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南城高中的夏裝校服很醜。介於蔚藍和深藍之間的迷幻顏色，再加上為了透氣而針線疏松的粗糙布料，南城高中的學生沒幾個會穿，寧可熱些。

九月，暑氣未消，空氣中尚有幾絲悶熱。

坐在教室內，放眼望去，幾乎全是長袖外套。所以，路零身著春秋裝倒也不顯得突兀奇怪。

時隔一個暑假再次回到校園，大家顯得都很興奮，一撥一撥地聚在一起，暢聊著各自豐富的假期游歷，以及新入手的品牌等等。小夥伴交流，嘰嘰喳喳，好不歡愉熱鬧。

不過，這都和他沒什麽關系。

路零杵著腦袋，獨自一人坐在教室後排的角落，低頭垂眸，盯著眼前的課桌出神發呆。

在這樣一個如沸騰的熱水般嘈雜的環境裏，安安靜靜，不聲不響，看上去分外的格格不入。

“好了，同學們，都給我安靜點，麻溜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我有事要講。”一位年輕的女教師從前門進來，三兩步走至講臺，卷了卷手中的一疊白紙，重重地拍在講臺桌上，激起一層落灰，漫天飛舞。

積攢了兩個月的灰塵，威力不可小覷。年輕女教師捂鼻皺眉往前揮了揮，還是不經意吸入了塵埃，嗆得咳了咳。

他聽到有幾個男生不厚道地笑出了聲。他們的笑聲很大，仿佛這是什麽天大的笑話。

他們渾厚的大笑帶動了其他人，須臾也跟著噗嗤笑了出來。

頓時，全班都染上了笑意，只除了路零。

路零垂下眼瞼，想了想，還是沒想出這有什麽可樂的。他在考慮，全班都笑了，如果他不跟著一起笑的話，會不會顯得太另類。

要不也扯一扯嘴角裝模作樣一番？

這念頭剛起，就自顧搖了搖頭否定掉了。還是算了吧，反正他奇怪也不是一兩天了。何況，也不會有人註意到他。再者，即便是讓他強裝著微笑，他也是萬萬做不出來的。

還是不必勉強了。

他轉而看向講臺上的年輕女教師。

年輕女教師儼然已經收起了方才略囧的神態，板正地站著，掃視了一圈座下，開始介紹自己，“我叫趙小溪，趙子龍的趙，大小的小，河谷溪流的溪。你們原先的班主任私事太多抽不開身，不能再帶你們了。不出意外的話，未來兩年，我會一直是你們的班主任。”

她的自我介紹剛一說完，前桌的張宇同學踴躍提問：“趙老師，你年方幾何？”

文縐縐的措辭，耍寶嫌疑不要太明顯。

“我南大研究生剛畢業。”趙小溪微微一笑，“再多的就不能告訴你們了。你們自己算去吧。”

顯然，是不想親口說出自己的年齡數字。

熟料，張宇同學掐指一算，立馬脫口，“大學畢業差不多二十二二十三，再來三年研究生，......”

年紀最怕對比，一眾鮮花綠草霎時異口同聲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低調低調，”趙小溪壓了壓手，一副家事不可外揚的表情，“此事天知地知，你們知我知，其他班級年級不可知。”

可能是覺得新來的年輕女教師很有趣，大家都很配合地噓了一聲。之後也很認真地聽她講新學期的一些安排和規劃。

路零沒在聽，他一直想著她說她是南大研究生畢業的。真厲害。

南城大學，簡稱南大，全國頂尖學府。即使是南城最好的高中——南城高中，每年也只有十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的學生能考上。

一個字，難。

年少不知事時，也曾想著要去南大讀書。等上了高中，考了幾次試後......想想也就想想吧，那都是遙不可及的夢。

新上任的班主任言簡意賅地把整個學期的計劃和安排說完後，路零低頭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才過了三分鐘，這老師講話真迅速。

挺好的，不像之前的那個班主任拖拖拉拉，東拉西扯，講半天沒個重點。

“還有什麽問題嗎？”趙小溪掃視教室問。

人群中高高地伸出一只手臂，筆直筆直。又是那位仁兄。

“老師，我們以後可以叫你小溪溪嗎？”張宇舉手，頗為諂媚地說，“我覺得小溪溪比較好聽，總不能叫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老趙吧？”

新班主任顯然是被年輕漂亮這四個字的甜言蜜語所愉悅到了，故作嬌羞地呵呵笑到，“可以，叫我小溪溪也可以，叫我小溪老師也可以。只要不是奇奇怪怪的外號，都成。”

是個很隨和的老師，容易和同學打成一片。

“小溪溪，”張宇同學的同桌李為舉了舉手，很現成地就用上了剛起的稱呼，“小溪溪，你還沒說你教我們什麽科目呢。”

“啊，”趙小溪像是才發覺，輕飄飄地說，“我教你們數學。”

