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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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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話聽起來很是陌生,不是她會說的,或者說,不是蘇徽記憶中她該說出口的。

蘇徽才與十六歲的嘉禾分別,少年的女帝身披戎裝站在宣府城墻意氣飛揚。一眨眼便成了深宮內黯淡枯槁的長公主與他四目相對,宛如是一枝開到盛時的花,風過之後落英轉瞬拂落,徒留枝椏。

史書記載,周嘉禾在被廢之後仍有臣子暗中效忠於她,當她被囚玉海湖心島的萬壽宮之時,有人曾試圖營救過她。

湖心島四周戍衛著重重兵甲,蘇徽卻突然出現在了萬壽宮附近,還帶著一身的傷,嘉禾以為他是冒著危險來救她的人。但她並不欣喜,反而第一反應就是勸他回去。

蘇徽不由得問:“臣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其實皆因種種機緣巧合之下的偶然。但臣想問陛下,若是那些有心營救陛下的人一個個的都按照陛下的勸說選擇了放棄,陛下您自己又該如何是好?”

“萬壽宮中沒有陛下,只有寧康長公主。”她微微笑著,這樣對蘇徽說道。

二十五歲的周嘉禾比起十六歲的她仿佛脾氣好了許多,會耐心的糾正蘇徽話語中的不妥,眼眸與唇角皆是溫柔的,可蘇徽並不因此喜悅,因為二十五歲的嘉禾透著雪花一般脆弱與冰涼,她朝著蘇徽微笑,笑容中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她整個人仿佛紙片裁成一般單薄。

“那麽——”蘇徽拼著全身的力氣揪住了她的衣袖,“你要怎麽辦?”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周嘉禾的壽數已經到了頭,若不設法自救必定會在不久後的某一天淒然死去,但他同時又更加清楚,她的命數如此,就算是拼盡全力的反抗了也沒有任何意義。

蘇徽從前一點也不相信所謂的“命數”,可現在他對此感到敬畏。他清楚的記得宣府城內的嘉禾滿懷壯志豪情,告訴他,她必定會如她的父輩那樣立下讓人折服的功業,然而到了她二十五歲的時候,她終究還是迎來了慘敗的結局,之前所做過的種種努力,都不過是蛛絲之上蟻蟲無用功的掙紮。

“昆首輔已然仙逝,朝堂之中失去了柱石,混亂之中人人但求自保;辭遠死了,是為了我而死的,他文武兼備,智勇雙全,我曾經將他比作我朝的於少保,希望他能拱衛社稷,只可惜他還未來得及建功立業;還有趙家那兩個孩子,他們一向對我忠誠,我從前聽許多人說過他們的不好,但我知道,他們所有的不好其實都替我擔了惡名,他們此刻都被押入了詔獄之中,不知道還能活多久;席飛羽也被錦衣衛擒拿,他是個至情至性的文人,聽說我被廢之後,便作詩為我哀哭;長姊與我向來不和,然而她此刻被監.禁於府邸之中,有人說她想要救我……呵,這怎麽可能?如果是真的,這也不是我所希望的。”

蘇徽攥住她衣袖的手一點點的松開,他無力的註視著她,頭一次感到了無可奈何。

嘉禾看出了他的無力,眼神卻還是溫柔的,沒有半點責怪或是失望的意思,仿佛是一個寬和的長姊,她擡手撫摸了一下蘇徽的頭發,說:“看你這模樣,一定還未及冠。這麽小的年紀,還是個孩子呢。難為你費了這麽大的功夫來到這裏,找個機會我再送你回去吧。若心中真有建功立業的報覆,就去好好讀書,以你的年紀一定是來得及的。”

蘇徽渾身一震。

“對了,你叫什麽?”嘉禾又問,還是那樣慈藹的口吻。

現在的蘇徽還是“雲微”的形象,十五歲的骨架,無辜少年的模樣,可是“雲微”是存在於九年前的人,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這樣一個人,那麽現在怎麽也有二十四歲了。

蘇徽在離開端和三年的時候,性別應該是暴露了,他不知道嘉禾在聽說真相又發現他不辭而別之後會有多憤怒,然而九年之後嘉禾註視著他,目光像是死水一般毫無波瀾。

難道是因為九年的時間太長,所以她早就把什麽“雲喬”、“雲微”都忘了?

萬一她沒有忘記,時隔九年再看到一個和“雲微”長相一模一樣的少年,她會不會覺得是見了鬼?又或者,蘇徽該撒謊說自己是“雲喬”、“雲微”的弟弟?

