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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芳名千載(傾城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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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書記載:

仲朝武德二十三年, 烈帝天機駕崩,執掌朝堂十年的皇太女天淩即位,改國號為永泰。

永泰元年十二月, 大將軍落星起兵謀反,被處死,此案牽連甚重, 一時間無數人頭落地, 朝堂內外人人自危。

永泰二年三月,天淩擢升一名天乾侍衛為後,賜名桃夭。

永泰三年三月,天淩產下一女,取名為天澤,小名婉婉。

永泰二年十月, 慈德宮, 一身粉色長衫的桃夭拿著一枝粉色的布花,輕輕搖晃著,逗著懷中的女孩。

已經五月大的孩子, 正是雪團般可愛的時候,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被那隨著男人揮動而顫動的粉色花朵吸引, 不時發出咯咯的歡笑聲。

桃夭一臉愉悅的轉頭對天淩說,“陛下, 婉婉這會正開心,您不來看看孩子?”

身著明黃色常服的女人此時正端坐案前,幾十年如一日的批改著似乎永無窮盡的奏折。

她朝其樂融融的兩人看了一眼,冷淡的搖了搖頭,“還是算了,她不喜歡朕。”

婉婉是個很乖的孩子, 基本上誰都可以抱。

可唯獨對天淩,這個孩子表現的極為抗拒。

只要天淩一抱她,馬上就開始撕心裂肺的哭,怎麽都哄不住。

桃夭一邊繼續逗她,一邊暗想。

或許這就是孩子的靈性吧。

孩子是不會跟自己的殺母仇人親近的,即使那人是她的生身母親。

天澤不喜歡自己的母親。

雖然身邊所有人都告訴她,她應該敬愛自己的母親。

因為她的母親是仲朝至高無上的皇帝,一句話就可以決定千萬人的生死,包括她的。

但天澤還是不喜歡她。

無論自己跟那些宮女姐姐玩的多開心,只要那個人一來,所有人就都禁了聲。

而那個女人卻總是冷著一張臉,神色淡淡的掃過所有人,好像那些跪在地上的不是自己的同類,而是可以隨意踐踏的花草。

所以天澤不喜歡她。

但作為天淩唯一的子嗣,即使她再不情願,也不得不陪著母親出席各種場合。

有時宮裏召開盛大的宴會,那些被母親寵信的大臣也會帶著自己的家眷來赴宴。

天澤看著那些跟自己一般大的女孩撲進母親的懷裏撒嬌,那麽和睦溫馨的樣子。

她卻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她撲到天淩或者桃夭懷裏的樣子。

天淩自不必說,桃夭雖是她的父親,但他整日沒個正形,天澤自然對他也生不起依賴之感。

天澤也曾期盼著天淩能對她露出哪怕一點,在意或者關心。

可是統統都沒有,天淩會給她請最好的老師,每日向老師詢問她書讀的如何,卻從不曾親自到書房來看她,哪怕一眼。

好像把她培養成合格的接班人只是一種責任,而非出自任何其他感情。

天澤想,天淩應該也不喜歡自己。

哼,誰稀罕你的喜歡呢?

小小的女孩就這麽跟自己的母親較上了勁,她對自己冷淡自己就對她更冷淡,她不把自己放在心上,自己也絕不把她放在心上。

這一較勁,十幾年便倏忽而過。

16歲的天澤身材高大挺拔,有一雙毫無雜質的純黑色眼眸和英挺濃密的眉毛,嘴角總是帶著淡淡的笑意。

漂亮康健的女孩如同初升的暖陽,給這片冷寂的宮廷帶來了一片溫暖,卻從不灼燒任何人為代價。

直到她愛上了另一個女孩。

那是個清秀的小宮女,柔弱的像是宮墻磚縫裏剛長出的細嫩小草,卻又像是春日的清風,叫人不自覺地想要親近。

但天澤卻不敢讓母親知道這件事。

她幾乎可以想見,如果被母親知道她喜歡上了一個毫無出身的宮女,這個女孩的下場會是如何。

但少年人的愛總是轟轟烈烈,又豈是想遮掩便能遮掩的住的。

兩人三番四次的幽會,天澤固然無人敢問,但小宮女卻已經被有心人盯上。

終於東窗事發之時,天澤匆匆趕到,卻見自己心愛的姑娘已經被打的氣息奄奄,身上淺色的紗裙,已經被鮮血染紅。

向來溫和的少女目眥欲裂的擋在了自己的姑娘身前。

“誰再敢上前一步,我殺了他!”

