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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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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山玉艱難的在鋪著雜草的堅硬地面上掙紮,汗水涔涔不知不覺打濕了全身。

這裏是詔獄,重犯被關押的地方,而他被剝去了錦衣、摘下了紗冠,還被斬斷了雙腿,現在只能像一只可憐的蟲子一般,一點一點的挪動,疼痛扭曲了他的面容,此刻的他比起街頭要飯的乞兒都不如,哪裏還有半點過去冠絕京師的風儀。

將他送來這裏的人是皇帝周嘉禾,斬斷他雙腿的人也是嘉禾。君恩易逝、人心易變,長業二十年他與那個恬靜溫和的公主初見之時,何曾想過有朝一日他們會變成這樣?

也許是他先對不住她吧。畢竟他切切實實的萌生了反意。今日如果不是嘉禾提前動手,那麽此刻身陷囹圄的就會是她。不過他比她要仁慈,不至於對她施加過分羞辱和折磨。

昨夜他一整晚沒有睡著,蘇徽從他府上逃走之後,按照他的預想,應當會墜入他早就安排好的陷阱之中。他靜心等待著蘇徽的死訊,可是沒過多久,效命於他的錦衣衛卻匆忙惶急的過來告訴他,鬧鬼了。

鬧鬼?子不語怪力亂神,當時昆山玉只覺得可笑。他問那些錦衣衛,康彥徽被除去了嗎。而那些錦衣衛卻只顧著胡言亂語,說什麽,他們原本已經殺了康彥徽,結果在康彥徽倒地的那一刻,忽有妖風刮來,另一個康彥徽如同鬼魅一般出現,再緊接著一晃眼,那個渾身是血的康彥徽不見了,後來出現的康彥徽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們,直教人心裏發毛。他們幾個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憑著心中一股血勇,舉著刀就朝著那個康彥徽劈了過去,可邪門的是,他們怎麽都沒法砍中他,最後竟然還眼睜睜的看著他在他們的面前消失了。

昆山玉耐著性子聽完了那些錦衣衛的敘述,全程面帶微笑——這是他自幼養成的良好涵養使然,然而錦衣衛們所說的這些話,他半個字也不信,只當是這些廢物辦事不利放跑了康彥徽之後的開脫之詞。

不過康彥徽本身也只是個小角色,殺不了便殺不了吧。他默默的按捺住心中的火氣,繼續思考著天亮之後他要做的事情——迎宗室、聯合群臣、領兵逼宮,再勸說女皇退位,然後將其監.禁看管,地方他都選好了,就在紫禁城玉海中央湖心島的萬壽宮。沒有橋梁連接那座島嶼,四面都是茫茫湖水,若碰上風急浪高的時候,普通的扁舟甚至還會有傾覆的危險——總之去到了那座島上的人,就如同被抓進了籠子裏的鳥兒。

他為了今日已經策劃了很久很久,他承認自己的確對不起周嘉禾,但這也是周嘉禾讓他失望在先的。他自認為自己的一切謀劃天衣無縫,然而就當他心潮彭拜的等待晨曦的時候,昆家的府邸被禁軍撞開,嘉禾親自帶兵殺了過來。

昆家畢竟是文官之家,在裝備精良的禁軍面前根本毫無抵抗力。昆山玉走出自己的書齋,迎面就碰上了手持利劍的嘉禾。

她沒有和他多說什麽,也不屑與聽他辯解,直接上前揮劍,斬下了他的雙腿。

真疼啊。這疼痛不僅僅是來自於斷肢,也是來自於心頭。多年謀劃,一朝成空,銜金玉而生,落泥淖而死。

牢房的門吱呀一聲打開,進來的是宮中的太醫。他們每隔幾個時辰就會過來一次,為昆山玉換藥包紮,確保他不會因傷而死在這裏。

昆山玉當然是不願茍活的,可是想要尋死卻也沒有途徑,只能木然的躺著。然而這一次禦醫們在為他換藥完畢之後卻沒有馬上離去,而是站在了牢房的四周。接著又有一批獄卒湧入,點亮了火炬將這間囚室照的如同白晝。

“來了?”昆山玉沒有擡頭,視角的餘光裏,他看見了有人正朝他緩緩走來。

“朕親自來審問你,你難道很意外嗎?”女子在搬來的椅子上坐下。但她故意沒有讓人將昆山玉扶起,這樣一來倒在地上的昆山玉就不得不擡頭仰視著她。這對一個叛臣來說,簡直就是一種折辱。

“不意外。”昆山玉竭力維持著語調的平穩,“陛下一定好奇,臣為什麽會背叛。”

“朕還沒開始審問,你就先行承認了,還真是坦坦蕩蕩。”嘉禾諷刺道。

“臣有什麽事是能夠瞞過陛下的呢?”昆山玉苦笑,雖然他也不知道嘉禾是怎麽看穿他的計劃的,但既然她能夠果決的發動禁軍與昆氏一族撕破臉皮,這至少說明她已經掌握了相當充分的證據。

