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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四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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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狗急跳墻或有不妥,杜銀釵面前這老邁男子曾是在數十年前立下了開國之功的人,非將領卻有名將之勇,非文臣卻有儒者之智,以商賈之身輾轉於山河南北,如果沒有他便不會如今的周氏江山。

杜銀釵認識杜雍數十年,何曾見他驚慌失措昏招疊出的時候?這個男人最是精明,永遠都為自己留有後路,大同城下二度伏殺嘉禾不是狗急跳墻,而是放手一搏。

“太後,臣早已說過,臣並無謀逆之意,此心忠於周氏,至死不改。”他說:“畢竟我乃周氏之姻親。”

不久前是榮靖下落不明,現在失蹤的成了嘉禾。且比起榮靖當時的情況來看,嘉禾更有可能真的送命。如果嘉禾死了,皇帝的寶座就理應由榮靖來坐,杜榛是她的丈夫,杜家毫無疑問會再度因外戚的身份而顯貴。

“你信不信哀家讓嘉音與你兒子和離,讓你辛苦算計一場最終竹籃打水?”杜銀釵面如寒霜。

杜雍嘆息道:“太後,子女的心思,有時候不是我們這些做父母的可以操控的。長公主這些年冷眼目睹著您屢次三番偏袒次女,您認為她不會心寒麽?這些年我杜氏一族助長公主良多,勢力交織相融,她便是想要舍下杜氏,卻也做不到。”

多年以來,杜雍在杜銀釵面前總是一副恭敬諂媚的嘴臉,而這一刻他高高揚起了頭顱,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飛揚神采。

翻臉如翻書,善隱忍、懂蟄伏,卻又能在關鍵時刻淩厲一擊,這便是他杜雍的真面目。

“阿兄還真是得意哪,”杜銀釵被氣得連連冷笑,“我夏朝非兩漢之世,國君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你的兒子就算做了我周氏的上門贅婿,你難道還妄想著做竇憲、梁冀不成?真是可笑。”

“可皇帝是個女子。”杜雍跪在地上,以最簡練最冰冷的語氣一針見血。

自科舉出世之後,文臣勢力漸長,誠如杜銀釵所言,夏非兩漢,自唐宋元明之後,再未有過煊赫顯達的外戚之家,天下的大權早已被握在那群士大夫手中,豈容靠著裙帶關系上位的人染指?

然而當皇帝是個女人的時候,一切便都不一樣了。女子天生弱勢,且易感情用事,勢必會處處依靠夫家,尋常富庶之戶招的上門女婿地位都比那些高門之中的貴婦人要高,貴婦人只能在宅中相夫教子,可上門的贅婿卻還要替丈人家操持產業,時間久了,丈人的田土錢財,不就自然而然的到了那女婿手中。

此外便是子嗣之事,女人招收贅婿之後,生下來的孩兒就算跟著母姓,幾代之後也還是會改回男方姓氏,這都是約定俗成的規矩了。更何況杜榛當年迎娶榮靖,是奉先帝遺命,先帝是將女兒指婚給杜家,可不是讓杜榛入贅。

嫁入了杜家的周嘉音登上皇位的那一刻,這皇座便等於是落到了杜家的手中。

“阿兄真是好算計——”杜銀釵許是意識到了她在這件事上的無能為力,她不再有什麽憤怒的神態流露,“古往今來,少有這般輕松的江山易姓。”

“要怨便怨您自己吧,”杜雍也毫不客氣了起來,“誰讓您當年善妒,硬是沒能讓太.祖皇帝留下一個子嗣呢?辛辛苦苦打下的天下,轉手便贈與他人,這實在是……”

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為就在下一秒,他面前出現了一把明晃晃的長劍。

“哀家現在殺了你,再下旨讓錦衣衛動手將你杜氏一族男丁盡數格殺,你看這皇位你們杜家人還有機會坐麽?”杜銀釵的聲音很冷,絲毫聽不出對親情或是友情的留戀。她說要殺人便是真的要殺,遠離戰場多年,她拿劍時依然有當年的風采。

杜雍僵住。他終歸是商人的思維,習慣了在桌上與人客客氣氣的談判,談到一半便拔刀舞劍的,是武將是匪寇是如杜銀釵這般毫不講理的人。

“我知道阿兄這十多年來一直在偷偷摸摸的積攢勢力,可哀家只要一聲令下,就可以讓你滿門雞犬不留。唐宋元明之後,不僅外戚這條路走不通了,敢於篡位的逆臣也越來越少,即便有權傾天下的臣子,也得在君王面前俯首,知道為什麽嗎?”她用劍刃拍了拍杜雍肥膩松弛的面頰,“因為唐宋元明之後的皇帝,都越來越懂得該如何將皇權牢牢的握在自己的掌心。明末魏忠賢權勢滔天,攪得朝堂腥風血雨,可崇禎皇帝一上臺,不照樣輕輕松松便鏟除了閹黨?你杜雍又算是什麽東西,哀家容忍你茍且度日十多年,可藤蔓就算枝葉再怎麽豐茂,也照樣能被人隨手拔取,你以為你便成了所謂的參天巨木了?”

