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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願為小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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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鏡辭迷迷糊糊睡著, 等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天色剛剛放亮。

甫一睜眼,就見到孟小汀滿臉止不住的賊笑。

“昨夜吹了一整晚的冷風, 我睡在這山洞裏, 被凍醒過好幾回。”

杏眼圓臉的小姑娘嘆了口氣, 滿目盡是硬凹出來的失落悲涼, 末了委屈巴巴看她一眼,意有所指:“每當被凍醒的時候, 我都會想, 要是能有哪個好心人送我件外衫搭在身上――以身相許我都願意啊。”

謝鏡辭睡眼惺忪,下意識看了看身上披著的白衫。

然後一個激靈,睡意全無。

昨晚她半夢半醒胡思亂想的時候,裴渡似乎來過。

瞬間清醒的大腦,依次閃過少年人修長白皙、為她攏緊衣領的手, 他傾身靠近時冬雪一樣冷冽的氣息,還有她倦意襲來, 不知怎麽就脫口而出的那句話。

……什麽叫“獨寵他一個”啊。

當時一切都順理成章地發生, 等事後再做回想,只覺得暧昧過了火。

謝鏡辭一個頭兩個大,匆匆瞥向洞口立著的頎長影子。

裴渡未著外衫,中衣呈現出淡淡雪色, 勾勒出年輕劍修的筆挺腰身與肌肉輪廓,瘦削修長的脖頸沒有外物遮擋,泛著漂亮冷白。

他許是聽見孟小汀的那段調侃,與她視線相撞時, 長睫輕輕一顫,但很快便恢覆了平日裏的溫潤冷然:“謝小姐。”

孟小汀:“呼呼呼。”

“你的外衫, 多謝。”

謝鏡辭知曉這丫頭最愛起哄,擡手戳了戳孟小汀額頭,旋即脫下白衫向前幾步,將它遞給裴渡:“給你。”

孟小汀像個幽靈,特意站在謝鏡辭身後蕩來蕩去,雙眼裏帶了點揶揄般的笑意,盯得裴渡耳根發熱。

他頂著這樣的視線,有些緊張地從謝鏡辭手裏接過外衫,並沒有直接穿在自己身上。

布料上還殘留著她的熱度。

這讓裴渡有種隱隱的錯覺,仿佛這是謝小姐在輕輕觸碰他,用了無比輕柔的力道。

他不動聲色地攥緊袖口,用指尖撫過即將散去的溫度。

“問道會一共持續三日,我們還有兩天忙活。”

謝鏡辭並未察覺這個小動作,躊躇滿志:“既然小汀能從其它妖口中得知我們的事跡,那咱們現如今的名聲應該不小,只要一鼓作氣,定能拿到寒明花。”

打從一開始,他們之所以會參加問道會,就只是為了幫裴渡取得療傷用的藥材。

莫霄陽剛來修真界不久,純粹想來見見世面,對名次渾然不關心;

孟小汀久聞問道會大名,來這兒最大的目的,類似於打卡知名網紅聖地,幹什麽事兒都是圖一樂。

至於裴渡,以他的性子,就更是對奪得法會魁首一事並不關心。

幾個對名次絲毫不感興趣的人一拍即合,打定主意要在幻境裏盡情搞事,把謝鏡辭推上神位。

接下來的計劃與昨日相差不大,同樣是四處搜尋霸居一方的大妖與魔獸,再出言將原本由其統領的小妖怪們馴服。

參加問道會的修士們大多掌握了竅門,知道無論對手強弱,給出的點數都差不太多,因此雖然大妖很容易被找到,也鮮少有人會去討伐。這樣一來,無疑大大便利了謝鏡辭的行動。

裴渡是當之無愧最好的工具人,殺伐果決、出劍又快又狠,加之修為遠遠淩駕於幻境裏的絕大多數怪物,往往莫霄陽和孟小汀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就已經見他收劍入鞘。