她這輕飄飄的六個字，宛如晴天霹靂，一下子把所有學生劈傻劈呆了。

班主任是數學老師，還有什麽比這更人間慘劇的事情嗎......仿佛看到了班會課自習課體育課被占，只為用來學數學的淒慘未來。

趙小溪好笑地看著大家的表情，“放心，盡管我資歷尚淺，但是我會好好教你們的。你們得相信我。”好好兩個字咬字尤為重。

“......”令人惶恐。

對於大家嚇得不敢搭腔的效果，趙小溪很是滿意，她拍了拍手，“還有什麽問題嗎？沒問題的話，今天就到這裏。”

“沒。”相比之前，大家的聲音明顯有氣無力了很多。

解散了會議，教室重又開始熱鬧起來。趙小溪兩步下了站臺，擡頭看到教室門口露出的短袖一角。風一吹過，微微晃動。腳步頓住，一拍腦門，立馬折返回講臺桌前。

敲了敲桌子，“等一下，同學們。我還有事情沒說完，先坐回去。”

於是，剛站起身還沒邁出一步離開座位的同學們又坐了回去，疑惑地盯著她，不解。

“咳咳，”趙小溪掩飾尷尬地假意咳嗽了幾聲，“那什麽，耽誤不了你們多長時間。”

她側頭看了一眼門外，接著說，“還有一件事要告訴大家，剛不小心把這茬給忘記了。那就是我們班轉來一位新同學，大家歡迎一下。”

路零跟著大家鼓掌歡迎新同學，心想：這個新出爐的班主任貌似記性不太好，轉校生那麽大個活人都能忘......

“郁同學，”趙小溪面向門口，討好地小聲喚著，“久等了吧？可以進來了。”

原本只是讓郁同學稍稍站一下，等她說一兩句話就把他叫進來的，結果，一不留神，就給忘記了。趙小溪自知理虧，怕學生惱她，連聲音都放輕了。

對於轉校生，從來沒見過的新同學，大家都很好奇，視線直直地盯著門口。

路零沒有絲毫興趣，手肘撐桌，托腮，百無聊賴地跟著看過去。

只聽得一聲清亮的幹凈少年音，“好的，老師。”轉校生走進了教室。

先邁進來一條腿，暗灰色的寬松短褲褲管隨著走路微微晃動，露出筆直的長腿，沒有糙黑的腿毛，白得晃人。路零看了後，只有一個想法：一定很涼快吧。

然後往上，他看到了轉校生的臉。嗯，和腿一個膚色，不過比腿更滑膩有光澤。

看他的容貌，路零已經能預感到他精彩紛呈花團錦簇的校園生活了。

一定會很受歡迎。

這不，當他踏進教室的那一刻，路零清晰地聽到了來自教室前排女生們的驚呼。

趙小溪讓他自我介紹。

郁同學斜跨著黑色單肩包，站定，同大家打招呼，“大家好，我是郁琛，郁郁蒼蒼的郁，和氣暖回元日，四海充庭琛貢至的琛。以後，請多多指教。”語畢，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笑起來，臉頰兩邊酒窩深深，很有親和力，一看就是溫暖陽光小天使的風格，易相處。

路零換了只手撐下巴，盯著他那一口白牙中的兩顆尖尖小虎牙出神，不知道戳一戳是什麽感覺，會疼嗎？

郁琛介紹完自己，底下沒什麽反應，一半是看他的樣貌看呆的，一半是被他後半段的自我介紹整懵的。

什麽四海充庭琛貢至？連耳聞都沒耳聞過。所以到底是哪個琛字？

“呃，”趙小溪替郁琛解釋了一下，“王字旁加一個探險的探的右邊部分，琛。”

眾人恍然大悟。

然後她問郁琛，眼神飄忽不定，“剛剛我在教室裏說的，你應該聽見了吧？”

郁琛點點頭，“聽到了的，老師。”

態度非常恭敬之乖巧。

確認他真的沒有因為疏忽了他而有半點生氣，趙小溪放下心來，“呼，那就好。”

要是第一天就成功地讓一名學生給她記上了一筆，那她這個班主任還怎麽挺得過兩年。

開學第一天，還未正式上學，按照南城高中往常慣例，無外乎就是班主任說幾句，班級裏打掃打掃衛生，課代表收收作業，就沒有別的事情了。

因為身高高，路零被衛生委員分到擦黑板的任務，他快速地把黑板擦幹凈，又用濕抹布再擦了一遍，搞定。再去交了各科的暑假卷子，就收拾書包回宿舍了。

宿舍還有一大堆東西躺著等他收拾整理。

走出教室的時候，他看了一眼轉校生那邊，果然周圍圍上了一圈人。七嘴八舌的，很吵鬧，聽不清楚轉校生說了什麽，反正就看到大家笑得很歡快。

路零也挺佩服他的，短時間就順利地和大家迅速融合不說，面對那麽多讓人插不上話的你言我語，居然還能面帶笑容和氣地聽著，不見一絲不耐煩。

真厲害。反正他是做不到。

忽而，他意識到自己居然在關註他人的事情，恍然。

不是已經下定決心什麽都不去在意了嗎？怎麽來個轉校生就又看又聽了呢？

忙收斂心神，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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