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俠沒有理會貓女，他連頭都沒有擡一下。

哄是不起作用的，他隱約能夠覺察到懷裏的小家夥是真的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了，盡管他在竭盡全力地嘗試讓自己安靜下來，他哭得一聳一聳的肩膀就是證明：

這是小家夥用大口換氣來壓制自己卻沒有成功的後遺癥，他稚嫩的胃和肺在這樣被強迫著平息情緒的過程裏積蓄了大量的壓力，而這種壓力正在以抽搐的形式表現出來。

小家夥已經完全哭崩了。

和他在飯桌上發洩式的哭泣不同，他現在處於什麽話都聽不進去的無理智狀態，蝙蝠俠能做的只有緊緊地抱住小家夥，讓他感覺自己並非無所依靠。

這會兒瑟琳娜也看出不對勁了，她一手叉腰站在一邊，狐疑的眼神在卡爾和蝙蝠俠身上轉來轉去。

她問蝙蝠俠：“我相信他不是韋恩的兒子了，現在我懷疑他是你的兒子。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他這樣大的小孩子這麽傷心，這個年紀的小鬼通常還沒有聰明到會傷心的程度。”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蝙蝠俠半晌後才回答。

瑟琳娜把那只很喜歡卡爾的小白貓抱起來擋在胸前，她的眼神停在卡爾的後背上，表情裏沒什麽喜怒——

“等等，”她說，“是我看錯了還是……”

卡爾的身體在蝙蝠俠的懷裏模糊了一下，就像壞掉的游戲機出現了閃屏，那些組成卡爾的馬賽克崩裂了一個剎那。

蝙蝠俠沒說話。

他低下頭凝視著卡爾，眼前的顯示屏上顯示異常能量波動的那個數字瘋狂地變換著，當它變大到了極致，卡爾又一次從他的懷中消失了。

這次這樣的現象出現得非常清晰，而且持續了有好幾秒鐘，無論是瑟琳娜還是蝙蝠俠都清晰地看到了卡爾的身體變換成點粒且逸散在空氣中的全過程，卡爾還在哭，但他的淚水飄蕩在半空的時候就已經完全消散，像是粗劣的全息投影。

“……嗯？”卡爾仿佛也意識到了什麽，他擡起頭，一邊抽泣，一邊左右四顧。

他看到的東西和蝙蝠俠、貓女看到的都不同。

在他的視覺裏，不是他自己消失了，而是那個古怪的、由線條組成的路又出現在他的面前。

蜂擁的人流看似緩慢實則急速地在這條廣袤的道路上穿行，各種顏色的光芒在這條小路周圍環繞，混亂的刺痛感和熟悉的疲倦重新覆蓋了他的感官，卡爾慢慢停止了哭泣，猶豫著四下張望起來。

“Kitty？”他茫然地喊。

一個矯健的身形從人流中浮現出來。

修長的身軀，從頭部到尾巴都精煉到無可挑剔的體型，四條蹬地的腿有力又瘦削，這造物從頭到腳都在彰顯力量和敏捷的美。

這是一頭黑豹，正值壯年，處於自己最為強壯和健康的階段。

“Kitty！”卡爾拔腿就追了上去。

蝙蝠俠和貓女註視著卡爾的身體在他們眼前逐漸消失，也都看到了卡爾明亮起來的笑臉。

不知道該怎麽做的貓女暴躁地給了蝙蝠俠一鞭，這一鞭子毫無意外地又被蝙蝠俠抓到了手中：“他怎麽了？到底是怎麽回事？別傻楞著，你又不是啞巴。”

這就是他撿到小家夥的時候發生的事情，蝙蝠俠想，小家夥憑空出現在他的面前，一邊呼喚小貓一邊朝他跑過來，現在小家夥大概就是使用著和他出現時一樣的能力，追著其他他認為是小貓的人離開。

只是一個設想，而且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這個設想。

蝙蝠俠默默地站在原地，努力將懷裏空蕩蕩的失落感拋到腦後。

小孩子真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物種，他們能在非常短暫的時間裏徹底入侵你清醒的每一分沒一秒，而你必須打起精神應對他們產生的各種小問題。

他們用他們的無助、愚蠢和哭聲綁架你，將你培養和塑造成他們忠誠的仆人。

蝙蝠俠松開手，貓女立刻收回了自己的長鞭。她警惕地後退了一步，沒有忘記自己手中還有剛從韋恩小子手裏偷回來的粉鉆。

想帶回去的小寶貝丟了，誰知道蝙蝠俠會不會心情惡劣地順手追究一下這起盜竊案。

保持警惕總不會有錯。

但她多慮了，在她的註視中，蝙蝠俠幹脆利落地從窗口跳了出去，身影在半空中飛掠而過，沒有給貓女留下只言片語。

“……好極了，蝙蝠俠，瞧瞧你給我惹的麻煩。”她盯著窗口自言自語道，“我還得找人修這扇窗戶。有什麽人願意來哥譚的下城區修窗戶？到最後還得去找那些黑幫。他們比蝙蝠俠還要討人厭。”