一來二去,又到了一日的黃昏。

打打殺殺整整一天,最是惹人疲憊勞累。

孟小汀從沒在一日之內持續走遍這麽長的路,快成了棵蔫蔫的野草,謝鏡辭看得心疼,便提議在其中一處聚落歇息下來,尋了處房屋住下。

“在昨日,我們除掉了幽蛟、雷鳴獅、毒王藤和赤火鸞,加上今天的收獲,總共收下九個群落。”

莫霄陽像是永遠不會覺得疲累,樂樂呵呵咧著嘴:“跟在謝小姐身邊狐假虎威的感覺實在太好啦!我的點數一直在加,從來沒停過。”

“我的也是!就算坐在這兒什麽也不幹,居然還是能蹭蹭蹭往上漲,好神奇啊!”

孟小汀忍不住得意,說著瞇眼笑笑:“其他參加問道會的人,鐵定想不到這一招。不過話說回來,你們有沒有覺得,從今天正午開始,點數增加的速度越來越快了?”

此話不假,謝鏡辭亦有察覺。

之前的恐懼值雖然也在一直上升,但速度都稱得上平緩,直到今日,突然像是陡然擴散的瘟疫,呈指數狀態暴增。

雖說今天又忽悠了好幾群小妖入夥,但僅憑它們,絕對無法造成如此劇烈的變動,要究其原因――

“因為其他修士。”

正坐著的裴渡沈聲開口:“修士們突然侵入此地,經過昨日整整一天的殺戮發酵,矛盾在今日全面爆開――妖物奔走相告,修士的惡名遍布整個幻境,而唯一能為它們提供庇護的,唯有我們。”

在所有人都展開大屠殺的時候,只有謝鏡辭選擇了與之截然相反的道路。

她逆著洪流,自然也就承擔起了整個洶湧的逆潮,將一切因果盡收囊中。

“那我們應該怎麽辦?”

莫霄陽很是激動:“這樣一來,如果真要保護那些小妖,我們豈不是註定會和其他修士交手?”

打架!拔劍!數不清的修真界青年才俊和獨門功法!

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叫他興奮到頭皮發麻!

孟小汀若有所思地覷他一眼,面無表情往謝鏡辭身邊挪了一步,下定決心要好好遠離這個戰鬥瘋子。

“應該是這樣,小汀不也說過,裴鈺很可能會來討伐所謂的‘統領者’麽。”

謝鏡辭同樣雙眼發亮:“我已經很久沒和他們比試了,到時候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咱們倆可以平均分!”

孟小汀:……

差點忘了這也是個狠人!

不過嘛,如果對象是辭辭,那就不是“戰鬥瘋子”,而是盡情用戰鬥展現該死的魅力。

別說待在她身邊,就算讓孟小汀變成謝鏡辭手裏的刀,那也絕對樂滋滋,一萬個心甘情願。

她正捧著臉,想得心神蕩漾,猝不及防之時,突然聽見一道敲門聲。

謝鏡辭在妖族面前的表現堪稱人渣,把一眾小妖怪嚇到花容失色、完全沒有妄圖靠近她的膽量,正因為此,這道敲門聲就顯得格外突兀且怪異了。

孟小汀與她對視一眼,上前把房門拉開。

“謝、謝小姐……謝小姐在這裏嗎?”

不是想象中的端茶送水或刻意套近乎,木門剛一打開,伴隨著吱呀脆響,便有一只貓妖慌不擇路地竄進來。

幾乎是在一瞬間,謝鏡辭聞到了如影隨形的血腥氣。

“您――您就是謝小姐?求您救救我們村子吧!那個男人瘋了……大家全都快沒命了!”

貓妖是個看上去只有十四五歲的小女孩,由於修為低下,沒能徹底化作人形,一對耳朵和尾巴格外顯眼,隨她的動作輕輕顫抖。

她似是害怕得厲害,白凈面頰沾染了泥漬與血汙,說話時嗓音一哽,在見到謝鏡辭的剎那,從眼底倏倏落下淚來:“求求各位……只要小姐願意出手相助,我們願獻上村子裏的所有寶貝!”

“哎呀,你你你別哭!”