可是蘇徽無論如何也無法從嘉禾的眼中看出些什麽來。

定了定神,他說:“我叫蘇徽。”這一次他不想再取什麽馬甲名了。

“蘇、徽。”嘉禾點頭,“《爾雅》有雲:徽者,美善也。是個好名字,你的父母一定對你包含期許。你是哪裏的人?眼下為誰效命?皇位更疊之時朝局最為混亂,火中取栗的勇氣值得讚賞,可你卻也該為自己的親族考慮。”

她的神情看起來那樣的平和自然,就好像眼前這張臉她真的全無印象。

這一刻蘇徽忽然又想把自己曾經用過的馬甲全都找回來,直接當著嘉禾的面宣布,自己其實叫雲徽,是雲喬、雲微的弟弟,看她怎麽反應。

“長公主。”董杏枝上前,“這人來路不明,臣從前未曾見過,長公主還是不要與他多說什麽了。”

之前蘇徽昏迷在萬壽宮前的時候,董杏枝發現了他,卻向嘉禾提議要殺了他。因為擔心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裏的蘇徽會連累嘉禾。

但嘉禾卻救了他,此刻聽到董杏枝的話後,她無謂的笑笑,“那又有什麽關系,我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而已,那個人是誰都不要緊。反正我也……”快要死了。

蘇徽心中一緊。

“他來了。”這時嘉禾忽然看向了窗外,幽幽的說道。

蘇徽側耳,隱約聽到了風中傳來的腳步聲。

新帝在儀仗的簇擁下浩浩蕩蕩的來到了萬壽宮。

這位才從鄉下被接來北京的天子是個瘦小黝黑的青年,偌大的紫禁城比起他過去居住的茅屋要奢華廣袤了何止千百倍,他在狂喜之餘深深的不安,所以無論走到哪裏都一定要帶齊身邊的侍從,就好像被許許多多的人圍繞著他就不會害怕,排場足了他就有了帝王的威嚴。

他不是第一次來萬壽宮了,嘉禾早已習慣。

她在禪位之後不但失去了皇帝的身份,甚至連太上皇都算不上,成了所謂的“長公主”,輩分上是新帝的姑母,名分上是他的臣子。

成王敗寇是自古以來不變的道理,失去了權勢與地位之後,她其實理應誠惶誠恐的伏跪在新帝的腳邊表露自己的忠誠,可是奴顏諂媚從來不是她之所長。自她被廢至今,新帝來了十三次,這十三次的相處之中,她沒有哪一個對這個年輕人客氣過。

“長公主是否要去……接駕?”董杏枝是清楚嘉禾之為人及品性的,她開口詢問嘉禾這一問題,其實心中已然知曉了答案。

“我不去。”嘉禾說:“你去吧。我到後院賞會花,雖說到了秋天百草雕殘,可總有四季常青的松柏,可供人仰望感慨。”

蘇徽記得在夏烈宗的起居註上的確記載過,說嘉禾被廢之後,“常有倨傲不平之色”,於是烈宗“深憚之”。

起居註上未寫明烈宗是否真的指使過下人毒殺嘉禾,可“深憚之”這三個字背後洩露出的態度,就足以說明很多的事情。

趁著腦內的AI還在關機狀態,蘇徽飛快的對嘉禾說道:“陛下……不,長公主,新皇帝不是仁善的君子,不要挑釁他。”

“我知道。”嘉禾輕輕一笑,還是那樣滿不在乎的口吻,“勾踐臥薪嘗膽,方有後來的報仇雪恥,再不濟效仿劉禪,樂不思蜀未必就不能換得平安壽終。所以……”她轉頭看向了董杏枝,“你得去接駕。”

董杏枝伏跪在地,朝著嘉禾叩首一拜,“長公主說的那些大道理臣都不懂,臣只知道忠臣不事二主,新君每每來到萬壽宮羞.辱長公主,長公主卻總讓臣以禮待之,謹慎侍奉,這於臣而言實在無異於酷刑,長公主不如賜臣白綾一匹,讓臣效仿方辭遠方學士以死盡忠!”

“你這人哪。”嘉禾嘆了口氣,“十多年了,還是這樣倔強偏執,不討喜。你死了不是為我盡忠,你該活著才是。”

嘉禾的眼中已經沒有了求生之志,可她卻希望董杏枝能夠活下去。

“聽話,杏枝。”她說:“這是朕,給你的命令。”

董杏枝伏地泣不成聲。

說著她又看向了蘇徽,四目相接的那一刻,後者的眼神讓她下意識的挪開了視線,“你就待在這裏,哪裏都不要去。不管你是來救我的,還是來害我的,我都會找個機會將你送出去。”

“我不信。”蘇徽又一次扯住了她的袖子。

嘉禾那雙沒有什麽情感的眸子裏終於有了些許漣漪。

“我不信你剛才說的這些話都出自真心,我也不信你真的成了這幅要死不活的鬼樣子。”他牢牢的盯住了她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出過去嘉禾的痕跡,“你不甘心,對不對?”

作者有話要說:看了眼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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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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