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斯合上書頁，看向卡爾。小家夥一直在自顧自玩自己的，但不知為什麽，布魯斯就是知道他在認真地聽。

他才兩歲，這個故事的內涵對他來說太深奧了，不過就算僅僅聽表面的東西，它也很有意思。

這也是布魯斯在書房裏找到的唯一一本適合孩子聽的童話。

如果這時候能從窗外透過昏黃的落日餘暉，傳來一陣鴿子飛過的振翅聲，想必這幅讓阿爾弗雷德驀然生出不負此生的欣慰感的情景能更動人和溫馨一些。

可惜哥譚市沒有那麽燦爛的光明，更沒有人豢養鴿子。

哥譚的天氣不適宜鳥類的生存，這座島城的天空只有雷電、陰雲和雨霧。

布魯斯把手中的童話書放到一邊，卡爾擡起頭，問他：“你為什麽喜歡這個故事？”

“嗯？”布魯斯沒反應過來。

“你不是從第一個故事開始念的，你特意選了這個故事給我。你念這個故事，因為你喜歡它。”卡爾說。

“噢。”布魯斯眨了眨眼，“我還沒有想過我為什麽喜歡夜鶯呢，我猜我就是喜歡它。你不喜歡夜鶯嗎？”

“我不會喜歡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卡爾很認真地說，“我沒有見過夜鶯。”

阿爾弗雷德上樓叫他們吃晚餐的時間相較於往日稍微延後了一點，他希望能給卡爾和布魯斯留出更多的相處時間——卡爾不是布魯斯的孩子，他來歷不明，但又有什麽關系呢？

韋恩家族不至於養不起一個小孩子，而且阿爾弗雷德一直覺得韋恩莊園裏太空曠了，甚至比他獨自一人待在這裏的時候更加空曠。

他的小主人回歸時帶著一股陰郁而又隱含瘋狂的氣質，不明顯，但老管家依然敏銳地覺察出了這個。

小主人不願意多談他過去的經歷，老管家也就從未去問，但他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能令小主人露出誠摯的微笑的機會。

大宅裏或許會增添新成員了，他想，還好自從老爺回到哥譚市，他就持續不斷地為二樓的嬰兒房增添設備和玩具。

這只是一種隱晦的催促老爺成家生子的手段，阿爾弗雷德已經做好了長期抗戰並且抗戰到最後以失敗告終的準備，他自己也沒想到這個嬰兒房竟然真的有用得上的一天。

晚餐確實有很多肉，而且十分豐盛，這一點布魯斯沒有騙人。

阿爾弗雷德一般是不會理會布魯斯在膳食方面的任性要求的，可今天顯然是平常時候，而且要求吃肉的也不是自家從來不遵守健康生活習慣的老爺，所以他相當慷慨地準備了許多燉煮得又軟又爛的肉類。

這些用陶瓷小碗裝好的肉羹，或者說肉粥，散發出鮮美的香氣，卡爾吸了吸鼻子，握著小勺，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

他無精打采的，笑容也有些黯淡。甚至比布魯斯剛見到他的時候還要黯淡。

剛見面的時候卡爾身體虛弱，還帶著傷，此刻他被收拾得幹凈漂亮，坐在餐桌前吃阿弗精心烹飪的食物……可和此刻相比，小家夥當時笑得多滿足和開心啊，簡直和得到了整個世界沒什麽兩樣。

布魯斯切著自己面前的牛排，時不時地瞟卡爾一兩眼。

應該為小家夥做一個身體檢查。

他不會傷害小家夥，只是不確定小家夥現在的身體情況，不清楚小家夥身體內部有沒有受到損害。

而且在沒有任何和超人相關的資料，所有人都對超人的狀況一無所知的時候，小家夥無疑是個非常有價值的切入口。只需要為他做一個身體掃描就夠了，連血樣都不用搜集，小家夥穿過的衣服上就有足夠多的血漬。

可不知為什麽，布魯斯總覺得他不太可能在小家夥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做到對他進行掃描。

