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處傳來的抽痛就沒有停止過。

它緩慢而深刻，像是有人將手刺進他的胸膛深處，細致而粗暴地蹂躪著脆弱的肉團，擠壓並擰碎它，任由血肉散落，又將另一顆心臟塞進他的胸口。

這顆被塞進來的心臟也許是剛剛從冰庫裏取出來的。

它的血管和瓣膜全被凍住了，卡爾沒有感受到它的跳動。

也許它只是個樣子貨。

也許他不需要心也能存活。

“你不該把他們拉進來。”超人低沈地說，“這只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和其他人無關。”

X學院還是卡爾親自帶萊克斯過去的，X教授和漢克也是他親自介紹給萊克斯認識的。

他們在宴會上穿行，隨手取那些餐點餵給彼此，眾人最喧鬧的時候他們躲在花架下擁吻。

那是個黃昏，紐約的天空蒙了一層紅霧，像是燃燒的火焰織成的薄紗在蔚藍的天空裏晃蕩……卡爾甚至能記起來萊克斯當時香檳一樣醉人的舌頭，還有那朵從他們頭頂垂落的紅花。

當時的一切多麽浪漫啊，現在看來，那朵紅花卻只是像一滴將落未落的血。

觸目驚心。

卡爾才不相信萊克斯針對變種人的計劃有這麽簡單粗暴，在知道超人等同於卡爾．艾爾之前，萊克斯就在根據超人幫助變種人的行動準備各種備案了。

但他也知道為什麽萊克斯會選擇現在的做法。

他真是恨自己知道。

這世界上就是有這樣惡劣的人——他坐擁一整個軍火庫，卻單單只用你送給他的那柄觀賞的寶石小刀殺人。

萊克斯．盧瑟就是這樣的人，毫無疑問。

萊克斯在卡爾因為暴怒愈發收緊的掌心發出生理性的咳嗽，因為呼吸困難，他的臉色已經相當難看，然而他自己看起來倒是一點也不介意生死完全被掌控在另一人手中的狀態，在唇角扯出一個挑釁的笑容。

“你不會殺我”，萊克斯的眼神仿佛在這麽說。

他是在虛張聲勢還是真心這麽認為？超人面無表情地盯著他，足足半分鐘後，超人到底是放松了手。

是因為萊克斯被他勒得太難受，為了防止自己因為情緒不穩而誤殺了對方，還是希望萊克斯對此做出些什麽解釋？

沒有人知道超人的想法，在這種狀態下，即使是萊克斯也猜不透超人。

“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為什麽要為了你做這些事情？”萊克斯用力地掙紮了一下，他發誓他已經用上了全身力氣，然而鉗制著他的人是超人，因此他劇烈的掙動甚至沒能讓拎起他的手動搖一絲半點。

這個事實讓萊克斯的表情有些扭曲，他放棄了掙紮，不想讓場面更難看。

雖然現在被超人拎在手上也沒有讓場面好看到哪裏去。

他的手自然垂下，不知做了些什麽動作，超人敏銳地後退了兩步，正好躲開五枚直沖他後背而來的小型炸彈，被他閃過後，那些危險的爆炸物掉落在辦公室的一角，發出嘀嘀的響聲。

超人短暫地楞了一下，短暫到人類沒能看出來他居然楞了一下。

等萊克斯再次恢覆意識，他已經平穩地站在地面上，超人站在他面前，而那五枚炸彈則不知所蹤。

“你的實驗室裏還有其他研究員正在工作，盧瑟。我一直都知道你不能算是一個好人，但你之前至少還懂得維護你的手下，我也沒有想到你會這麽……”超人慢慢地說，“無恥。”

說到最後一個詞的時候他竟然展示出輕微的不適，好像把這個詞匯說出口都會令他感到不舒服似的。

好像他真的重視人造的道德，萊克斯嘲諷地想。

“隨你怎麽說。”他整理著自己的領口，語氣不陰不陽。

領結已經被超人粗暴的動作扯得變形，越過襯衫勒在他的喉嚨上，襯衫的扣子還崩掉了一個。整理了領結，萊克斯摸索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領口扣不上了，只好擰著眉粗暴地把領帶抽下來，隨手放到辦公桌上。

超人就站在一邊看著他的動作，沒有插話。

這個沖動的家夥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恢覆理智讓萊克斯稍微有點吃驚，他有些失望地發現超人變回了他剛剛敲門後走進來的樣子，平穩，鎮定，從容，好像所有事都在他的掌控中。

