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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一零八、陌生(本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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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夜,好久不見。”

這樣輕的一句話簡直像是驚雷般在王遺風的耳畔炸響。他回頭的動作突然生生被遏制住了,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扳住他的肩膀,讓他不能轉頭看身後站著的人。一如當年的眉下,那雙黑而沈靜的眼裏劇烈波動著的,是十多年前滾滾東去的寒江之水。

一只手仍然拽住昏迷在地的莫雨的領口,另一只手卻已然穿過寬大的袍袖,他不自覺地握緊了腰間那把剔透的玉笛。

“叔夜?”許是見他久久沒有出聲,立在身後的葉紫有些疑惑地輕聲重覆:“叔夜?”

“.....”那只手頹然松開了,王遺風的上挑的鳳眼中飛快地閃過很多情緒,最終歸於平靜,微不可查地深吸一口氣,他轉身,時隔多年第一次看清那個念了很久的人的樣子。

她的一頭烏發仍舊簡單地在腦後攏起,額角原本的碎發梳了上去,露出光潔的額頭,五官依稀還能瞧見當年的神韻,但愈發黑沈的眼睛裏透出的滄桑早已不覆當年的天真懵懂;她的容貌看起來還是那樣的冷清,眉毛比當年更細長了,顯得她的神情對萬事都漫不經心;她比原來瘦了許多,身量也高了許多,臉側的弧度瘦削到刺人,妃色的襦裙領口襯得膚色也蒼白得不健康...

這是他心心念念了許多年的人。

而此時此刻,她站在離他十餘步不遠處的楓樹下,手搭在他從未見過的長劍柄上,用帶著疑惑的語氣陌生又熟悉地叫著自己,叫著從那一年桃花開盡後便再也沒有人知道的字。

叔夜。

“...叔夜,你怎麽了?”呼喚了好幾聲,王遺風卻並沒有任何回應,看著他已然同自己印象中的雪魔重疊的樣子,葉紫的心中不免更加忐忑了,她試探著往前走了兩步,小聲問他,卻見他怔忪的表情忽然變了,接著眼前一花,便被緊緊地帶入懷抱之中。

幾乎是嘆息著吐出那兩個熟悉的字,王遺風想,世上能讓自己失態至此的,大概也只有這一次了。

“子霽。”

是的,子霽是葉紫的表字,是當年她不顧長兄的反對,執意跟隨嚴綸離家闖蕩江湖時候嚴綸給她起的表字。因為沒有經過父兄長輩賜字的流程,這樣的兩個字只不過用來與嚴綸和叔夜傳信罷了,平日裏皆是同門相稱;況且,自嚴綸遠去之後,他們便沒有機會再聽到那個老頭以玩世不恭的語氣叫著自己的表字使喚自己去給他幹活了。這樣的兩個字,便隨著來來往往的信箋,逐漸淹沒在歲月的洪流裏。

曾經他們經常打牙祭的天心樓裏,有全長安最醇的美酒,嚴綸撚著他滑稽的小胡子,笑著喝上一盞,然後指著外頭掛在梢頭的一輪圓月,嚷嚷著,人品甚高,胸懷灑落,如光風霽月,正是我對你們兩個小家夥的期望啊!

遺忘這兩個字已經很久很久了,就像刻意不去想嚴綸,不去想她隨著離亂而消逝的鮮衣怒馬,不去想那些恍若隔世的生與死;聽到這兩個字的瞬間葉紫幾乎反應不過來他們的意思,就像她幾乎已經記不起來當年的嚴綸、王遺風和她自己究竟是什麽樣子,卻還執意地抓住他們的名字不放。

很多年。

緊緊環抱著她的這個懷抱有些顫抖,很陌生,她無意識地張大眼睛,不知道將手往哪裏放才好。她喉頭翻滾著幾欲脫口而出的酸澀情緒,卻說不出任何話語,只能任由山風吹亂自己的發,也吹亂他的,吹亂寬大的衣袍,吹亂枕著她肩膀越過去的那個人的表情,這樣就可以什麽都不想,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桑間之約,予卿誓下,承汝彼年偶遇一席笑話,共汝鴻雁傳書相思寄達,諾汝矢志不渝專心不二,許汝三生三世百裏桃花。邪,此約吾以桃枝定情,樹木為證,上窮碧落下黃泉,卿可應否?

桑間之約,予卿誓下,承汝筆墨三千丹青入畫,共汝知己十年姻緣難殺,諾汝白頭共老香車寶馬,許汝比翼雙飛流水落花。邪,此約吾以紅豆定情,歲月為證,上窮碧落下黃泉,卿可應否?”

還記得那年長安酒肆之中,花月歌舞之側,他們聽著那歌者悠揚的歌聲,嚴綸隨著旁桌的人用筷子敲起酒壇助興,微醺間,她醉笑著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怎麽,喜歡這歌嗎?”嚴綸這樣問兩個年輕人,飲盡杯中酒。

“不。”坐在她對面的他淡淡地回答,她楞了一會,才低頭,把垂在臉頰的發絲撥到耳後,沒有再說什麽。

所以,究竟是為什麽呢?

