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書陷入了深深的沈默, 然後一片寂靜。

“奈、奈奈……”樋口還在咳嗽，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嘴角滲出一絲血跡朝她大喊：“快走！”

“這家夥根本不是我們要找的人！”

“大樓裏的那些人都是他殺的！”

“為什麽呢？”

低沈的聲音隨即在耳畔響起，六道骸如鬼魅般移到禮緒奈身後, 輕輕執起她的右手, 做出一副教她瞄準射擊的姿勢。

身體——

身體完全動不了！

禮緒奈不自覺顫抖了一下, 聽見他的耳邊輕笑，繼續詢問她：“你是怎麽破除我的幻術？”

現在這個人。

是真的, 還是假的？

禮緒奈垂眸, 紊亂的呼吸昭顯出此刻過度緊張的內心。

“這些都是假的不是嗎？”

六道骸頓了下，伸出指尖點了一下自己的薄唇，饒有興致開口：“即便如此, 你又是怎麽發現這些是假的呢？”

“因為……”禮緒奈有點茫然了，只能硬著頭皮說：“好端端的人，忽然到了那種地方, 怎麽想都會覺得不太對勁吧？”

好像聽見了書一聲冷笑。

六道骸眨了下眼睛，回頭看向仍舊被困在幻境裏的芥川, 摸著下巴開口：“沒有出現怪物或者鬼魂找你索命或者覆仇嗎？”

禮緒奈：“……”

書：“……”

這是同一個劇本嗎？

難道……

芥川此時的幻境，是正在打怪獸嗎？所以才會對著空氣揮砍？

想著禮緒奈和書同時露出了覆雜的目光。

“內心意外的幹凈呢, 竟然什麽都沒有, 難怪可以破除我的幻術。”

六道骸好奇地湊近她, 手上的三叉戟抵住禮緒奈的脖子，蠱惑般的聲音滑入她的耳膜, 像是惡魔的低語：“你看看他。”

芥川？

禮緒奈目光移到他身上。

再繼續下去芥川會體力不支而倒地的, 單薄纖細的身軀已經被汗水浸濕, 灰白色的發尾緊緊貼合面部。

似乎還在咬牙堅持, 可是這裏並沒有與他作鬥爭的人。

“我的幻術沒有對他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喔。”六道骸笑吟吟的模樣像極了某個黑泥精, 慵懶的話語定格在少女白皙的頸窩處。

“他只是陷入了自己的噩夢中。”

禮奈緒重覆著他的話：“噩夢……？”

“像他這樣的人我見過太多了，身上充斥著血腥與戾氣，像無法被馴服的低級犬類，除了殺戮的價值之外，一無所有。”

“他的雙手所沾滿的罪孽，最終都是會吞噬他自己。”

禮緒奈心臟忽然開始變重，呼吸也開始急促。

“骯臟又愚蠢的黑手黨，總認為自己所掌控的黑暗能被自己所駕馭，通過殺伐與見不得光的手段獲得權力的同時也在毀滅自己啊。”

六道骸愈發輕柔的聲音伴隨著最惡毒的嘲諷，卻見禮緒奈無端哽咽起來，會心一笑：“怎麽？害怕了嗎？”

“才、才沒有——”

禮緒奈低聲反駁，那雙淺褐色的眼眸或許跟六道骸所見過的某雙眼睛一樣，讓他出奇沒有反嘲回去。

“芥川他不是這樣的人——”

“他在用自己所能努力的方式證明自己的價值，並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通過正確的方式肯定自己的存在。”

“他或許是錯誤的，可是像你這種人也沒有資格去審判別人！”

“……”

六道骸揚起的眉角緩和下來，露出一抹冷笑。

“是嗎，天真可愛的黑手黨小姐。”

“那可真是不巧，我恰恰是從那地獄裏走出來的人。你在為卑鄙可恨的黑手黨尋找借口時，有沒有想過活在地獄裏的人，是否更加痛苦呢？”