他們就像相識已久的老朋友那樣和對方說話，短短半分鐘前的劍拔弩張好像根本就沒有出現過。

萊克斯．盧瑟能做到心平氣和地與自己的死敵談話是因為演技和冷酷，那麽超人呢？

超人又是為什麽能和從頭到尾都試圖置他於死地的人類，一個卑劣殘忍的惡棍，做這樣朋友般的交談？

所有情緒波動在那張完美面上留下的痕跡都消失了，在萊克斯．盧瑟面前，他又重新變回那個話總是很少，且漸漸不再為自己辯白的超人。

他問起了他一開始問過的問題：

“你需要我來這裏做什麽，盧瑟？我想你總不可能好心到告訴我你在變種人裏埋下的隱患——盡管你對自己的試劑有足夠的信心，但慷慨地附贈這樣的消息依然不是你的作風。”

“誰知道呢。”萊克斯狡猾地說，“也許我只是想知道你目前的狀態。”

“你的衛星沒有一天停止對我的監控，你分布在世界各地的暗線，我猜，也不會停止向你報告整理好的和我相關的信息。也許你還在網絡上做了一些手腳，所有涉及到我的消息都被被你的某些聰明的小程序抓取和分類。”超人淡淡地說，“但這些都不算什麽。你的疑心病或許已經嚴重到非要見我一面才能做出判斷不可。”

口氣並不重，但對超人這種口中說出的每一句話都能印刷在墻面上做裝飾的人來說，這段話已經是非常明顯的嘲諷了。

萊克斯笑納了這份嘲諷。他看起來絲毫沒有被激怒，甚至於十分愉快。

也許對他來說，任何一種能夠證明超人並非“完美”的情況都值得他微笑吧。

他們都沒有提及變種人的事情，萊克斯留下一個死局，而超人只能竭盡全力地應對。

“來見你之前，我救下了一個男孩。”超人說，“我原本打算直接來見你的，為了救他，我耽誤了一點時間。”

“那可真遺憾。”萊克斯皮笑肉不笑地回答，“為什麽不忘掉現在那些正在受難的人呢？為什麽不忘掉那些指向你的呼救？我更希望你能把更多註意力放在我身上。我希望你把全部的註意力都放在我的身上，而這正是我在這裏等你的目的，超人。你不可能同時出現在兩個需要你的地方。”

這句話完全就是默認了他總是在盡一切努力讓超人在各種拯救活動中分心，超人對此並不意外。

這是萊克斯的慣用伎倆，永遠從細微處落手，最終的成果會十分陰毒。

“……也許你希望在那些渴望獲救的人心裏埋下怨恨的種子，讓他們在呼喚我卻得不到拯救時對我產生怨恨。積少成多，那些怨恨遲早能為你所用。”超人微微搖頭，“我承認你的計謀相當有效，可我相信世界上有更多人是清醒的，他們知道超人不可能無所不能。”

多數人當然很容易被煽動和愚弄，只需要足夠的權勢和一點小小的技巧就能做到，很久之前的卡爾確實會為那些懷疑和冷酷感到痛苦。

……現在？

他早已經學會忍耐那樣的痛苦，甚至他覺得他終於理解了克拉克堅持這些行為的真諦。

“這麽多年過去了，超人，你還是那麽天真和不可理喻。”

陰謀的敗露並未讓給萊克斯造成打擊，他知道對於超人名譽的侵蝕是一件極為漫長的事情，而他從不缺少耐心，他會等待著，等待著，等待到那些被他悉心播散的種子逐漸長成，而那才是收獲果實的時候。

“也許我是有些天真。”超人靜靜地回答，“但我始終堅持……”

話語的餘音消弭在他的舌尖上，少見的，萊克斯看到超人露出怔怔的神色。

或許超人所展示的理念和思想是真的太理想化了，而在這樣的理想化道路上，也確實會迎來很多阻攔和嘲笑，乃至於挖苦和責罵。

卡爾從來都看得一清二楚。

有很多會為他設下重重障礙的人，甚至不是出於惡意，更多是出於一種自己即將眼睜睜看著一個美好之人被世界的黑暗面汙染和毀壞的絕望。他們是如此憤怒於這種絕望，憤怒到理智都被自己臆想中的結局所吞噬，做出一些常人難以理解的壞事。

可不管別人怎麽說，不管別人怎麽做，始終要堅持自我。

“你不可能憑著你的一己之力改變世界，超人。

“我從未想過改變世界，但我也從未想過被它改變。”

“……我需要你來這裏見我，是為了殺死你。”

萊克斯的語氣與其說是篤定，更像是在咬牙切齒地賭咒發誓，帶著那種愚蠢的年少意氣，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第一縷晨光在超人光潔的皮膚上留下閃閃發光的漣漪，那雙情緒平緩的藍眼睛裏逐漸升起了一輪圓日。

在大都會美麗如初的晨光中，他回應了他的宿敵：

“我知道，萊克斯。”

但也許。

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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