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陀天山。

半山腰的洞口處，星華只影迎風，臨風如玉樹，翩翩風度。

看診眼前的白雪，星華果斷出手，只聽見轟的一聲，巨響震天。

一掌青龍振叩山。

他到底還是來找她了輅。

天河邊的他思之如狂，想著，不能帶走她能看一眼也好。

不多會兒後，摩陀天山入口從裏面打開，年長的摩陀仙翁從裏面走了出來。

“星華上仙。騅”

見到摩陀仙翁，星華還有些不大好意思，畢竟是為個人私情找來，終究是壞了摩陀天山的規矩，“仙翁，我來，只為一事，關於我的弟子飄蘿。”

“上仙請講。”

“飄蘿年少，道行亦不高，未入山前便是我親手照顧，而今過去一年，不知她是何情況，可否允我與她見一面。”

摩陀仙翁露出詫異的表情，他的話更是讓星華驚訝。

“星華上仙，飄蘿早不在山中了。”

不在山中？！

星華心中頓生緊張，“發生什麽事了？”

摩陀仙翁愈發驚訝了，“星華上仙你還不知道？”

“仙翁你且細說。”

“飄蘿主動來摩陀天山修行讓我十分欣慰，想著這姑娘是可望之才，入山祭有三天的渡關，前兩天她表現的十分好，我對她可是寄予厚望，可不曾想，到了第三日的最後一關，她怎麽都過不去，天山仙光將她擋在了修行宮的門外。”

摩陀仙翁不無可惜的嘆道，“細問之下才發現，她雖承了上仙你的仙道，天印也是十分了得的九尾天蘿，可她還不是純仙子，無法進入行宮。按說，不進行宮也可在摩陀天山裏面修行，可她偏偏還沒達到不食人間煙火的程度，每日都需吃食度日，自身也抵抗不了天山的極寒，在行宮之外的養心殿裏凍得幾乎失去知覺。”

“恐她性命有失，老仙我不得不忍痛將她送出了摩陀天山，囑咐她等渡劫為仙之後再來，如若她有心來摩陀天山，隨時可以來找老仙我。”

摩陀仙翁奇怪的看著星華，“難道她出山之後沒有回仙宮找上仙你嗎？”

“她什麽時候離開摩陀天山的？”

“入山之後的第五天。”

星華驚色不掩，阿蘿只在摩陀天山裏待了四天，那這一年她都去哪兒了？

“星華上仙，你真的沒有看到飄蘿？”

他當然沒有看到，如果看到了，何故來此找她。

“仙翁，多謝告知情況。”

“應該的。老翁以為飄蘿出山之後會去找你，沒想到竟然沒有，可能……她自己尋了什麽地方渡劫去了吧。”

心系飄蘿的星華已經在摩陀天山待不住了，很快別了摩陀仙翁尋找飄蘿。

第五天便不在摩陀天山，她這一年都去哪兒了？為什麽不來找他？他何事不是順著她，連她執意進山苦修十年他都沒有強行將她打走，為何她不夠資格修行卻不回仙界？若是他今日不來摩陀天山找她，是不是她會到十年之後才出現在他的面前，又或者到時她根本就不記得他？還是，她在回仙界找他的時候出了什麽事？

一年！

這個時間長到星華一想飄蘿可能出了什麽事才不找他，就讓他全身一顫，心緊得無以覆加，他答應過她，她出事的時候一定第一時間去救她，如果是一年前出了什麽事，她現在是不是還活著都不知道，一年實在是太長了。她把青龍碧心簪還給他，遭遇不測的時候，連最後的保護都沒有，他真的不敢想那幅畫面。

悔，悔到心臟都痛。

為什麽他不能提早過來，為什麽不是每月來一次，這樣或許能提前十一個月知道她出了摩陀天山。

心中害怕著最壞的結果，星華掐指捏算的手指都微微打著顫。

突然，他的心一亮。

阿蘿，還活著！

而且，竟然還是在他能確定具體位置的六界之內。

－

一年後，凡間。

“掌櫃的，你能不能快一點，你看看這天色，馬上就要下雨了，我還趕著回家呢。”一個蒙著面的妙齡女孩子站在賣點心的鋪子裏催促著，“你再不快點兒，我要是淋了雨，就把你家好吃的都搬走。相信我，我說到做到。”

