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開學前一晚，路零既沒有熬夜打游戲縱情最後的狂歡，也沒有立即投入學習預習課本，而是早早地就洗漱睡了。所以第二天走出宿舍的面貌特別的好，倍兒精神。

吃了倆包子，喝了一碗豆漿，吃完早餐，路零從食堂走出來。

去教室的路上，他停下了腳步，擡頭望了望天。

晴空萬裏，是個好天氣。

他想，應該會是個好的開頭吧。

路零仰著頭，風吹過，一片樹葉旋轉著輕悠地飄落在他臉上，蓋住了他的右眼。

伸手將葉子拿下，閉著的眼重新睜開，澄澈瞳孔中兀的映出一個人。

就像是突然出現的一樣，毫無預兆，打得人措手不及。

毫無緣由的，心臟驀的撞了一下，重重的，只一下，還沒來得及抓住，就消失了。

路零難得呆楞地站在原地，像個傻子一樣，怔怔地看著好幾米以外的人。

明明離得那麽遠，為什麽卻感覺那人的面容如此清晰？明明周圍還有其他人，為什麽剛剛那一剎那獨獨只瞧見了他？

路零隱約覺得自己有些奇怪，但又不知道究竟是因為什麽，怔楞片刻後，便又恢覆如常，不再去想。

路零覺得，他自己還是很失敗的。都已經高二了，仍然沒能和班級裏的同學熟識起來，也沒能交上一兩個朋友。以往走在路上不小心遇到同班同學，路零都是率先在對方還沒看到自己時就低頭而過的。避免尷尬。

像今天這樣直直地產生視線交匯，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

他不知道采取怎樣的舉動才是正確的，他向來不會與人相處。於是他移開了和郁琛對視的視線，低頭繼續往前走。一是不知所措，二是為了掩飾慌亂和尷尬。

這樣，他也應該會假裝沒看到他吧？

沒想到的是，郁琛不僅沒有那麽做，反而快步走到了路零身邊，笑著和他說起了話，“嗨，你好，你是我們班的對吧？我昨天在班級裏看到過你。”

郁琛的反應完全脫離了路零的預料，不論是他的靠近還是友好的態度，全都不在路零的設想之中。路零很慌張，縮在校服衣袖裏的雙手緊緊地攥成拳。

好半天，他才憋出了個嗯字。

郁琛也不覺得奇怪，仍然是笑得一派天真爛漫，“我叫郁琛，你叫什麽名字？”

“路零。”路零吐出兩個字。

“哦哦，”郁琛重覆念了一遍他的名字，“你的名字挺好聽的。是哪兩個字啊？”

“馬路的路，”路零說，“數字零。”

“啊，”郁琛點點頭，“零花錢的零。”

“......”路零沒反應，也一直沒看他。

郁琛腳步大跨，從與路零比肩同行到比路零多出半步，側頭盯他，“咦？你怎麽不笑啊？我在講笑話沒聽出來嗎？”

路零緊抿唇不語。

“不好笑嗎？”郁琛問。

路零搖搖頭。

“好吧，”郁琛又調整了步伐和路零比肩同行，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我也覺得不是很好笑，不被逗笑也很正常。”

他接著用略顯新奇的口吻，“你的姓是馬路的路啊？我還從來沒見到過呢，稀奇誒！”

路零心想，郁這個姓氏也很少見。

“我，......”郁琛剛開口，身後就傳來有人叫他的聲音，由遠及近。

“琛哥。”

“琛哥，嘿，來得可真早。”

兩個男生走到郁琛旁邊，打完招呼就開始拉著他聊起了最新出的某名牌球鞋。

話題不是路零能參與的，再說，本來路零也覺得人多不自在，埋頭便快步往前走。

“誒，”郁琛剛想叫路零等等他一起走，結果路零走得太快，已經消失在了樓梯拐角處。

趙成奇怪地看了一眼郁琛，“琛哥，你幹嘛和路零玩？他都不說話的，也不打籃球，也不打游戲，特別悶特別無聊。”

“對啊，”錢坤附和，“他這個人忒沒勁，沒意思。”

郁琛沒有說話。他感覺路零還行。

路零到教室的時候，時間尚早，教室裏沒幾個人。他幾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拉開書包，拿出裏面的課本和作業放在課桌上，平覆了一下呼吸，隨便抽了一本歷史書看了起來。

歷史是他的薄弱項，他總是理不清那些雜亂無章又錯綜覆雜的時間和事件。每次強迫自己去背記這些年月日，都異常的痛苦，腦子一片混沌。

其實，花精力去記背的決心，路零是有的。即使聚精會神地專門看歷史看個把小時，路零一點也覺得難熬。煩躁的是，無論看多少遍，那些數字和龐大的史實，他永遠都記不住，就像是隔緣體一樣，完全不來電。

