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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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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總是打的人措手不及。

就像路零從未想過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外公居然是以這樣的方式。

住院部九樓的普通病房內,住著三床病人,最裏面的那張躺著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

是路零的外公,路之山。

路零覺得很荒唐,甚至有些可笑,他十七年的人生裏從來不曾出現過的人,一出現就大肆破壞了自己寧靜平和的生活。

從馬路對面的超市裏買了一大堆東西,路零拎著塑料袋往醫院走去,一路上都覺得這個狀況實在可笑。

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但那笑卻比哭還難看。

路之山退休前是大學教授,為人古板嚴肅,和妻子楊婷育有一子一女,大兒子路行,小女兒路敏。

路之山是個教育孩子極為嚴肅苛刻的人,他管控孩子的行為,教他們一言一行都必須合乎禮節,且一切都必須按照他為他們制定的規劃執行,不得容忍絲毫偏差和挑戰。

路行是路之山的成功品,如他所願那般考上了國內最頂尖的名牌大學,畢業之後在金融圈混得風生水起,占據一方席地。

即便這個兒子與家裏幾乎不聯系,甚至於過年連回家都不願意回,仍然不影響成功的路行在路之山心中的地位。

路敏顯然是路之山教育的失敗品,從小成績吊車尾不說,還做出了未婚先孕這麽出格的事情。當年,註重顏面的路之山覺得路敏所行嚴重侮辱了家門,揚言和路敏斷絕父女關系,用木棍把路敏趕出了家門,並讓路敏再也不要出現在他們眼前。

狠心地丟棄掉了。

而現在路之山生病了,家裏的錢因為股票投資都虧空了,路行根本對他置之不理,除了墊付了一半的錢,連探望都懶得過來。

藥費快用完了,可療程還沒完。

所以,他們想起了自己還有個女兒。

楊婷找到路敏是在一個夜晚。大街上,她哭著哀求路敏幫幫忙,甚至不惜朝她下跪。

她說不管怎樣,他是你父親,他病倒了,變成了個只能在病床上痛苦□□的可憐老頭,你就幫幫他吧。

路敏看著曾經優雅美麗的母親變成滄桑的老婦人,頭發不再黑亮順滑,皮膚松弛褶皺,歲月磨滅了她內在的氣質。

路敏恍惚了好半晌。

心情不可名狀,難過的同時又覺得悲哀。

電梯一直上到九樓,路零提著一袋日用品進入了一間病房。

中間病床的老人今天出院,一大堆親戚過來接他,幫著收拾東西,關切地和老人聊天話閑。終於病愈出院了,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開心,悠閑地話著家長裏短和新奇有趣的插曲,氛圍一派和樂融融,很是溫情。

來看望賀喜康覆的人很多,圍著老人站滿了大半空間。

路零擠著縫隙穿過人群進入最裏面的病床。

簾布拉著,隔出一個相對獨立封閉的空間。

簾布的這邊和那邊,完全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溫度。

路之山呼吸著氧氣,穿著藍白相間的病號服,兩手臂和胸前插滿了管子,標準的羸弱病人狀態。

路零回來後,將東西放在可折疊的躺椅上,坐了下來。路之山掀了掀眼皮看了他一眼,眼神裏透著極大的不滿意,厭惡的情緒絲毫不掩,“見到長輩也不打聲招呼。”

暗諷他沒有教養唄。

路零面色冷淡,繼續一言不發地將視線垂落在地上。

對於這個僅在血緣上有所牽連的外公,在他看來,其實和陌生人相差無異。

他只是依著義務幫著母親盡些照顧的職責,要他佯裝著和睦的家庭關系殷勤地噓寒問暖以示孝心,他真的無論如何辦不到。

路敏年少時出格的行徑在路之山看來是恥辱,平時出個門一旦旁落視線都覺得他們在暗地裏就此事戳他脊梁骨。

而路零就是恥辱的應證。

所以路之山發自心底地不待見他。

“你教的孩子?就這麽不懂禮貌?見到外公都不叫一下,啞巴嗎!”他朝著路敏發火。

因為虛弱,聲響並不大,但言語裏的否定絲毫不影響話語苛責的重量。

路敏回頭看了一眼靠墻座椅上的路零,嘴唇緊抿,眼眸低垂,眸底晦澀不明,明顯情緒不高的樣子。

她打著圓場說,“現在的小孩都靦腆不好意思,這麽長時間沒見過,一下子叫不出來,正常。”

路之山不滿意地哼了一聲,問起了路零的學業情況,“讀的哪所學校?年級排名多少?”

路零此刻一點也不想說話,墻上的鐘表一圈一圈地轉著,他心底的燥意也在一點點地增加。

事實上他也並未發一詞,是路敏代他回答的,“他在南城高中讀書,我們這最好的高中,學習還挺好的。”

“年級排名多少?”路之山的面色稍微和緩。

路敏深知自己父親看人只在乎成績的高低,剛想含糊過去,路零開了口,“班級倒數,年級也倒數,一本有餘,重本難進。”

清冷的音色不成語調,淡然冷漠。

他就是故意的。並不想刻意隱瞞而獲得所謂的認可,以及虛假的好臉色。

果然,路之山看他的表情又恢覆了不滿,比幾分鐘之前更甚。

氛圍更加壓抑且窒息。

“兒子,晚上你不是還要上晚自習嗎?你先回去好了,這媽媽和外婆兩個人留著就可以了。”路敏道。

在這個病房待一秒都是煎熬,路零嗯了一聲,站起身往外走去。

還沒徹底走出病房,就聽到身後路之山在吼路敏,“你看看你現在,活成什麽樣子了!當初你要是把這個孩子打掉,好好聽我的話,我給你找個條件過得去的人家嫁了,不至於淪落到這麽個淒慘的地步!所以,為什麽要把這孩子生下來!學習又不好,未來能有什麽出息,......”

