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榮將一摞文宗放在了荀楚的桌面。

荀楚與穆晴明道：“這是與楚王府有往來的名單，接下來的時間，本王會將他們逐一與你講述，重要的人本王近期會請到府上讓你過目。”

這是……搞定的賬務，接著要來搞定來往客戶嗎？

“不考核了嗎？”

“賬目自有賬房先生打理，你只需看得懂即可。”

他是這麽說過，但她可是奔著他的考核才更加努力的，穆晴明好笑道：“你突然這麽手下留情，讓我有點沒成就感啊。”

荀楚嘴角不由微微聳起：“晴明這麽喜歡考試？”

“那倒不是，我就是想被你認可。”穆晴明說得理所當然。

荀楚卻是微微一楞，嘴角那抹微不可辨的笑意隱去。

穆晴明又立刻說：“我不考了，萬一為了打擊我你專門出難題我不自討苦吃嘛，世上就沒有喜歡考試的人。”

她說著已經主動搬起椅子，放到了荀楚的旁邊。

荀楚不明所以看著她。

她放好椅子：“不是要給我上課嗎？”

說著已經坐下拿起文宗上的第一冊翻開，名字就是龍坤。

“那就從龍坤開始說嗎？”

就算他要給她講，但也無需坐得如此靠近。

“穆晴明。”

“嗯？”

“你離本王太近。”

“嗯？”穆晴明看過來，這距離好像是不大好寫字，“哦。”那她把椅子往邊上移一下，完全沒聽出荀楚的意思，繼續低頭翻龍坤的資料。

還是太近了，但，也沒所謂了。

荀楚不再要求，用他低沈的嗓音，不急不緩分析與楚王府往來人物出身、性格、喜好、優缺點、長短處，甚至連如何利用這些跟他們打交道的方法，他都說得條理分明游刃有餘。

當他說到第四個人時，穆晴明不得不再次看向他，眉頭微微皺起：“小荀？”

荀楚停止陳述看過來。

穆晴明很仔細地觀察他的眼睛。

因為她看得太認真，荀楚覺得自己再平靜不過的眼神也被瞧出了破綻，索性用書冊擋住她的眼睛，沒好氣道：“越發沒規矩了。”

穆晴明拉下書問他：“你為什麽要讓我做這些？”

之前也沒仔細想，就覺得他身邊已經有王錚跟衛榮這樣頂級的侍衛，或許打算再培養一個能協助他打理王府事務的手下。

現在聽荀楚說起那些人，跟他們打交道的辦法，讓她覺得荀楚完全有可能自己把滄州打理起來。

如果只是因為身體原因，那麽十年的時間足夠他培養出無數個精英，不至於到現在楚王府還只是如同虛設。

再說，如果十年來他都是這樣默默無聞，那為什麽這個時候，要把這些他都不在意的東西，交到她的手上？

“你自己做就好了啊。”

這麽敏感的人兒，他如何能時常見面？這才久別重逢的一面就被她揪著不放了，荀楚聲音無波無瀾一如往常：“本王若是可以就不必勞神教你。”

“所以，為什麽教我？”

荀楚：“範青瑤讓本王生病的時間太長，以至於本王現在才有心思想做這些，而你恰好出現。”

是這樣嗎？

荀楚看她不肯松開的小眉頭，忽然風淡雲輕地反問：“若晴明只想做個閑散的王妃，也未必不可。”

“誰，誰想做閑散的王妃了？”她根本就不是這個意思。

荀楚看她雙頰微微染上了紅暈，低聲說：“那就不得閑散著對麽？”

“知道了。”穆晴明重新拿起文宗，荀楚嘴角不由再次卷起，不動聲色繼續給她解讀人物，說到下一個穆晴明突然啊了一下，伸腳就踢了他的輪椅一下，“你鉆我空子。”

荀楚終是忍俊不禁笑得十分無辜。

穆晴明沒好氣道：“什麽叫那就不得閑散著，是根本不是王妃好嗎？”

這反射弧是不是有點長？

“抱歉，本王疏忽了。”

“你故意的吧？”

“不敢。”

“你太敢了。”

這語調用詞讓荀楚不得不擡起書冊遮蔽了臉，擋住怎麽都抑制不住的笑，可笑著笑著，終又成了無奈。

不管此刻是何等心花怒風，不過也是空歡喜一場。

“與君同舟渡，達岸各自歸。”