路零很無奈。

可是沒辦法，饒是這樣，還得逼著自己去看去背。

路零沈浸在歷史的折磨中，前幾分鐘發生的令他慌亂的一幕幕，全都被他拋卻在了腦後。

郁琛和路零因為個子高挑，都坐在後排。但是路零坐在這端的角落，郁琛坐在那端的角落，橫跨東西，隔著好幾桌同學，距離非常遙遠。

得益於性格好皮相佳，郁琛的人氣特別高，一下課就有許多男生聚攏到他旁邊，嘻嘻哈哈，打打鬧鬧。

而路零從來不是他們之中的一員，所以除了早上和郁琛說過兩句話後，之後再也沒有任何交談。

課間操集合的時候，路零和郁琛都排在隊伍末尾。男生排成兩排，路零在郁琛的旁邊，郁琛還沒來得及和路零說上兩句話，才剛轉頭看他，就被前面的幾個男生熱情地拉進了聊天群。

見狀，路零暗暗松了一口氣。

之後的幾天，都是這樣過去的。郁琛始終沒能找著機會和路零說上話，只要不是上課，他的周圍總是有一群男生圍著，歡聲笑語從來沒有斷過。

就這樣相安無事地度過了一周，路零心中不可名狀的不安才落了下來。

他一如既往的、不出意外的，還是獨自一個人。

他覺得這樣也挺好的。他原本就打算這樣平穩地撐過高中三年。

一切都如常進行，他一個人去食堂，一個人回教室，一個人打水，一個人吃飯，放學後再一個人回宿舍。

和高一一樣，一切都沒變。唯一變化的只是教室從一樓換到了二樓，回教室的時候，他需要比以前多上幾個樓梯而已。

對路零來說，這樣一個不甚快樂但還算平靜的軌跡，某一天，突然被打破了。

下午第二節下課，路零正奮力地和數學卷子作鬥爭，眼前陡然出現一雙手。

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指骨突出，指節分明。白皙修長的五指曲起，輕輕地扣了扣桌面，發出當當當清脆的響聲。

路零震地擡頭望去，郁琛笑著同他招了招手，“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在他的身側，是一張不該出現在這的，他的課桌。

而原本身旁應該有同桌的地方，居然什麽都沒了，空空如也，連人帶課桌板凳全都不翼而飛了。

“這？”路零還處於驚嚇當中。只是寫張數學卷子的功夫，同桌就沒了？更令路零難以置信的是，他不相信自己寫個作業有這麽投入。能投入到忘我之境？同桌搬課桌的動靜竟然連一絲都不曾註意到？

路零屏蔽四周的本事非常的厲害，只要他想，即使身邊已經吵得熱火朝天了，他依然能我自巋然不動地做自己的事情，絲毫不受幹擾。

他經常這樣做，屏蔽周圍的一切，把自己圈在一個黑暗角落裏，不聞不問，封閉著。

琴弦崩得太緊，終有一天會斷裂。

“你？”路零看看郁琛，再看看那張課桌，腦中一片空白。

“啊，是這樣的，小溪溪讓我和你同桌換座位。”郁琛把課桌搬到路零旁邊，與他的課桌貼在一起，對了對邊緣，移平，成一條線。

對好了課桌，郁琛滿意地點了點頭，搬過椅子坐下，轉身看著路零，笑著說，“以後我就是你的同桌啦。”

他看上去有些雀躍。

路零看了看他，隨即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換了新同桌，按常理都要互相熱絡一番，以便能更好更快地熟起來。路零不會，他小小地咬了咬下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眼睫垂了垂，轉了回去繼續寫卷子。

腳尖觸地，剛欲轉動身體，郁琛伸出了一只手，路零聽到他說，“你好，我是郁琛。很高興能成為你的同桌。”

這是在示好嗎？他剛才反應那麽冷淡，他都不介意的嗎？

路零很不解，擡眼盯著郁琛，想要從他的眼睛裏探究出什麽。

那裏面什麽都沒有，就如貝加爾湖畔的湖水一般清澈見底，不添任何雜質，幹凈無瑕。

路零沒有立馬回握，那雙手仍然伸著，手的主人臉上也沒有半點惱火的征兆。幾秒之後，路零終是同樣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握了握郁琛的手，以相同的格式回他，“你好，我是路零。”

“嗯，我知道。”郁琛嘻嘻地笑，“你的手雖然涼涼的，但是很光滑，摸上去挺舒服的。”

觸感細膩，一點也不粗糙，郁琛沒忍住，悄悄地用大拇指摩挲了一下。

“嗯。”路零收回手，輕應了一聲，這下是真的轉回去了，拿起黑筆低頭寫卷子。

乍一看，很平靜。只是湧上臉的熱氣，在臉頰上暈染出了淡淡的粉色，湊近了看，格外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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