掌櫃看著女子的穿著，知道她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連連點頭，“好嘞，快，快，馬上就好。”

嘴裏應著女子的話，掌櫃的手裏可是忙活得不行，很快將十袋零嘴兒包好，遞給女孩兒。

“姑娘，你要的東西，都齊整了，你點點。”

女子接過東西，將一錠金子放在櫃臺上，轉身走出了鋪子。剛走到街道半段，豆大的雨點從空中落了下來。

哎呀！

真是怕什麽就遇到什麽，還正讓她碰到下雨了，回到妖林裏肯定又是渾身濕透。

一陣風吹來，女子臉上的面紗被吹掉，露出了她傾色無邊的絕麗容貌。

微慌之間，一頂紅色的雨傘撐在她的頭頂，一襲紅衣身影出現在她的身邊。

“想吃什麽跟我說，我讓護法給你買來便是，非得自己跑來。”

飄蘿看著及時出現的魔心，“你那左右護法買的東西盡挑大個兒的，重的，我要的是好吃的。跟體型可沒什麽關系。這又不是什麽大事，自己跑腿自己吃，舒心。”

雨越下越大。

很快街道兩邊就出現了水流嘩嘩的水溝，地面上被雨滴濺出一朵朵的水花，一層層的水氣升起來，剛剛還看從街頭能看到街尾的大街上變得有些朦朦的，呼吸裏都能聞到一陣泥土的氣息。魔心和飄蘿的鞋面和衣角都被雨水濺濕了。

“走吧，趕緊回去，這雨越來越大了。”

飄蘿點頭，“嗯。”

一路，雨傘幾乎都在飄蘿的頭上，魔心護著飄蘿並肩而行。

嘩嘩雨聲蓋住了繁華的喧囂，朦朧水汽模糊了街尾那抹白色的身影。

白傘的男子看著越走越遠的紅衣男子和粉裙女子，有一剎那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阿蘿怎麽可能和魔心在一起，而且倆人看上去還相處得十分融洽。

是他出了問題？還是他的阿蘿出了問題。

走到城門口，飄蘿站住腳步，朝後看。

魔心跟著轉頭，除了雨中的長街，什麽也沒有。

“看什麽呢？”

飄蘿搖頭，“沒什麽。”

她似乎覺得有人在看著她，跟著她。

出了城，城郊的路上越來越看不到人煙氣息，很遠才會有一戶人家。魔心帶著飄蘿，施法瞬間回了妖林。

蓮湖邊也在下雨，只是雨勢沒有在凡間那麽大，飄蘿和魔心站在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下，看著蓮湖的水面上飄忽著一層白煙，淡藍色的蓮花現在都已經看不見了，枯色的梗杵在水面上，安靜的等待著妖界的冬天來臨。

“哎，冬天要來了，去魔宮吧。”魔心看似拽氣無比的說道，說話時連看都不看飄蘿。

飄蘿一點沒覺得魔心給自己的是榮寵，直接拒絕，“不去。”

“為什麽？”

魔心大為惱火，“難道本尊的魔宮不比你這破妖林好？你看看你這，啊，要什麽沒什麽，要吃的還得每次去凡間買，連個像樣的窩都沒有，你再看看魔宮，什麽都不缺，還本尊陪著你打發時間，你怎麽就這麽不識好歹？”

“魔宮跟我八字不合。”

“屁！”

魔心雙手叉腰，肝火旺盛的看著飄蘿，“這半年我叫你去魔宮多少次了，你都不答應，飄蘿，你別逼著我用強啊，我這麽尊重你，你一點面子都不給，我會不客氣的。記住，是不客氣。”

“我說你老人家能不能不要每天都提一次‘去魔宮吧’這個話題嗎？你天天提，我天天拒絕，你當然覺得自己很沒面子啊，你十年八年的問一次，我能這樣嗎？你問的太多了，不是我不給面子。”

飄蘿拿出‘問題都在你問的太多，不在我拒絕的太多’的表情看著魔心，“這半年你表現的很好，你不覺得我們相處得很好嗎，你總不想我們之間的平和消失吧？對你，對我，都不好，看看，長得一表人才，人模狗樣的，怎麽就是脾氣這麽差呢？你一發脾氣就不像魔尊。”