孟小汀容易心軟,最見不得小女孩掉眼淚,見狀趕緊低了腦袋,拿出手帕為其拭去淚滴:“咱們慢慢來說,‘那個男人’是誰?你村子又在哪兒?到底發生什麽事兒了?”

“我……”

貓妖哽咽一聲,努力咬了咬牙,不讓自己的敘述被哭聲打斷,眼淚仍然不停往下掉:“昨日林子裏突然多出許多從未見過的陌生人,見妖就殺。我們村長發現不對勁,便領著大家進入地下暫時躲避禍端,沒想到――”

她狼狽地抹去淚水,脊背不停發顫:“有幾個妖覺得他小題大做,根本不聽勸告,繼續在林子裏四處閑逛,結果被一個男人抓住……為了活命,他、他們……”

話題進行到這裏,她就再也說不下去,孟小汀心下一動,低聲接話:“他們為了活命,把你們的藏身之地告訴了那個男人,想要用你們的死,換取他們的活?”

貓妖哭得更兇,重重點頭。

村裏的大家盡數藏身於地下密道,那個男人來得突然,劍氣震蕩之下,只需輕描淡寫地一掃,就能讓修為最高的村長口吐鮮血,再起不能。

最令她感到驚懼的是,那人並沒有直接殺死他們,而是如同看戲般立在一邊,用各種殘忍至極的手段,一點點折磨她朝夕相處的家人與夥伴。

她嚇壞了,與幾個朋友一起,打算趁其不備迅速逃開。

當邁開雙腿的時候,耳畔是呼嘯而過的風,身後則是朋友們的哀嚎――這是他們用性命鋪出的一條生路。

她無處可去,唯一的寄托,便是在昨日偶然聽見的“統領者”,跌跌撞撞尋遍一個又一個聚落,才終於在此地找到了紅衣女郎的行蹤。

房間裏安靜得可怕,她咬緊牙關,不敢哭出聲音。

對方有充分的理由拒絕她。

她的村子未曾宣誓過歸順,就算有,或許所謂的“庇護”從頭到尾都是謊言,不過是用來籠絡忠心的借口。

她修為低下,只要他們在這裏不聲不響把她殺掉,統治還是會一如既往地繼續,沒有誰能戳破謊言。

……但她真的無路可走了。

“求求你們,他從孩子們動手,我們已經……已經沒有辦法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在滿室寂靜裏,女孩聽見一串極其輕微的腳步。

一抹影子籠上頭頂,當她擡頭,透過滿眼淚光,望見紅衣女修近在咫尺的面龐。

謝鏡辭擡起手,為女孩擦去滿臉濕漉漉的水漬。

這位傳說中暴戾無度、喜怒無常的刀修,相貌是她從未設想過的美艷i麗。

柳葉般的眉眼烏黑如墨,被窗外流瀉的晚霞與暮色浸染出團團微光,如同一幅被精心勾勒的水墨畫,殺氣不再,安靜得近乎於柔和。

俄頃,籠罩在她周身的柔意漸漸凝結,愈來愈利,愈來愈濃,好似溫軟的糖衣被倏然褪去,顯出隱而不發的煞氣。

“帶我們去你的村子。”

謝鏡辭道:“那個男人……有何特征麽?”

她答應了。

像被一場夢砸中一樣。

女孩呆了一瞬,眼淚又不受控制地湧下來:“他、他拿著把劍,穿了黑色衣服……對了,他好像把那把劍叫做‘湛淵’!”

湛淵。

謝鏡辭眉心一跳,不動聲色擡了視線,極快望一眼裴渡。

這個名字她再熟悉不過。

名劍湛淵,曾經屬於裴家小公子的佩劍。

也是……在那日的鬼冢裏,裴鈺從裴渡手中奪走,並據為己用的劍。

“拿劍的,那應該是個劍修!”

莫霄陽來了興致,騰地站起身來:“即便是問道會裏的幻境,也絕不應當用折磨幼童此等低劣的手段――咱們去將他打個頭破血流吧!”