葉紫以為她會哭,當不再熟悉的人帶著那麽多年的風煙歲月撲面而來的時候她也真的差一點哭出來,但是,楞楞地站著,站著,她最終只發現自己的眼眶幹涸得像旱季的流河,再也沒有一點點淚水了。

她輕緩而堅定地推開身側曾經的同門、師兄、乃至仰慕者,搖了搖頭,在臉上重新掛上溫和而疏淡的笑容,用毫不在意甚至是輕快的語氣調侃道:“叔夜,好久沒見,難得見你如此失態,這些年你還好嗎?”

突然間,兩個人之間拉開的距離灌進了呼啦啦的山風,袍袖拂動間,從容淡定如王遺風,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窘迫甚至尷尬,那種可怕的陌生感突然拉回了他的全幅理智,讓他無法選擇任何回答的方式與語氣。

沈默良久,他才低聲道:“尚可。”

“那便好。”知曉他經歷堪稱慘烈,葉紫並不戳穿真相,輕點了一下頭,她像是確認又像只是說給自己聽:“那就好。”

“子霽...”她這樣輕而淡的態度全然不同於多年前那個活潑狡黠、面對他卻時常羞怯的少女,巨大的反差讓王遺風心頭的陌生感更加強烈了。他心頭閃過許許多多的疑問,卻不知從何下手,遲疑著想要問出口,但她已經越過他走向昏迷的莫雨:“...你呢?”

“我很好。”仿徨只不過片刻,先一步找回理智的葉紫蹲下來探了探莫雨的鼻息,一邊淡淡地說:“這些年發生了不少事情,我自己分身乏術,加上我也知道你的處境不妙,為了避免拖累到你,我沒能夠及時和你聯系,叔夜,為此,我要向你賠不是。”

“不,你究竟...當年巴陵之事是何緣由?”很多股情緒撕扯著他的內心,王遺風難得需要壓制住自己的情緒,才得以保持語氣的冷靜與平和:“子霽,既然你沒有遭遇不測,為何會中斷書信...”

“我自己也並不想讓親友擔心,但是我沒有選擇的餘地。”站起身,葉紫靜靜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覺得心頭襲來的陌生感更加強烈了,她嘆口氣,不想細細解釋這個問題:“那麽,叔夜你呢?聽聞蕭沙給你找了許多麻煩,還有惡人谷...”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不過是盜世虛名而已,”只有在說到都能理解的話題,王遺風才貼合她印象中的惡人谷谷主的形象,他下意識地將雙手負到背後,半仰著頭用屬於雪魔的語氣淡淡地道:“蕭沙他既然覺得江湖中那些所謂的正道中人會信,便興風作浪罷,天下之人,是善是惡,到底該由天,來定。”

許是風太大,或是午後陽光愈發晃眼,葉紫下意識地瞇起眼,看著王遺風,看了許久,直到兩人之間的沈默更加無法掩蓋的時候,她的臉上慢慢地浮現出一個釋然的笑容:是啊,他終於不再是當年自己所認識的那個叔夜了,他已經經歷了很多,已經走了很遠,已經不再願意和自己分享哪怕一點點的經歷,也已經不再在乎和問詢自己的想法和情緒。

他已經徹底拋下了屬於叔夜的年輕的軀殼,而成就了他的,正是自己缺席的多年時光,是自貢慘案,是文小月,是惡人谷,卻不會是她。

惡人谷谷主,雪魔,王遺風。

熟練地摸出蟲笛施展冰蠶牽絲處理好莫雨的傷口,很輕易地將他小小的身軀抱起送向王遺風,葉紫的語氣變回了平日慣用的樣子:“他是個好苗子,沒想到你能這麽早就發現。劍譜是我教的,內功也已經奠定過紅塵訣的基礎。好好教,日後成就一流高手並不難。”

“葉凡離家時曾流落至昆侖,我...”“我知道,那孩子很不省心,有勞你教導照顧了。”見王遺風接過莫雨又提及葉凡,葉紫心中感嘆他們之間竟然已經沒有言語至此,不由得握緊了腰側長生劍的劍柄,半晌,才笑道:“能見到叔夜很好,我就放心了。還有要務在身,如此,先就此別過,來日若有方便,再會詳敘。”

王遺風看著她不語靜靜的側臉,看著她慢慢地吐出告別的話語,長久的尷尬和沈默就像掛在她眼底淡青色的陰影,令語氣都顯得疲憊。他忽然覺得莫名失語,一直以來的孤傲已經讓他忘記該如何回應,唯有心底傳來隱約的慌張悸動告訴他、催促他不要再沈默下去,不要任由她轉身毫不回頭地遠離。

“...子霽!”

兩個字終於掙紮著出口,飛快地消逝在風中,而那抹纖瘦而陌生的身影已經遠離,終於消失在山路的盡頭。

作者有話要說:

光風霽月的原出處是宋朝黃庭堅,這裏提前用了一下主要是有暗喻的,夜色侵霜雪霽月不相逢,原創詩句隱喻老王葉子和文小月,確實...感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微妙啊!

時隔那麽多年,肯定陌生了,要是抱頭痛哭才奇怪。

另外,老王我覺得確實有些太裝,加上文小月的事情還沒解釋清楚,葉子現在的狀態並不適合和他攪合到一塊去。

這章也算是解釋了一下當年為啥葉子仰慕老王卻沒跟他在一起的原因,人家男神嘛,高不可攀在雲端,葉子當時那麽蘿莉把握不住啊!

PS:不管你們信不信,反正作者寫這章寫哭了!小虐老王頂鍋逃跑,後面還會有他很多劇情的!還會解釋文小月的!下卷豬籠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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