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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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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想說什麽?”蘇徽問她。

“有一件事,我想要告訴我爹爹,可我又不敢說與他。”

“為什麽?”

“因為那不是什麽好事。”

春日的風柔柔的拂過,庭院靜謐安寧,唯有風吹動樹葉時沙沙的聲響。錦衣的公主與青袍的宦官並肩而坐,一個低聲細語的敘述,一個屏息凝神的傾聽。

“爹爹是皇帝,有些事情可以對爹爹說,卻不能對皇帝說。”

蘇徽記得在史書記載之中,的確留下了夏太.祖多疑、好猜忌的惡名,這位市井出身的皇帝就如同西漢時的劉邦一樣,得天下前重義輕利、敢於用人,得天下後,卻開始疑神疑鬼,屠戮兄弟。

作為一名史學研究者,蘇徽能夠充分理解他的猜疑之心是從何而來。不過站在十三歲的嘉禾視角來看,自己的父親應該是很可怕的一個人吧。

“雲喬,你為我出個主意吧。我是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活了十三年,可在這世上連一個朋友都沒有。

蘇徽想了一會,說:“公主憑自己的心意來選就好。”

在來到這個時代之前,他就被反覆叮囑過,絕不可以幹擾歷史進程。他只是歷史的觀察者,而非歷史參與者。雖然不知道嘉禾即將做出的是怎樣的判斷,但無論是什麽判斷,他都必需保持沈默。

別的不說,哪怕是嘉禾拿不準今日下午該吃什麽點心想要問他的意見,他也不能幹涉她的決意,因為這也是歷史的一部分。

可這個在蘇徽眼是“歷史組成部分的”的小女孩正陷入苦惱之中。她會笑會哭會煩惱,是活生生的一個人,與他那個時代的任何一個普通的姑娘沒有區別。

在蘇徽讀碩士的時候,國家組織了一個重大考古項目——開掘夏惠敏帝端陵。

他在導師的幫助下得以參與到了這個項目,親眼見到了她死後安身之所的模樣。端陵中的隨葬品不多,整個陵墓被盜墓賊破壞得很是嚴重,好在她的遺骨保存完好,人們通過她的骨骼判斷出她死的時候年齡應是二十五歲,死於毒殺。二十三世紀的科技精準的在電腦上還原出了她生前的樣貌並做出了全息投影。

蘇徽早慧,在母親的安排下,他沒有讀小學而是由私人團隊教育,中學學業還未完成便進入了國家頂尖的大學,當別的少年在校園中嬉鬧,為考試而苦惱的時候,他在研究所與堆積如山的文獻相伴。那年十八歲的蘇徽在看到夏惠敏帝的投影向自己走來的那一瞬間,忽然感到一陣心悸。

他不明白這種莫名其妙的感受意味著什麽,他久久的盯著那個投影,無端的從投影上感受到了一陣悲傷,明明投影中的惠敏帝是面無表情的,可他卻覺得她有很多話想要說。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蘇徽確定了自己今後的研究方向——夏惠敏帝周嘉禾。

如今他能夠親眼見到惠敏帝,親耳聽她說話,這樣的感覺和從前在文獻中閱讀她的生平完全不同。只是在這個活生生的嘉禾身邊待久了,他有時候會忘了二十三世紀博物館裏的那具枯骨。

“罷了,雖然有些怕爹爹會責罵我,可這樣的大事,我還是得和爹爹說才行。”終於在心裏糾結出了一個結果,嘉禾豁然站了起來,理了理裙擺,“雲喬,我先回屋子裏去了,你準備一下,等會我們就去找爹爹。”

“好。”蘇徽點頭。

“可爹爹太忙了,我擔心見不到他。”說到這裏,她又苦惱了皺起了眉。

皇帝日理萬機,便是他的親生女兒,也不一定能與他見上一面。

嘉禾躡手躡腳的又回到了午憩時的暖閣,守在閣內的宮娥這時已經醒了,只是還不知簾帳內其實早已空空蕩蕩。

蘇徽與她默契的對視一眼,先是由他上前與閣內守著的宮女攀談,找機會將她們引開,接著嘉禾再從藏身之地竄出,輕盈而又敏捷的回到屋中,脫鞋上床,佯裝自己一直都在睡。

等到閣中的宮人陸陸續續回來後,嘉禾揉著眼睛爬起,宮人們只當她睡了一個中午歇夠了,忙不疊的又打來清水,拿來梳篦、香膏、釵環,服侍嘉禾洗臉綰發。

在空隙時間,嘉禾同她們說:“我等會想去見爹爹,你們幫我打聽一下他現在在哪?”