杜雍被杜銀釵嚇得不輕,但多年前四海闖蕩的膽色猶在,他警告道:“太後不可殺我,我死,朝堂必亂。”

殿外隱約傳來了嘈雜之聲,杜銀釵握緊劍柄,高聲問道:“何事?”

門口守著的宦官疾步入內,說:“三司六部、國子監、翰林院的官員們都跪在了慈寧宮外。”

“他們好大的膽子,是想要逼宮麽?”

“他們、他們——”宦官縮了縮脖子,“他們說陛下已經駕崩,要太後您下旨,速召長公主歸京,以安社稷民心。”

“一群混賬東西!”杜銀釵揮劍一斬,沒有看向杜雍的頭顱倒是劈下了木桌一角,“皇帝不過是失蹤而已,這群人這麽急著咒皇帝去死,不如在家中準備白綾一條,預備殉葬好了。”

“可是……董女官已經被找到了。”宦官說:“董女官與陛下一起遭到伏擊,拼死逃出之後,在萬全都司一帶獲救,受了極重的傷。她身邊的侍從都說,陛下……已經崩了!”

嘉禾此刻仍在趕赴京城的路上。

雖然他們一行人化裝成了行商,可這一路上他們走得實在太快,全然不像是那些總試圖在路途中販賣貨物的商賈。

然而這時的嘉禾也顧不得這許多了,此時的她尚不知道京城之內自己母親與舅父的對峙,她著急著回京一方面是擔心京中朝局有變,一方面是因為,蘇徽快撐不住了。

他的身體狀況很古怪,傷勢遲遲不能愈合,卻又不會進一步惡化,時間仿佛在他的身上靜止了一般,隨行的錦衣衛中能懂醫術的人都對他的病情束手無措,如果不是蘇徽因為意外而昏迷了一次,嘉禾也不會知道他的傷情竟然已經惡化到了現在的樣子。

不過他本人倒是對此並不十分在意的模樣,反倒還勸嘉禾,說讓她不用管他,專心去想回到京城之後她要怎樣鏟除亂黨。

“反正我就算回到了京城,你召集天下最好的醫生來給我看病,他們也沒有任何辦法的。”蘇徽滿不在乎的說。

如果條件允許的話,他想和嘉禾詳細解釋一下他是哪裏來的人,時空排異又是什麽,但這需要太多的精力,而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不允許他長久的清醒著。

嘉禾以為他是因為身上那道遲遲不能愈合的傷口而虛弱,實際上不是的,蘇徽這樣半死不活,其實是排異反應在作祟。如果繼續留在這個時空,他或許會被這個時空撕碎。

AI不止一次勸他回到二十三世紀,可他總說再等等。

他現在已經不奢望能夠見到杜銀釵了,反正杜銀釵是嘉禾的母親,一定會幫自己的女兒。到時候他直接告訴嘉禾,她的母親不屬於這個時空,讓她去向杜銀釵求援就好——順便告訴杜銀釵,千萬不要沒事去拜祭自己的丈夫。

他不肯走,只是不舍的她而已。前路充滿了危機,這個時空已經脫離了他所知道的發展方向,他不確信自己和她分開之後還能看到她。

嘉禾也隱約猜到了些什麽,蘇徽從未將離別之愁流露在臉上,可她就是猜到了蘇徽或許要和她分開,於是這幾日一直死死的盯著他,就連夜間入眠,也總要醒來幾次,去到蘇徽安歇的營帳看一眼之後才肯放心。

然而在靠近京畿一帶的時候,他們被一行人所攔下。那行人個個身披鎧甲,雖人數不多,卻一眼就能看出他們是久經沙場的將士,嘉禾身邊的錦衣衛與他們不可相提並論。

他們沒有打出旗號,但嘉禾認出來了,這是她長姊的軍隊。

自杭愛山大勝之後,榮靖便整軍返京——原本先是要回大同,聽說妹妹去了京城,便也快馬加鞭趕赴京師。

嘉禾半道遇襲,她知道。

杜家蒙難,她也有所耳聞。

她仗著軍中千匹良駒先於嘉禾一步趕到了京郊,沒有急著進城去拯救自己的夫家或是奪位,而是將自己的親衛分散成好幾股,在西面的要道尋找嘉禾的蹤跡。

她料到自己的妹妹不會輕易死在伏擊之中,也猜到了嘉禾若是活了下來,一定會繼續往京城方向趕路。

榮靖的軍隊攔住了前路,如同山匪一般挨個盤查路過行人,嘉禾就算裝扮成了商賈,也有被發現的危險。

她默不作聲的縮回了車中,打開了京畿的地圖,想要換道繞行。

蘇徽卻睜開了眼睛,對她說:“你去見見你的姐姐吧。”

嘉禾茫然的看著他。

“她不急著進京,而是在京畿搜尋你的下落,未必是想要你的命。”

“可她如果是想要我的命,我這樣主動送上門,豈不是太蠢了。”曾經無比信賴手足的嘉禾下意識說道。

“那你就和她談判,你按照我說的話去做,她不會殺你。”蘇徽保證道。

他知道嘉禾多疑,榮靖桀驁,這姊妹倆雖互相愛重,卻多年不曾同心,他想趁著自己還沒走,消弭她們之間的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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