“你要殺誰?”冷冷的女聲從門外傳來,聲量不大,但已經叫所有人都打了個寒噤,登時跪倒一片。

天澤的心中一片冰涼,卻仍是直直的站著。

天淩從朱紅色的門外走進來,身後跟著桃夭一幹人等。

君王仍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走過天澤的時候也沒有多看她一眼。

隨從搬來軟榻,天淩好整以暇的坐下,略帶倦意的問,“怎麽回事?”

立刻就有人上前交代事情經過。

而天澤始終盯著自己的母親,在她冷然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小宮女身上時。

她指向眾人的劍便立刻回轉,牢牢地架在了自己頸側。

“母上若要取她性命,女兒即刻自裁。”

在著萬分危急的時刻,天澤卻突然發現,自己其實沒有任何可以抵禦母親的東西。

所謂名利地位,所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都是天淩給她的。

但她還有自己的肉身可用,

她是仲朝唯一的皇太女。

軟榻上的女人不知是無奈還是不滿的看了她一眼,就像大人看哭鬧的孩子。“你沒有資格跟我談條件。”

天澤咬牙,寶劍在自己的頸側上劃開一個小口,“不試試怎麽知道?”

天淩嘆了口氣,所有人都以為她要妥協了。

但女人只是冷冷的看向自己倔強的女兒,“那你就死吧,你死之後,我保證她不會死,不僅不會死,還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女人聲音中的冷意讓在場的所有人不由自主的打了個顫。

天澤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的母親,從女人森冷的眼神裏,她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溫情。

是的,天淩既不受人威脅,也並不在乎她的生死。

就算她死,也救不了自己的愛人。

天澤手中的劍頹然落地。

“其他人退下。”桃夭示意下人們趕緊退出去。

不多時,偌大的院子裏,便只剩下他們四人。

天澤緩緩的跪下。

威脅無用,便只剩下哀求。

“我求您,求您不要殺她……”

向來在母親面前冷漠寡言的女孩,第一次如此卑微的哭求,試圖求得皇帝的仁慈。

而天淩仍是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痛哭的女兒,淡淡道:“你不該這麽說話。”

天澤哀哀的看著她。

天淩平靜道:“你是天家的子嗣,日後要繼承這百年基業的人,怎可如此兒女情長?”

天澤從母親的語氣裏聽不到任何松動的可能,此時她終於絕望。

眉目漂亮的女孩慢慢直起身,冷冷的瞪著女人,最終冷笑道:“你以為,我想做你的女兒?”

但這句話,卻似乎取得了更好的效果。

天澤第一次在母親臉上看到了恍惚的神色。

但那恍惚卻不是對她的。

而是好像穿過她,落在了某個已經不存在的人身上。

但也只是一瞬間,女人便回過神來,淡淡的看她一眼,“現在,回你的東宮去,閉門思過沒有朕的命令,不許踏出宮門一步。”

她突然錯轉的話風讓天澤楞了一瞬,卻仍是不忘自己的愛人,“那她……”

天淩閉上眼按住額頭,“你現在如果不走,朕馬上就處死她。”

天澤立刻明白了天淩的意思,戀戀不舍的看了小宮女一眼,“女兒告退。”

她剛走出院門,天淩便對桃夭說,“去找太醫,治好她的傷,留在你宮裏任用。”

在一旁侍立的男人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是,陛下。”

回到永泰殿,天淩又批了一會折子,便覺身上酸痛,她如今年歲也大了,保養再好,也終是不比從前。

腦中不自覺的閃過天澤的臉,卻又與更為悠遠的記憶重合。

時間過的可真快啊。

外面傳來內侍的通報聲,桃夭施施然走了進來,行了個禮,“陛下,那小姑娘已經無礙了。”

“嗯。”天淩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見他不走,“還有何事?”