“你說什麽？”穆晴明拉下他面前的書。

荀楚面目難看，表情無恙：“說晴明你……坐好，聽課。”

“分明不是這麽短的句子。”穆晴明重新拿起書冊，認真聽課。

其實荀楚的聲音特別好聽，說話字正腔圓不疾不徐，聲線低沈，講述的內容充滿智慧，忽略掉那張臉這簡直……炸裂老夫的少女心啊。

事後，荀楚分別將幾個重要的客戶請到楚王府，讓穆晴明與他們都見上一面。

這樣先後又花了差不多一個月。

接著，王府的大小事開始先到海棠閣請示穆晴明，那些不傷大雅的小事穆晴明也就給了回覆，但大事放到她這她不好拿主意啊，她再把這些難題帶到了青樾殿問荀楚。

荀楚聽完會問她：“你覺得該如何解決？”

她大概說了自己的看法，因為時代跟制度等等的差異，她所提出的解決辦法並不見得適用。

荀楚不直接否決，只耐心闡述按她的做法大概會出現的反應，再讓她做出修改的決定，直到他覺得可行。

荀楚如此反覆糾正，不厭其煩教了她很久，直到她做出的決定大多不會再被他駁回後，他又讓她跟管家還有衛榮出訪滄州各地。

頭幾次出差穆晴明都是有些樂不思蜀，畢竟穿越到蒼元大陸大半年，才獲得機會領略滄州的風景，了解大夏國的民俗民風。

穆晴明，這個時代女性的地位很低，大多數過著三從四德以夫為綱的生活，而男人則三妻四妾不說還理所當然接受侍奉。

這個時代也有女中豪傑，但她們所付出的努力要比男性多無數倍。

這種社會現象不能以一己之力就能改變，穆晴明作為從沒學過這個時代規矩的現代人，因為荀楚至今還保存著現代人的習慣沒有多大改變。

穆晴明因此很感謝荀楚。

聽她如此說，管家有一種算你還有點良心的欣慰，語重心長說道：“娘娘落水失憶後，老奴曾跟殿下提議讓娘娘重學禮儀，殿下卻說……”

“本王不用她跪拜，那滄州自然沒有需要她行禮之人，本王若是讓她走出滄州，那必然是她已學會處世之道，到時她行不行禮自有她的意願。”

管家說：“其實娘娘剛學看賬的時候，不管娘娘看得多晚，殿下都讓老奴在結束之後將您的筆記帶回青樾殿。老奴當初求著娘娘別熬夜，除了擔心娘娘身體之外，也怕殿下身體受不住。”

原來，還有那麽多她不知道的事，在她以為她能隨遇而安的背後，是荀楚給她制造了能安然的境遇。

穆晴明想起第一次見到荀楚，想起荀楚救她，想起很多時候她在鬧而荀楚在一旁微笑的樣子。

“管家，我們這一次還要走幾個地方？”

“還有兩個地方，大概三四天就能返程。”

“能不能放到下次？”在管家稍露疑惑的眼神下穆晴明道，“我想見荀楚，我們回家吧？”

回家？

嗯。

也許讓她更安心的，是荀楚讓她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這麽多年來她一直在尋找，一個可以讓她不管走多遠都能回去的家，不管多喜悲都能有分享的家人。

“走了，回去。”

荀楚說了，只要在滄州，除了他就沒有她需要行禮的其他人，所以她想回家就可以立刻回去，因為她現在就在滄州。

返程的馬車輕而快。

穆晴明趴在窗邊看風景隨風從眼前慢慢吹過。

初夏的山川格外清新。

青山綠水盈動得如同她歸去的心，被風吹動得山林沙沙作響，環山的水波幽幽蕩漾。這種輕飄飄又暖洋洋的心情，延續了返程的整整一路。

看到落雁城三個字，穆晴明突然想到落雁城之所以得次名，是因為站在南城城頭，可以看到十裏蘆葦蕩上，大雁秋天遷徙春天回歸的離合景象。

如果她這次回去跟荀楚說，一起去看蘆葦蕩裏的落雁，他會來嗎？

他會來。

因為，荀楚從沒讓她失望過。

穆晴明帶著北回大雁的心情回到了楚王府，可是……

荀楚已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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