“那人的確是個低劣的混蛋。”

謝鏡辭聞言笑笑,指尖觸到腰間冰冷的鬼哭刀刀柄,慢聲道:“走吧。”

幻境之外,此起彼伏的議論聲不絕於耳,交織成密密麻麻、錯綜覆雜的絲線,叫人做不到源頭,只覺耳邊有如蚊子嗡嗡,心生厭煩。

“裴鈺這樣……有點過了吧?”

一名五大三粗的刀修眉頭緊擰:“不但把整個村落的妖物聚起來折磨,還搶先從孩童下手,哪怕是幻境,也未免太不人道。”

“這也是一種策略。”

另一位樂修輕哼道:“父母對關心的自然是孩子,讓他們眼睜睜看著小孩受難,定然能產生難以想象的巨大恐懼――能想到這一層,可見他的確下了心思。”

“又不是頭一回見他這麽做,道友難道還沒習慣?更何況幻境裏的其他修士,大多都在進行屠殺,只不過裴鈺實力強,殺得多些。”

站在一旁的鬼修搖頭笑笑:“裴家二公子實力強橫,人盡皆知,他定是想與其他人拉大比分,趁此番問道會,把其他金丹期修士遠遠甩在腦後。”

他說著一頓,嘖嘖補充:“就現在來看,他也的確成功了。”

“不說裴鈺,我如今最感興趣的,還是那所謂的‘妖中之主’。”

有人隨即接話:“之前有個小女孩逃了出去,你們說,她會不會去將那位請過來?”

“妖中之主?”

刀修漢子斂了神色,搖頭沈聲:“就算它當真會來,哪能鬥過裴鈺?當裴鈺擊敗它的時候,必定妖心盡散,讓他一躍成為無數妖物的夢魘――到那時候,裴鈺身上的點數,就真是實打實的‘一騎絕塵’了。”

“對啊。”

樂修輕笑一聲:“從昨夜起,裴鈺就在四處尋找它的蹤跡,就算那女孩不將它帶來,他也遲早能靠著自己找到。雖然叫什麽‘妖中之主’,說白了,不過是來送點數的工具。”

此話一出,哪怕是周圍一些不認同裴鈺做法的修士,也情不自禁露出讚同之色。

要論實力,在金丹期修士裏,這位裴家二公子必然位居頭名。更何況……他手裏還拿著名劍湛淵。

不知是誰小聲說了句:“我聽說,他用的那把劍,是裴小少爺從劍冢裏帶出來的哦。”

這句話聲音很小,不消多時便被埋沒在連綿不絕的議論聲裏。

在四下嘈雜中,有人驚呼一聲:“你們快看,那邊好像有動靜!”

寬大的圓鏡之上,立於最中央的,是裴家二公子健碩挺拔的身影。

裴鈺嫌棄地下太窄太暗,便將所有小妖驅趕到了林中空地。

他正漫不經心地手下用力,感受充盈於鼻尖的血腥味越來越濃,猝不及防之間,聽見不遠處傳來枝葉輕動的低低響聲。

青年停下手中動作,不耐煩地擡起頭。

如今已近黃昏,天邊斜陽傾頹,映著流淌著的濃郁血色。

密林間已然生出了幽暗夜色,順著每一片樹葉緩緩暈開,好似傾灑的墨,同血光無聲勾纏,吞噬著所剩無幾的白晝。

林間有風匆匆而過,似嗚咽,亦如低語。

一道影子在樹叢中迅速閃過,又很快消失無蹤,不等他前去一探究竟,便聽見更多、也更密集的響聲。

是幻境裏的其它小妖。

這些小妖應該來自於另一處聚落,有的化了人形,有的仍然保持著原型的模樣,在山間與林中紛然探出腦袋,無一不是帶了驚恐與厭惡地盯著他瞧。

怎麽回事。

一絲困惑從心底悄然升起,裴鈺不由皺起眉頭。

要是在以往,每當他拔劍動手,周圍的小妖們無一不是四竄奔逃,哪會像此時這般……

在一旁靜候著旁觀。

他們想看什麽?難道不想逃命麽?