禮緒奈瞳孔猛然一顫。

“看來這麽天真可愛的小姐似乎也有過不同尋常的經歷，能讓我看看嗎？”

六道骸沒有用詢問的口吻，肯定的語氣仿若所有人都是任由他擺布的工具，他松開禮緒奈，揮動著手裏的三叉戟。

……

“下雨了哦。”

下雨？

禮緒奈怔怔聽著對方的話。

不自覺擡頭看著天空，大片霧蒙蒙的雲層不斷朝她上方靠攏，這樣的天空……好熟悉。

“快醒醒！！奈奈！！！”

“這些都是假的！！”

周圍的聲音越來越薄弱，禮緒奈找尋著聲音的來源卻只能聽到一陣尖銳的耳鳴，她趕緊捂住耳朵蹲下來。

雨水滴落在鐵壁上的聲音，很吵雜。

驀然回過神，這裏是那時候的碼頭倉庫？

對，沒錯。

她正在被那些家夥追趕。

禮緒奈連忙回頭看去，果不其然黑壓壓的人群跑出集裝箱的另一側，開始向她逼近。

不行，要快跑。

禮緒奈慌忙地站起來，向前跑了幾步卻發現自己跑錯了方向。

前面正是對方的停靠運輸船的碼頭，從船上走下來的大漢一個個露出兇惡的目光，手上拿著各式各樣的武器。

“給我抓住她！”

“我要打斷她的腿！扒了她的皮！”

“把她的屍體拿去餵狗！”

瘆人的惡語與死亡的臨近感在耳邊不斷回蕩，臉色瞬白的禮緒奈已經退無可退，她不想死。

握在手中的槍不停顫抖，呼吸一點點被剝奪，仿佛巨大的黑布籠罩在她身上，遮掩住所有的光芒，吞噬星月**。

禮緒奈的瞳孔開始逐漸褪色，出現一種略灰的喑啞色澤，有些茫然地仰起頭，與頭頂烏雲恰好重疊。

……這個時候芥川為什麽沒有出現？

“砰！”

這是打雷的聲音？

猶如子彈般的雷鳴聲破開了渾濁的天際，覺醒後的五感從持續不斷的耳鳴聲中聽到些許慘烈的哀嚎，與吵雜的雷鳴混為一起。

原本模糊的視線正在漸漸清晰。

而從這些雜亂的聲音中，她敏銳的五官分辨出了從自己手中發出的聲音，大雨傾瀉而下，打濕了衣衫與發絲。

此時的禮緒奈想也不用想，肯定是格外狼狽不堪。

金色的發絲垂落到額前與臉頰側，水珠順著發絲紋路滑落到地面上，砸下一朵朵血色之花，眼前被濃郁的暗褐色水霧籠罩。

原本被水霧遮擋住的視線，完全清晰。

周圍的聲音頓時消失不見。

陷入了一片寂靜。

就是世界被沈默了一樣，風聲，雷聲，雨滴聲，統統消失不見。

而圍繞著周圍綻放的血花，將整個畫面染成猩紅的顏色，禮緒奈獨自站在中心點，茫然註視著一切，原來……

所有人都死了。

而芥川也沒有出現。

她也沒有死。

所以這些人，是她殺的。

她有些分不清哪一個才是真實。

“原來這就是你的惡啊。”

輕柔低緩的聲音在世界中心響起，禮緒奈木然擡眸，六道骸正坐在巨大的集裝箱上，翹著腿朝她微微一笑。

“雖然看起來很可憐，但確實是這樣做了呢。”

那雙異色瞳孔露出憐憫的眼神，隨後懸空站在禮緒奈的上前方，一只手叉著腰，輕輕挑起她的下顎。

“看起來真像被汙染而墮落的天使，被自我所蒙蔽，連你自己的意識都在欺騙你。”

