衣袍的人站在開滿黃花的相思樹下，用她聽過的最溫和的聲音叫她：

“晴明，茶餅好吃嗎？以後我再給你做可好？”

他不是荀楚，真正的荀楚是將她趕走的那個人。

“我以後不會趕你走了。”

可他一句話說到她最傷心處，喚醒了她心裏的委屈，穆晴明突然很想想看清他的眼睛。

但兩人之間始終隔著一層霧氣，所以她必須努力朝他走近一些，再近一些。

然後荀楚朝她擡起手：“對不住晴明，現在來我這裏……來我這裏……”

他不是荀楚，她知道。

這是個夢她知道。

但總是被推開的現實，讓她很想在夢裏握住那只手，因為只想再被他牽一次手。

所以，就最後一次跟他握個手然後再從夢裏回到現實就好了，這不過分吧？

穆晴明朝他伸出手……

“晴明。”

突然有人叫她，向夢境中荀楚伸手的穆晴明回過頭，身後只是一片灰蒙蒙的霧空無一物。她再次轉向夢裏的青衣人，手指已經碰到他冰冷的之間……

“穆晴明！”

身體突然被人拉了過去，她的手與夢中人的手相擦而過，一瞬間跌入一個涼涼的懷抱。

夢境消失。

鼻息之間充滿淡淡的茶葉與荷花的香氣。

穆晴明睜開眼，視線裏卻依舊是淺青色的衣裳。

她努力擡頭努力想看清對方，但被抱得太緊她難以擡頭。

“這個夢好真實。”

自己說完突然覺得臺詞耳熟，好像在哪兒說過。

……“今晚的夢比之前的都真實。”

呵，是，那晚君安橋的相思樹下她在夢裏跟荀楚說過，可如今青天白日的，她不過想進入許氏的夢境，沒想到又被有他的夢魘吞噬。

分明知道是個夢，還要繼續沈淪。

荀楚就是她但願長醉不覆醒的夢魘吧？

穆晴明自嘲一笑：“你告訴我，走到哪裏才能不會夢到你？”

“離開滄州就可以了嗎？天涯海角就可以了嗎？還是要魂飛魄散才可以？”

說完抱著她的雙臂倏然收緊，疼得穆晴明有點清醒，視線茫然望向遠處……

王錚？

楊管家？

他們也在她的夢裏？

穆晴明定眼再瞧周圍，猛然想起自己身處何處，出手將荀楚推了出去，橫眉看著眼前的人。

荀楚單膝跪在地上，面具之後的雙眼如同深淵鎖在她的臉上。

這不是夢，這雙眼睛太過清晰。

但他為什麽要露出這樣的眼神？

穆晴明冷笑一聲：“呵，楚王殿下這又是演得哪出啊？”

管家瞧著荀楚被推開，也顧不得禮數上前解釋：“娘娘，是老奴沒聽明白方二少主的話，還以為娘娘……娘娘……”

管家那叫一個愧疚：“請殿下恕罪，都是老奴糊塗，沒聽清楚就胡亂傳話。”

穆晴明算是聽明白了，望向沈默的荀楚嘴角一撇：“怎麽？你以為我死了？”

昨天她問他，如果今天跟他道別之後她就會死去他會後悔嗎，今天卻得到了她死了的錯誤訊息，才會這樣趕來找她吧？

荀楚沒回答她的問題，只說：“你身上很燙，發熱得厲害。”

那又怎樣呢？

“以後我就算病死在滄州之外，你又能管得著嗎？”

荀楚喉頭一梗，慢慢站起身：“這個案子你最好避開。”

“以後我離開了滄州接什麽案子，你還能管我避開不避開嗎？”

荀楚嘴角緊抿，垂眸看著她倔強的樣子。

氣氛很不對，楊忠立刻又道：“娘娘，洛河國的二殿下今日路過滄州，已經來了消息要來到咱們王府，娘娘還是早些回王府準備迎接吧。”

啊，穆晴明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宗真公主的哥哥要上門拜訪，她這個假公主還要回去扮演一下楚王妃。

剛才只覺得頭疼，如今當真有眼前發黑的錯覺。

穆晴明哈哈大笑起來，可心裏有多自嘲只有她明白，她扶著身後的樹幹站了起來看向荀楚，咧嘴一笑：

“抱歉了，方才還以為殿下是聽到穆晴明死了的消息趕過來的。”

她又自以為是的鬧了一個大笑話，還口口聲聲不斷提到他趕她離開滄州的事。

以為他聽了會心軟會內疚。

其實不過是她自取其辱。

“不過楚王殿下也太過委屈求全了，不就是為了讓我去應付洛河國的殿下，至於演得這麽到位，非要樓啊抱的，不覺得太虛偽了嗎？”

她邁步走到離荀楚很近的地方，在他耳邊低聲說：“可就算你親自來，我要是不回去你又能怎樣？”

荀楚垂眸看著她盡在咫尺的臉，那額頭的汗水還沒消退，臉色難看得不能再難看。

清晨聽到管家說她出事了，想起那晚她夢游到君安橋的情景，荀楚當真覺得天都快塌下來，分明兩年前已經聽到過她的死訊，今日再聽依舊如同末日來臨。

是，如果她離開滄州，她晚上夢游他管不著，她病倒他看不到，她涉險他也趕不及……但這些能比待在他身邊更糟糕嗎？

他不知道。

現在他抓不緊她，也沒辦法放手。

胸口沒過一絲鈍痛，荀楚沈聲問：“穆晴明，如果我依然陪不了你多久，你還那麽想留下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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