這個念頭在心口匆匆掠過,也正是此刻,林間妖物不約而同地動作一頓。

薄薄暮色勾勒出妖物們四散的影子,有如藏於深林中的魑魅魍魎。瀕死的太陽降下最後幾絲幽光,點亮一雙雙詭譎妖瞳,裴鈺無比清晰地看到,它們同時轉向了身後的某處。

青年心底警鈴大作,握緊手中湛淵。

微風下的樹影翻湧如浪,似要將整片密林吞沒殆盡,血色夕陽沈甸甸地暈開,在諸多妖物的註視下,於無邊幽暗之中,現出一道利刃般鋒利的影子。

視線所觸,是團火一樣的紅。

裴鈺不敢置信地陡然睜大雙眼。

“等等,這、這誰?”

幻境外的修士們瞬間炸開鍋:“這個架勢,不會真是那個妖族裏的‘統領者’吧?不對――這怎麽像是個姑娘?六條腿六只手呢?!”

“你們覺不覺得,這人有點眼熟?”

圓鏡前默了一瞬。

“――我靠靠靠靠靠!!!”

短暫停滯後,終於有人驚呼出聲:“謝鏡辭,這是謝家的謝鏡辭!!!”

謝鏡辭?

那個昏迷不醒整整一年的謝鏡辭?她什麽時候醒過來的?不對……她不是神識受了重創嗎?!

滿堂嘩然。

置身於問道會中的裴鈺同樣驚訝。

他在鬼域見過這臭丫頭,因此對她的出現並未感到十分奇怪,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群小妖對她的態度。

他能看出來,那是再明顯不過的臣服。

一只貓妖從她身後瑟瑟發抖地站出來,瞥見裴鈺身後的三名妖族男子,咬牙露出憎恨之色。

謝鏡辭語氣淡淡:“就是他們出賣了你的村子?”

女孩點頭。

“哦。”

她眼底黝黑,恍如深潭,聞言微微頷首,語調慵懶得像在家常閑聊:“廢物東西。”

話音剛落,裴鈺便感到一陣狂湧而至的刀風。

他下意識要擋,卻發覺刀風並未對著他――

還沒來得及回頭,身後就傳來三道撕心裂肺的痛呼,與身體重重倒地的響音。

“謝小姐。”

她不會不知道,那三個是他承諾放過的妖,如今剛來就致其於死地,無異於同他對著幹。

裴鈺知道幻境外有人圍觀,勉強露出一個和善微笑:“你這是做什麽?”

“這種良心爛透的廢物,難道有不殺的理由?”

謝鏡辭不帶感情色彩地睨他,不知想起什麽,唇邊忽地勾出一抹笑:“別人死心塌地好好對他,他卻心懷鬼胎、恩將仇報,僅僅為了一己私欲,非要把恩人置於死地――聽起來就令人犯惡心,仔細一想,還是死了比較幹凈,你說呢裴二公子?”

裴鈺眼角一抽。

他不傻,能聽出來謝鏡辭在罵他。

“心懷鬼胎恩將仇報”,說的分明就是他陷害裴渡的那件事,奈何他不能當眾承認,只能握緊雙拳,強行壓下怒氣:“幻境而已,形勢所迫,謝小姐不必較真――不知小姐來到此地,所為何事?”

立於幽林中的紅衣女修上前一步,當她前行,漫天樹影亦隨之一動,有如血浪翻湧。

“我允諾過給予他們庇護,如今自是兌現諾言的時候。”

謝鏡辭揚眉笑笑:“二公子,幻境而已,形勢所迫,待會兒你被殺了,不必較真。”

此話一出,幻境之外徹底炸開了鍋。

“這都什麽跟什麽?我期待了好久的妖中之主……居然是個參賽者?!她是怎麽做到的,太牛了吧!”

“謝鏡辭她圖什麽?救下這些妖,變成他們的救命恩人,這樣哪能得到點數?”

“後邊站著的,是不是裴家小公子?他們什麽時候成了一路?而且她和小公子都受了重傷,按照如今的狀態,應該沒辦法打過裴鈺吧?!”