“那像什麽？”

“市井草民。”

“你！”

飄蘿安撫暴躁的魔心，“好了好了，不發火啊，不發。這不是冬天還沒有來臨嗎，而且我身體比以前好很多，妖林的冬天我也過了不少，不用擔心。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等哪天我自己想去魔宮了，就找你。”

魔心端著架子道：“你以為你想去本尊就讓你去啊，到時你想去，本尊說不定還不讓呢。”

“行，等那天來了，肯定好好求你。”

飄蘿微笑的臉掩蓋了她心底的想法，魔宮她是死活都不會去的，那裏給她的記憶實在是太痛苦了，不管她和魔心的關系變得怎麽和諧，她都不可能去魔宮，他的喜怒無常始終刻在她的心裏，她可不想招惹上這個隨時都能要了她性命的人，她還要留著命等九年之後去仙界找師父呢。

一年前：

飄蘿從仙界回來之後，獨自在妖林裏生活。

離開星華的照顧，她一時還有些不適應，每天醒來無一例外是餓醒的，睜開眼看到眼前的景色，才一次次的想起自己沒有住在星華宮了。餓得厲害時，忍著難過去凡間找吃的，一連兩個月，她沒有一天是按時吃飯，每天不是在睡覺中，就是挨餓找吃的。好在，她的道行在妖林裏算不低了，對付凡間的登徒子也綽綽有餘，所以也還勉強過得去。

可，凡間總有道法高深的除妖師。

第三月的一天，飄蘿去凡間尋吃的。

一大戶人家裏鬧鬼，老爺請了一大廟裏的方丈來給家宅驅鬼，裏面果然是有兩只狐貍精在作怪。大師逼得她們顯形之後，兩只妖精掙紮著不肯放棄一次逃跑的機會，其中一只法術高一點的狐貍精還真的抓到了機會，跑了出來。大師緊追不舍，遇到了外出找食的飄蘿，一雙精光閃閃的眼睛一下看出飄蘿是妖精，立即對她作法。

飄蘿反抗了幾次都被大師制住，用除妖符將她壓住，嘴裏碎碎念著經語，想將她滅掉。

逃不掉的絕望面前，飄蘿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將師父的青龍碧心簪還給他，如果現在青龍碧心簪在她的身上，師父肯定能在第一時間來救她，或者青龍的幻形也能出來守護她，現在可真是……等死。

命懸一線的時候，一道紅光忽然射了過來。

氣息奄奄的飄蘿見到魔心從天而降，將大師毫不猶豫的殺了。毀掉壓在她身上的除妖符，把她放了出來。

魔心想帶飄蘿去魔宮療傷，拎著她的時候，她拉著他的手，“我餓，帶我去找吃的。”

就近不遠的地方有一酒家，魔心冷著臉帶著飄蘿過去，一副‘別惹我’的表情把酒家裏的人都嚇住了，大喝一聲，“把店裏最好吃的都拿出來，藏一點，死。”

掌櫃的哪裏敢藏什麽，什麽好吃的都做出來擺到飄蘿的面前，桌子都放不下了。

魔心坐在桌子旁看著飄蘿吃飯，一句話都沒說，等她放下筷子後，一個字都沒說的拎著她就走出了酒家。

飄蘿體虛，路上不停的咳嗽，魔心停下來，惡聲惡氣的問，“裝什麽！”

以前不是看她精神好的很嗎？尤其在星華的身邊，天不怕地不怕的，被虐待到半死都感覺自己希望無限，怎麽現在吃完東西還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就這麽不待見他？剛才若不是他經過，她現在已被除妖符滅得幹幹凈凈了。

想到自己的生活，好好的星華宮住不了，被花翹逼去了摩陀天山，連天山都不收她，回到妖林，連自己的基本生活都過不好，這次差點死了還是靠魔心相救才得以活下來，為什麽！為什麽師父以前要認識花翹，為什麽她就是不能和他好好的在一起，為什麽她要在妖林裏等十年，為什麽對她這麽不公平。