“也沒有什麽別的事,”桃夭笑了笑,“只是很久沒看到您這麽心軟了。”

“……退下。”天淩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桃夭立刻行禮退下。

金碧輝煌卻又毫無人氣的大殿裏,又只剩下她一人。

天淩放下筆,慢慢的靠在椅子上。

是的,她很久沒有這麽心軟了,上次,還是懷著天澤的時候。

天澤不過是她懷來安慰與麻痹落星的武器,在落星死後,合該拿掉的。

但她卻沒有那麽做。

或許是因為天澤的危險性遠不如她的母親。

但更重要的,應該是出於某種遺憾的彌補。

在行刑前,天淩曾想過,去見落星一面。

但她最後沒有去,因為她清楚,如果見了落星,自己一定會心軟。

天淩的目光落在不遠處躍動著的燈火,那美麗的火焰通過精美的燈罩,灼燒著她淺灰色的瞳孔。

她的眼睛因為經年累月的長時間批改奏章已經不太能看的清楚了,她的身體虛弱,早上經常頭暈到起不了床。

而這些,除了經常給她診治的太醫外,無人知曉。

沒有其他人知道,這位端居金座,似乎如此時的仲朝一般強盛如烈日般的帝王,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

這是理所當然的。

帝王不能對人示弱,國家需要的只有一往無前的意志,而非孱弱不堪的身軀。

你要先把你的心挖出來,摔在地上,然後踩著萬人的屍骨,爬上那個獨一無二的寶座。

天淩望著窗外冷寂的月。

不知是不是年紀大了,她越發頻繁的想起小時候的事情。

她小時候算是個聽話的孩子,但也如此時的天澤一般,不喜歡自己的父親。

她的父親嚴厲,不近人情,甚至是殘忍。

他的臉上從來沒有笑容,他會因為宮人打碎了一盞燈就叫人把他拖出去活活打死。

她的母親出身並不好,因此在父親身體垮掉之前,並沒有人認為她有希望繼承大統。

天淩並不在意,她也不稀罕那個位置,那時她最大的願望是等長大了,帶著母親搬出宮去,做個閑散的親王。

她的母親是個沈默寡言的女人,總會望著父親朝堂的方向發呆。

“娘在想爹嗎?”年幼的天淩曾經好奇的問過。

女人只是溫柔的撫了撫她的額發,沒有說話。

十二歲時,天淩的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從母親的死裏。

當從書房回來的天淩看到了渾身是血被兩個侍衛架著的母親,和從未曾見過的,盛怒的父親。

男人向來冰冷的臉彼時扭曲成了一只兇殘的野獸,像是要馬上把眼前的女人撕碎。

天淩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擋在了母親面前,仰頭望著自己的父親。

男人卻只當她不存在,一手拿著劍,直直的指向母親。

“妄朕多年寵愛於你,你竟然如此謀害朕!”

謀害?

天淩慢慢的轉頭,望向自己的母親。

那個總是憂郁的望著遠方的女人,此刻臉上也掛上了兇狠而殘忍的笑。

“你滅了我的族,我便叫你絕後,唯一的子嗣也是我們季朝的血脈,很公平不是嗎?”

季朝……

天淩自然知道季朝,卻絕想不到,她的母親,竟是一位一心替故國報仇的季朝人。

天機慢慢收斂的臉上的怒容,看了看依然回不過神的女兒,把劍丟在她面前。

“殺了這個叛逆。”

天淩下意識的後退兩步,搖頭,“我不能……”

野獸尚知母恩深厚,人豈能弒母?

天機此時卻像是已經完全不生氣了,他淡淡的看著天淩,“朕不會再有別的子嗣,你以後就是我大仲的皇太女,今天朕來教你,一個皇帝,要怎麽做選擇?”

“來人,”他冷冷道,“把此宮的宮人,挨個杖斃。”

他又看向天淩,“直到皇太女動手為止。”

那是天淩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個夜晚,她一直以來居住的宮殿裏,回蕩著連綿不絕的慘叫聲。

他們是陪她上下學的小太監,是給她繡手帕的小姑娘,是會給晚歸的她留一碗雞湯的老嬤嬤。

天淩跪在地上,額頭磕出了血,換來的卻只有一句。

“季朝餘孽不除,他們早晚也會死在敵兵手裏,朕不過是把這一切,擺在你面前罷了。”

“你知道該怎麽做了嗎?”