後面越說越刺耳,路零快步離開,將那些傷人的話語拋在耳後。

回了趟家,一路上他都覺得很郁悶很崩潰,想要大聲地吶喊,但軀體卻一點都沒有要爆發出來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好像內心壞掉了一樣,明明大腦告訴自己糟糕透了,但那種情緒又像是感知不到一樣。

他只是異常平靜,平靜地回到家,平靜地完成作業,平靜地吃完晚餐然後回校。

教室裏,郁琛早就到了,趴在走廊的欄桿上眼巴巴地等待路零的到來。看到路零終於來了,他開心地跑下樓梯去迎接。

“乖乖!你終於來了啊,我等你好久了。一日不見,甚是思念。昨天你請教我的那題,我今兒又研究了一下,發現了一種更簡便的方法,等會兒晚讀結束教你。”郁琛搭上他的肩,邊走邊喋喋道。

話匣子就像是積攢了許久未開一樣,一打開便傾瀉而下。

“乖乖,周末過得怎樣?”郁琛隨口一問。

被問住了的路零一時沒有立即作答。這個周末其實過得一點也不好,但不想將壞情緒傳染給郁琛,他扯了扯嘴角微笑,撒謊道,“還行。”

郁琛側著頭一直盯著路零看,對他表情的細微變化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笑意不僅不不達眼底,並且比哭還令人揪心得難受。

其實,郁琛從一開始就註意到了路零的情緒不好,雖然他外表依舊平淡,但他的眸底深處透露著哀傷。

他安慰地將往裏摟了摟,廊道上人來人往,他沒有立即追問。

等晚讀結束,他把路零拉到了天臺,雙手搭在他的雙肩上,直視著他,眼中全是關心。

“乖乖,發生了什麽嗎?”

麻木了一整天的路零眼眶一熱,突然有點想哭。

但他一點也不想哭,因為他們說哭是懦弱沒用的表現。

他用力地咬著下嘴唇,以痛覺來擊退情緒的翻湧。

“別咬自己乖乖。”郁琛眼裏滿是心疼,撫摸著路零的發絲,溫柔地說,“很難過的話,就哭出來吧。沒關系的,能哭出來是好的,把那些積攢在心裏的委屈全都宣洩出來吧,不丟人。是我的話,沒關系的。”

然後他輕輕地將路零攬進了懷裏。

一定是夜色裏的郁琛過於溫柔,所以淚珠就像崩潰的決堤一樣一發不可收拾。

路零埋在郁琛的肩膀上哭了好久。滾滾的淚水打濕了肩頭的布料,夜風一吹,濕冷。

他即便哭的時候也是安靜的,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種小聲的嗚咽抽泣,就像是失去了庇佑的幼獸,受傷了無處尋安慰,只能獨自躲在角落舔舐傷口,安靜且沈默。

郁琛一下一下地撫拍著路零的脊背,只感覺肩膀透過布料沁入到肌膚的眼淚灼燙無比,刺得心臟疼疼的。

“我本來不想哭的。”哭夠了的路零擡起頭來,似驕似嗔地埋怨了一句。

“嗯,都怪我。”郁琛無比縱容地回答,同時極致輕柔地用指腹抹掉他臉上的淚痕。

“我外公住院了,我從來沒見過他。他說我不該出生。”路零出聲,情緒異常低落,“他說的對,我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就是個累贅,不受任何人歡迎。如果沒有我的話,我母親就不會被家裏斷絕關系,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每天起早貪黑卻只能掙點微薄的收入。”

郁琛知道路零的家庭情況,聽到這話神色瞬間凝重。

“乖乖,擡頭看著我。”

路零依言看向他,對上他嚴肅認真的雙眸。

他說,“乖乖,你記住,你的出生從來都不是你的選擇,所以即便這是個錯誤也不該攬在你的身上。你說沒人歡迎你的到來,不,不是的,我歡迎你的到來,我感謝你的降生,感謝我們的相遇。而且,我相信你的母親也是愛你的,不然她大可以不必這麽含辛茹苦地撫養你,以她的容貌和年紀,再重組一個家庭不管你只顧自己享受榮華富貴也很容易。”

“所以,你不要那樣想,”他十分鄭重道,“我很愛你,你母親也很愛你。因為你的存在,才給了我們幸福的可能。”

兩人站的天臺一角距離燈光很遠,光線昏暗,掛在夜空的月亮被飄浮的雲朵遮住了三分之二,撒落的光輝隱約寥弱。

路零因郁琛這一番話震撼又感動,震在原地好半晌沒反應,只是呆呆地望著他,覺得他的眸光比浩瀚的星河還璀璨。

不知過了多久,他眨了眨眼睛,撲到了郁琛的懷裏,帶著些哭腔悶聲道,“我的眼睛一定是紅的,我不想回去了。”不想回去教室。

“好,”計劃今晚完成兩套課外卷子的郁琛想都沒想,非常快地應道,“那我們就不回去。在這看看夜景也挺好的。”

其實,今晚的夜空星星很少,雲朵很多,月亮也並不圓潤,但又有什麽關系呢。重要的從來只是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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