最後這句話說到了點上。

無論謝鏡辭還是裴渡,哪怕曾經是萬眾矚目的天才,現如今變故突生,實力定然大不如從前。

尤其裴渡,聽傳聞裏說,他已經連靈力都無法感知,徹底成了個廢人。

“謝小姐想要同我一戰?”

青年冷聲笑笑,手中名劍傾瀉出流水般的白芒:“以謝小姐的實力,恐怕無法勝過在下。”

“不必多言。”

她語氣極輕,卻攜了毫不掩飾的不屑與張揚:“來吧。”

裴鈺聽見長刀出鞘的嗡響。

對決一觸即發,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殺氣,他不帶任何猶豫地揮動手中長劍。

劍氣如刃,皆化作鋒利無比的罡風,一並刺向密林中的那團火紅。

然而謝鏡辭並未閃開。

――在劍氣擊中之前,有道白色身影倏地出現在她跟前,雪華般的劍光刺破夜幕,在四散開的劍氣裏,裴鈺見到一張無比熟悉的面孔。

他下意識握緊手中的湛淵劍。

“此等貨色,不必謝小姐親自動手。”

少年清越的嗓音如清泉擊石:“交給我便是。”

“這是……裴小少爺?他不是修為盡失嗎?怎能如此輕易擋下這一劍?”

看客中鬧成一片:“莫非……莫非他神識仍是完好?那裴鈺――”

原本一邊倒向裴鈺的局面,因他的出現,瞬間出現傾斜。

裴渡年歲小他許多,修為或許不及裴鈺高,但要論天資,毫無疑問是修真界難得一見的奇才。劍修最擅越級殺人,如今他在玄武境中修為仍存,若是拼上一拼……

或許真能將裴鈺斬於劍下。

那可是問道會一騎絕塵的頭名啊!

他們爭論得熱火朝天,沒發覺在幽暗叢林裏,謝鏡辭自嘴角浮起的一抹笑。

她知道自己修為受損,雖然有把握能勝過裴鈺,但想必是不怎麽好看的險勝。

幻境裏的小妖們將她視為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旦在對決中顯出難堪,威望必然會大大減少,這種時候,就得輪到另一個人出馬。

這是他們早就擬訂好的計劃。

再次重覆一遍,裴渡,真好用啊。

一切都在既定軌跡中合理運行,謝鏡辭對他的實力有一百個放心,心裏已經迫不及待見到裴鈺被暴揍的景象,面上還是得佯裝出深不可測的模樣:“你多加小心。”

她覺得這個人設不應該是暴君。

這簡直是妥妥的高貴逼王,裝逼如風,常伴吾身。

按照既定劇情,裴渡本應該拔劍就上。

但擋在跟前的修長身影忽然微微一滯,謝鏡辭見到裴渡回頭。

他眉目雋朗,方才擋下裴鈺那一劍時,周身盡是勢如破竹的煞氣,然而此刻回頭與她對上視線,眼底竟是出乎意料的溫順。

如同倒映在血泊裏的月亮,美艷而肅殺,連溫柔都是驚心動魄。

纖長眼睫輕輕一顫,裴渡無聲勾起嘴角,兀地伸出手,為她攏好一縷散在側臉的黑發。

他聲線很低,卻足夠清晰,隨著一道破雲而出的月色,一同降在她耳邊:“……願為小姐死。”

謝鏡辭的心臟,很沒出息地開始狂跳。

――這人幹、幹嘛要突然加加加戲啊?

旋即裴渡轉身,拔劍。

腦海裏的數值,正在不斷狂飆。

一千五百零九…一千七百零一…一千九百…

劍光吞吐夜色,月色與殘陽彼此交纏,映亮少年精致漂亮的面龐。

自今夜起,謝小姐會成為這片幻境當之無愧的“暴君”。

他會用他的劍,讓所有妖與魔敬畏她,崇拜她。

最後心甘情願地臣服,並恐懼於她。

而裴鈺,將成為滋生一切的養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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