嘉禾從小受寵,她五歲之前皇帝甚至抱著他在禦書房接見大臣,後來被臣子們勸諫了好幾次,才有所收斂。如今她雖然無法踏足前朝,但若是她想要跑去奉天殿見自己的父親,也沒有誰敢攔。

然而在她說完這句話之後,閣內不少的宮女卻都露出了為難的神情。

“怎麽了?”嘉禾輕輕推開正打算往她手腕子上套玉釧的宮娥,擡頭望向這群侍婢中最年長的。

“陛下他……正與賢妃娘娘在萬壽亭賞景呢。”

嘉禾楞了一楞,旋即平靜了下來,“哦。”

早年間她父母的感情十分要好,帝後二人相識於貧賤,共患難同生死,互為扶持才有今時今日。

但即便是再恩愛的夫妻,也未必就能夠一生一世一雙人。她爹爹後來還是有了不少妃嬪,得寵的賢妃趙氏、淑妃宋氏、方嬪、梁才人等。她們都比杜皇後更為貌美,更為年輕。嘉禾幼年的時候看見陌生的女人和父親依偎在一起,覺得是她們搶了母親的位置,氣得大哭,父親卻抱著她,笑著說阿禾真是不懂事。

後來漸漸長大了,身邊的女官告訴她,說婦人的第一要務是替丈夫開枝散葉,其次是打理內宅。她的父親是天子,更需要充實後宮。

杜後未能誕下皇子,這在許多人眼中便已是她的無能了,若跋扈善妒,簡直是罪不可恕——不過這些話並沒有誰敢直接了當的在嘉禾耳邊說出口。

女官們只是用相對委婉都語氣,一遍遍的教育年幼的公主,女人的嫉妒心是多麽的不可取,以及這世上沒有比丈夫的血脈延續更重要。即便你是公主你也要忍要讓要賢,要能夠包容你丈夫的一切,即便有朝一日他真給你抱回來兩三個庶子庶女,你也要歡歡喜喜的將這些和你沒有血緣關系的孩子視若己出。

嘉禾:……

這些話,聽起來怎麽那麽讓她郁悶呢?

嘉禾也不知道女官們的教導是不是對的,但身邊的人都這麽說,書上也都這麽說,那,姑且便當它們是對的吧。

但即便是對的,這些教條嘉禾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完全不打算遵循。畢竟她本就不是一個多麽規矩安分的姑娘,違背師長的事情她早就不知做了多少回了。

“爹爹果真去了萬壽亭?”嘉禾站起身,此時宮女們也差不多為她綰好了頭發。

“是。”

嘉禾點頭,提足往外走:“那還等什麽,去見爹爹吧。”

“可賢妃……”仍有宮女還在猶豫中,然而這時嘉禾已經直接走出了門。

她就是要在賢妃和她父親相會的時候去擾亂他們。

雖然知道父親沒有錯,可她就是心疼自己的母親,不想看那些年輕美麗的女子們張狂的樣子。

萬壽亭距坤寧宮有一段的距離,嘉禾是乘肩輿去的,一路上都顯得十分心神不寧。

旁人或許沒有註意到她的異樣,畢竟她此刻正襟危坐的姿態和從前沒有區別,只有走在他身側的蘇徽註意到她煩躁的掐緊了手掌。

青春期的少女果然情緒不大穩定。

他下一篇論文是不是可以考慮從青少年心理學角度出發分析惠敏帝的成長經歷?他出神的思考著。

“雲喬。”肩輿上的嘉禾小聲的喚了他一句。

“在。”他立馬看向她。

嘉禾看起來想和他說些什麽,但終是欲言又止。

在宮裏就是這樣,許多事情不想做卻不得不做。有些話想說出口又無力開口。

還未到萬壽亭,嘉禾便遠遠的聽到了父親的笑聲。似乎他和賢妃在一起很開心,至少嘉禾已經很久不曾聽到他如此暢快的大笑了。

母親終究還是輸了。意識到這點後,她心中愈發的郁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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