“的確,你沒有什麽能瞞得過朕。”嘉禾看著眼前這個狼狽不堪的年輕人,並無半點得勝之後的驕矜,反倒顯露出了幾分疲憊,“朕不打算審問你,因為你有哪些同盟朕都一清二楚。朕留著你不殺,只是因為有一點好奇——你為何要背叛朕?朕待你不薄。”

嘉禾話音落下,昆山玉便大聲笑了起來,“陛下,您是真的不知臣想要的是什麽哪。”

“你想要什麽?”嘉禾蹙眉。

昆山玉看穿了嘉禾心中的猜測,輕輕一笑,眼波中藏著深刻的譏諷,“陛下可莫要將我與趙游舟之輩混為一談。我非貪色之人,而陛下……恕臣直言,也不是什麽值得男子爭來搶去的絕代佳人。求娶陛下之人,多是貪圖權勢之輩——就譬如說那康彥徽。”昆山玉遠不如他平日裏所表現出的那般光風霽月胸懷坦蕩,他其實最是記仇小心眼,到了這樣的時候,也不忘先貶低嘉禾,再告康彥徽一狀,“但我不屑於靠著裙帶關系換取富貴榮華。聖人言,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我昆山玉雖有平定社稷之心,卻也不至於為此出賣自己,想方設法的一定要那皇夫之位。”

嘉禾冷冷的聽著他說這些話,一方面心中好笑,但另一方面也懶得拆穿,只問:“那你想要什麽?官位、爵位?朕還是那句話——未曾虧待過你。”

“可陛下卻未曾予臣信任!”昆山玉拔高了音調,這個在人前永遠習慣了裝腔作勢的模樣,這一刻卻流露出了真真正正的憤怒,“臣自幼讀史,每每讀到歷史上君臣相親之事的時候,總是心生羨慕。臣想做管仲、想做房玄齡、杜如晦、想做張太岳!可陛下從來不給臣機會。陛下用臣,就如同是在一樣器物,陛下不關心臣的想法是什麽,只在意臣能不能為陛下派上用場。若能,便用,若不能,則棄之。”

嘉禾沒有反駁什麽,因為昆山玉說的是實話。“天書”的存在讓她輕而易舉的就找到了可以為她所用的人才,這些人才對她來說和杯子、碗、瓶沒什麽區別,各有其用處,沒用了就擱置,反正總不會缺;而“天書”和後來的蘇徽也幫著嘉禾形成了她自己的想法。她的確不屑於聽臣子的想法,因為在她看來,他們腦子裏那一套東西膚淺而又過時。

“可朕是皇帝,你是臣子。做臣子的難道不該聽從君王號令麽?做君王的難道不該決定王朝的大小事宜麽?”嘉禾問:“君君臣臣,這是你們儒家的聖賢之言。”

“錯!”昆山玉給出了一個擲地有聲的答案:“聖賢之言沒錯,可陛下的理解有錯。為人臣者,最重要的不是為皇帝驅使,而是輔佐皇帝。若是君王倒行逆施,臣子再忠誠也不過是助紂為虐。我輩儒生當忠於君王,更當忠於天下!君王無道,我輩便需挺身而出匡扶,若江山飄搖,更該擇明主而投之。”

“這話好生熟悉。”嘉禾聽完昆山玉這樣一番言論之後,久久的出神。她想起來了,不止昆山玉,許許多多的儒生、文士,其實都說過類似的話語。

而這朝野之中,還有多少如昆山玉這樣的臣子?

她渾渾噩噩走出詔獄之後,遇到了慈寧宮的太監,說皇太後召見她。

這一回她是將事情鬧大了。她不僅僅抓捕了昆山玉,還將所有與昆山玉交往過密、有可能威脅到她的人全部都投入了牢房。北京城中現在人心惶惶,這是她登基八年以來,皇位最不穩固的時候。

可是除了不停的殺人、抓人之外,她也不知道該做什麽才好。

蘇徽……那個自稱是從另一個時空來的蘇徽告訴她,只有暴力才是解決困境的唯一辦法。

他讓她看了她的未來——不止一種未來,是成百上千種未來,按照他的說法,那是不同世的她,在做出了不同選擇後的結局。

有些世界的她軟弱無能,將權力拱手讓出,最後被廢身死。

有些世界的她善於制衡,不斷操縱臣子互相攻訐,以此穩固權勢地位,去也還是難逃一死。

有些世界的她將自己當做賄賂,嫁給了權臣、勳貴、大將,可要麽就是被丈夫所殺,要麽就是她和丈夫一起死去。

千百個不同的世界,沒有哪一個她得以壽終正寢。

她看著一個個的自己倒下,驚惶、無助充斥著她的心臟,她驚覺自己竟然是籠子中的困獸,待屠宰的羔羊。

作者有話要說:目睹了太多be,嘉禾san值歸零了

小蘇回來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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