兩人靠得極近，六道骸唇角微微彎起，慢條斯理地撫摸起她的臉頰，最擅長挖掘人心背面的幻術師，對於這樣的表情雖然屢見不鮮。

但竟然會有人被自己的意識所蒙蔽，天真與惡的對立完美混合在她身上，絕對是六道骸所見過最完美的表情。

禮緒奈沒有反抗，漸漸地垂下眼簾。

原來那是太宰幹部刻意安排的。

原來那時候芥川的出現並不是為她解圍。

這些，都是她所必須經歷的事情。

“唔？”六道骸端詳著禮緒奈的表情，發出一聲疑惑的低問：“感到憤怒了嗎？是被周圍人的隱瞞與背叛，還是被自己的意識所支配的憤怒？”

“憤怒？”

禮緒奈細微的回應，竭力克制喉嚨顫抖的聲線。

“這就是可憎的黑手黨啊。”六道骸似乎有所感觸，唇邊溢出一絲嘲笑，誘導性的話語纏繞在她耳畔，“去逃離這片幻境吧。”

“逃離？”

“沒錯，只要執起你手中的槍，結束自己的惡，就能逃離這片幻境。”

禮緒奈抿唇不語，逐漸放空的眼神緩緩擡起手臂。

結束——

自己的惡？

人心真是脆弱的東西。

六道骸憐憫的表情中夾雜著些許冷漠。

禁不起任何來自靈魂的拷問，也無法自我肯定內心的選擇，所以才會仿徨在幻境中任由擺布。

“奈、奈奈？”樋口奮力從地面上爬起來，回頭緊緊盯著禮緒奈無神的雙眼，以及她此刻的舉動，驀地發出淒厲的吶喊。

“快停手！！！”

這時地面傳來輕微的晃動感。

似乎受到來自外界的破壞。

明明，不應該是這樣的。

禮緒奈盯著手中的槍，如果殺人是惡。

如果她當時不反抗，誰又會審判那些家夥的惡。

——“我們是Mafia，不是這些為了低廉的價值而拋棄人性的生物。”

——“沒有秩序的黑夜，所堆積出來的只不過是一灘難泥而已。”

“不對。”

輕柔的聲音如同黑暗中劃出的一道縫隙，灑下細碎的光，用力握緊扳機的指尖微微泛白，微微擡頭：“如果我逃離了這片幻境，那麽他們的惡又應該由誰來結束？”

六道骸楞了一下，隨即嘴角無聲勾起。

禮緒奈依舊垂眸望著地面上的血花一點點消失，如同幹涸的血跡斑駁不堪，緩緩擡起手臂，指向六道骸的背面。

“維持世界平衡的最好辦法，也就是——”

槍口所指的方向……

六道骸托著下顎的手驟然停住，眸色一沈，是他真身所在的位置。

禮緒奈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堅定。

“以惡制惡。”

幻境如碎掉的玻璃球頓時炸裂，散發出玻璃折射碎片時的閃爍光芒，在禮緒奈的頭頂綻放出耀眼的星光。

地面劇烈的搖晃使所有人停下了舉動，伴隨著地面的轟然坍塌，卷起巨大的塵霧瞬間覆蓋所有人。

“怎麽回事？”六道骸眉頭皺起來，立即向上跳到高臺處。

怎麽會忽然塌陷？

頃刻間所有機器與建築被活埋。

禮緒奈也被怔到了，即使身手靈活也躲不掉密集的隕落土塊與石塊，還有倒塌的焚燒爐燃起大火，樋口恰好站在樓梯處貼近墻壁，抓著扶手朝她大喊。

書也在腦海裏各種警報：“快走！離開監控室！”

驀然間一只大手抓住禮緒奈的手腕和腰肢，將她輕輕一提。

什麽？

在飛揚的黑色塵土中。

禮緒奈微微移動視線，隱約看見了一抹耀眼的星火。

那一瞬間，心底所籠罩的黑暗被驅散的一幹二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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