你知道該怎麽做了嗎?

那天也是天淩第一次知道,原來大股噴出的鮮血,是熱的。

父親滿意的離開,母親的屍首被人拖走。

天淩抹掉了臉上的血,走出了宮殿,坐在了臺階上。

少女的心隨著母親的血一起冷下去。

月幽幽的掛在天上,今夜沒有星星。

後來的事情似乎順理成章,一個人如果連自己的母親都能殺,那這世上大概少有什麽事是她做不出的。

殺母親是為了救宮裏剩下的三十六人,那麽為了天下,沒有人是不可以被犧牲的。

天淩後來殺了很多人,有的該死,有的不該死但又必須死。

她已經不再去想應不應該殺這個人這種問題了。

那些白骨堆積如山,哪裏還能分辨出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他們只是擋了仲朝道路的人。

直到要處斬落星的前夜,天淩回到了母親的宮殿,屏退了下人,坐在那冰冷的臺階上,喝了很多酒。

喝到爛醉之時,她迷迷糊糊起身往門外走,“……落星。”

卻在跨出門檻的時候,被拌了一跤,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頭破血流。

疼痛讓她清醒過來,已經快要三十歲的女人就那麽坐在臺階上,哭的昏天黑地。

她不能去。

如果連你這樣的人,都配得到幸福的話。

那那些被你殺掉的人的靈魂,又要如何安息呢?

既然拋卻了自己的人性,就不要再試圖回頭。

你要孤獨的背負著這個王朝和被王朝埋葬的人命,跋涉至死。

這是老天爺對你的懲罰。

今天的天澤叫天淩想起自己。

她合該用父親對付自己的方式對付自己的女兒,但她也沒有。

桃夭說的沒錯,她心軟了。

大抵是因為女孩的眉目,像極了故人吧。

史書記載:永泰二十五年十二月,帝病重,臥床不起。

天澤跪在母親的床前,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君王,此時躺在床上,骨瘦如柴,氣息奄奄。

她的面容依然算不上蒼老,但神智似乎已經不太清楚了。

天澤稍微往前湊了湊,拉住了女人消瘦的手,“母親,女兒在這。”

女人已經渾濁的眼睛慢慢轉向她,然後像是驚訝般的,瞪大了一點。

“你怎麽來了?”

女人手微微擡了一下,似乎是想摸摸她的臉,卻又因為力氣不夠垂了下去。

天澤有些慌張的喊,“母親!”

天淩最終沒有殺她的愛人,所以她這時候,也不願意自己的母親死去。

這句話驚動了床上的女人,她的眼睛稍微亮了一點,又定定的看了她片刻,最後搖頭。

“你不是她,我糊塗了,她從不會來看我。”

天澤這才明白,母親那句話,不是對自己說的,是對一個跟自己很相像的人說的。

她又想起少時為太子妃頂撞母親時,母親恍惚那一瞬。

難道也是因為這個人嗎?

可母親從未提過這樣的人,為什麽明明很重要,卻從來不提起呢?

此時天淩又微微拉了一下天澤的手,天澤立刻回神,“母親,女兒在。”

天淩望著她的眼睛,似乎輕輕笑了一下,“你跟太子妃相處如何?”

這是天澤第一次看見母親笑,她忍住眼淚,“很好,女兒很喜歡她,她也中意我。”

“這樣啊……”女人不再看她,望向了頭頂的虛空,喃喃道。

“那就好……你們要好好在一塊,你不要騙她,也不要被她騙了。”

皇帝閉上了眼睛,她這樣一個人,最後留下的,卻只是這樣一句話而已。

史書記載:永泰二十五年十二月十七日,慎帝天淩駕崩,皇太女天澤即位。

天澤即位後,改年號為永康,其在位期間,四海生平,天下大治,與其母並稱為“泰康之治 ”。

作者有話要說:  ps:大家都想看天淩思念落星,可她這種人太清醒了,清醒到快死了才恍惚了一小下,所以她不會想的。落星要找回場子,只能去he線試試了。

再ps:又寫多了,明天也不知道能不能更,評論給我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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