她活動了一下筋骨，打了個呵欠，若無其事地躺回了床上，準備繼續自己被打斷的睡眠。

或許是因為那條沾滿了小男孩淚水的枕頭就放在她的枕頭旁，她醒來的時候，覺得昨晚做的夢比哥譚的雨天還要潮濕，然而又有些香甜。

蝙蝠俠回到了蝙蝠洞中。

他坐在電腦前，平靜地將這兩天發生的一切放進新設的文件夾，包括那些圖片、錄像、未采集成功的唇紋指紋，各項身體資料，還有血樣分析得出的結論。

他刪除了大量的備份文件，所有東西都只保留一份。他將文件夾隱藏、加密，所有和小家夥有關的資料都被他封鎖起來，一如無事發生。

阿爾弗雷德欲言又止的面孔他只能視而不見。

那間設施完善的嬰兒房被封存起來，那本他為小家夥念過的童話書被重新放回書櫃，布魯斯沒有問小家夥換下來的臟衣服去了哪裏，他能猜到阿弗會把它清洗幹凈，和他自己小時候穿過的舊衣服放在一起。

本就無事發生。

卡爾追著他的小貓在混亂的時間裏奔跑，腳步從不會因為疼痛或是疲倦遲緩。

他確實是相當固執的小孩，盡管他只有兩歲，但在他決心做到的所有事情上他都顯得毅力驚人，甚至不誇張地說，他所表現出的執著會讓任何成年人都感到吃驚乃至於恐懼。

或許連神也是如此。

那條黑豹放慢了腳步，伴隨著一聲輕輕的嘆息，它的軀體逐漸變形成人的狀態。

它變成了一個年輕的女人，有著打卷的黑色長發和豐裕的胸，皮膚的色澤像黑巧克力，眼窩深陷，身著長紗，有股異樣的美。

卡爾奔到她身前，朝她張開手臂，她卻微微搖著頭後退。

“你回你的家，我回我的家。”她的嗓音低柔中帶著十足的威嚴，“我出來游玩太久了，親愛的Kal……新的統治者將要繼位，精神鏈接正在建立，我必須離開你的時間線。”

“Kitty？”卡爾呆呆地望著她。

“回去吧，Kal，回你自己的時間。”她輕輕搖頭，“你不該跟來。”

卡爾望著她，從她的表情中判斷出什麽，慢慢把手放了下來，猶豫地捏住了自己的衣角。

“噢。”她愛憐地說，“別這樣，親愛的。”

“我還沒跟布魯斯說再見。”卡爾小聲說。

“你現在就可以。去吧，然後我送你回家。”她回答，彎下腰，溫柔地推了卡爾一把。

卡爾出現在正行駛的蝙蝠車副駕駛座上，布魯斯為他的出現猛地繃緊了肌肉，意識到是卡爾時，他緩慢地放松下來，卻依然保持著警惕。

“我上次忘了和你道別。”卡爾對蝙蝠俠說，“拜拜。”

“也許你不太能分辨時間。”蝙蝠俠用他經過處理的嗓音回覆，“你的道別遲到太久了。”

“對不起。”

“我沒有責怪你。你找到你的小貓了嗎？”

卡爾點了點頭，又搖頭：“她不是我的貓。她是她自己的。我找到她了，但是她要回她的家。”

“抱歉。”

“不是你的錯。”卡爾說，困倦地垂下眼睛。

蝙蝠俠的提問驚醒了他：“你也要回家了？”

“嗯。”

“你家在哪裏？”

“我不能告訴你。現在不行。”卡爾說，“但是你會知道的。我們以後會成為很親密的好朋友。”

蝙蝠俠沈默著沒有回話，他轉了一下方向盤，蝙蝠車無聲地滑過街角，而卡爾也消失在他的副駕駛座上。

在正確的時間，亞歷山大從女神的手中接過熟睡的卡爾。

他的表情非常冷酷，然而情緒尚算平靜。雖然他沒有預料到卡爾擁有穿梭時間和空間的能力，但他之前為了卡爾的安全所做的安排還是起到了作用，在卡爾看不到的地方，女神龐大的本體穿戴著他為“神”特制的鎖鏈，在死亡的威脅下，女神果然為他帶回了他的主人。

借用時間寶石的能量他依然無法做到自由穿梭在時間線裏，他無法跨越構建成自我的邏輯悖論，之前在時間亂流裏尋找迷失的卡爾已經是他能做到的全部。

女神送回卡爾後他依照約定解開了束縛，可以預見對方再也不會踏足美帝——但這沒什麽要緊的，卡爾只不過失去了一個喜歡的玩具。

他會得到更好的東西。

經過重修的小別墅安裝好了能抑制小主人吸收太陽的氪石發射器，卡爾會得到更充裕的時間鍛煉心智；為他尋找家庭教師的事項被提上日程，亞歷山大正在擬選名單；除此以外還有更重要的……

他抱著卡爾走進浴室，將他浸泡在富含能量的血液裏。

它將融入他的血管，讓他不再受魔法的侵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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