所有的，看似是她心中的怨懣，好像對師父都有深深的怨。可她懂，那些委屈都是假的，只有一句話是真的。

師父，我想你！

“哇……”

想星華想到心疼了，飄蘿也不管面前的是不是魔心，張開手抱著他，大哭起來。

一直都覺得飄蘿會死命反抗自己的魔心一下被她的行為弄得呆住了，現在、現在……什麽情況？

她……抱他了？

聽著飄蘿撕心裂肺一般的嚎哭，魔心反而不知所措，呆呆的像一跟木頭一樣站著，也不敢擡起手抱飄蘿，就任她將眼淚鼻涕都擦到自己的身上。

無人的草地上，飄蘿放肆的哭了一場。

她離開星華宮，離開星華，唯一哭的一次。

不知道過了多久，飄蘿哭到沒力氣了，抽泣著慢慢停下來。

“不好意思。”

飄蘿紅腫著一雙眼睛向魔心道謝，“謝謝你。”

被飄蘿那麽一抱，又被她禮待了一下，魔心的脾氣忽然就消了，看著身體搖晃的她，扶著她坐到了草地上，“你，怎麽了？”

飄蘿搖頭。

“你師父呢？”

飄蘿還是搖頭，眼睛又開始紅了。

“好，我不問。等你什麽時候想哭了，找我。”

“是不是很醜？”飄蘿看著魔心，“我看過凡間的女子哭過，那模樣很醜，我現在是不是很醜？”

魔心無語的很，現在還關心自己醜不醜，她再哭也醜不到哪兒去，只是會讓人……憐惜!

是，憐惜！

很不適合出現在他心裏的詞語，可聽到她的哭聲，不知不覺就心軟了。若不是受到什麽莫大的委屈，她應該不是那種輕易掉眼淚的女孩子。

那天，魔心陪著飄蘿在草地上坐了很久，他問什麽她都不說，可也奇怪，從飄蘿抱了魔心之後，他對她的脾氣沒那麽大了，有種覺得自己和她的關系進一步的感覺，起碼在她難過的時候，自己還是很有用的。

天空出現繁星，飄蘿的情緒總算緩和過來。

“今天，謝謝你救了我。也多謝你讓我吃飽了東西。”

魔心心裏美，嘴上卻冷冰冰的問，“你怎麽會跑到凡間來？星華去哪兒了？”

“他在仙界。”

魔心奇怪的看著飄蘿，被逐出師門了？

“你就不怕我虜你去魔宮？”

飄蘿無力的笑了下，“現在我一個人，到哪都好。”

一個人？

“你和星華……發生什麽事了？”

“說來話長。現在覺得，妖林就是妖林，是適合我的地方，在妖林裏，我不會受到任何人的排擠，沒有人看不慣我，大家都一樣，有些道行還沒有我高。”

魔心大約也猜到一點什麽。

“以後都不回仙界了嗎？”

“我不是仙籍，回去幹嘛。”

魔心沈默了一下，問，“星華不來找你？”

“他不會知道我在這。”

“為何？”

“他以為我在摩陀天山。”

魔心猜道：“你從天山裏跑出來了？”

飄蘿留了心，不想讓魔心知道自己十年之後會回仙界找星華，騙他道，“差不多。”

“你隨我回魔宮，他們發現你跑出來，第一個去的地方就會是妖林，肯定會將你抓回去。”

“先人們都巴不得我離開仙界，還抓我回去，怎麽可能。再說了，你那魔宮不知道被多少仙家盯著，我跟你回去，豈不是更容易暴露，沒人知道我回了妖林，再說了，我還不容易回到自己小時候生活的地方，不想再到別處生活，就想在妖林安度晚年。”

魔心樂了，“安度晚年？”

“嗯。”飄蘿套著近乎，“還有你這個朋友，我的晚年，還是有保障的。實在過不下去了，就去魔宮找你。”

第一次有人說當自己是朋友，魔心看著飄蘿，沈默了，很久很久。

魔心哪裏知道，說這話的時候，飄蘿心裏緊張的不行，生怕他露出暴躁的一面，幸好，運氣不錯。

就這樣，飄蘿在妖林裏住著，魔心時不時來找她，目的只有一個，讓她去魔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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