他很聰明，盡管他的話不多，很多時候布魯斯都覺得能從小家夥的眼中看到一種屬於孩子的智慧。他好像自有一套理解事物的方式，或許和成年人有些隔閡，卻能抓住核心。

直到小家夥睡下布魯斯也沒有找到機會。

他坐在卡爾的床前，手指輕輕按在被子的一角，卡爾睜著眼睛望著布魯斯，仿佛在困惑為什麽布魯斯還留在這裏，又好像根本什麽都沒有想。

“你有問題。”還是卡爾主動開口。

他說話還是奶聲奶氣的，語氣卻像個大孩子一樣。

其實他在不哭鬧的時候一直表現得很成熟，只是他長得太可愛了，讓人情不自禁地忽視了他的心智，將註意力放在他的外表和嗓音上。

“大人總會有問題。”布魯斯回答說。

或許是因為他熟悉的夜晚降臨到身邊，他說話時有種讓他自己也覺得陌生的溫柔。

和他對那些美艷超模的溫柔不同，和他對老管家的溫柔不同，和他對他寥寥無幾的那些朋友的溫柔也不同。這種溫柔裏似乎帶著超乎他自我的安穩平和，沒有刻意放緩，也沒有強做冷酷。

他感到平靜和極為克制的放松。

有些疲憊，但這種疲憊在小家夥面前似乎是可以被原諒和可以展示的，不會令他痛恨自己的懦弱和無能，也不會讓他覺得自己一無所用。

“我的問題比你更多。”卡爾憂郁地嘆了口氣，還挺像模像樣的，“我覺得發生了奇怪的事情。昨天應該是昨天才對，但是昨天不是昨天了。今天不應該是今天，但是今天變成了今天。”

布魯斯沒聽懂卡爾在說什麽，卡爾也沒有要進一步說明的意思。

他只有兩歲，但已經在接受亞歷山大的教育了，主要學習的對象是如何書寫氪星語。氪星語才是他的母語，他能流利地用氪星語和成年人進行對話，亞歷山大和他說話也多是用氪星語，所以他英語反而用得不太利落，也不認識很多單詞。

但他認識阿拉伯數字。

而且最起碼的，他認識自己的名字在英文裏的讀法和寫法。

所以卡爾很快就在電視節目顯示的時間中認識到有什麽不對——他放開聽覺，聽到外面的談話和說笑，隱隱知道這種不對非常奇怪、非常嚴重，可又對具體的情況稀裏糊塗的，而且既不知道該怎麽表達，又不明白該怎麽改變。

但他知道“布魯斯．韋恩”是可以信任的人。

因為他是“卡爾．艾爾”的好朋友。

可是，如果“布魯斯”是“卡爾”的好朋友，為什麽對方沒有認出他到底是誰？

卡爾也不確定他能不能告訴對方更多東西，他根本就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對方任何事情。

哥哥說外面的世界對他來說非常危險，因為他和外面的人不同，如果獨自在外，他必須保持沈默。最好什麽也不要做，待在原地就好，哥哥會來救他。卡爾鬧不明白這段話裏的因果關系是怎麽成立的，不過聽哥哥的總沒有錯。

他閉上眼睛，感到他在這些日子裏才剛剛熟悉起來的疲倦和困意。

布魯斯還坐在他的床邊，他心裏還有很多疑惑和恐懼，外界的聲音源源不斷地沖進他的耳朵，和他在家裏的時候完全不同，在家裏，他只能聽到大自然的聲音。

“Kitty？”他低聲喊。

盡管他清楚布魯斯不是Kitty。

沒有人回答他，也沒有溫暖的身軀悄無聲息地踱過來，跳上床，臥到他的身邊。即使做好了心理準備，卡爾也覺得失落極了。

但在卡爾昏昏欲睡的時候，他感覺到布魯斯輕輕動了一下。

一只溫熱的、幹燥的手放到了他的額頭上，一觸及離。

於是卡爾縮成一團的小小的心寧靜下來。

瑟琳娜覺得她今天的運氣很好。

她一貫運氣很好，這一點連她自己也一清二楚。

成為國際級的頂尖大盜固然因為她精湛的偷竊技巧，也和她精通格鬥，無論是體能還是感官都異於常人息息相關，但在這個存在著各種各樣的超級人類和超出人們想象的科技成果的世界上，即使一等一的好手也會因為運氣不好而鋃鐺入獄。

瑟琳娜就知道自己有好幾位技術高超的前輩倒了大黴，在某次看似十拿九穩的任務之後銷聲匿跡，多半是遭遇了什麽不測。

所以她在工作之前總是非常謹慎，並不總是依賴自己的好運氣。視目標的難度她會多次勘察情況和收集情報，務必做到萬無一失才會出手。

這一次也不例外，尤其是在她盯上了哥譚市最具盛名的韋恩家族的收藏品的時候。

布魯斯．韋恩是個有錢沒處花的闊佬，沒事就一擲千金地買些珍貴珠寶和名畫回家擺著，瑟琳娜本來都看中了一塊珍稀的粉鉆，剛踩完點準備下手，那塊已被她視為囊中之物的粉鉆就被韋恩小子拍回了家，也是把她氣得夠嗆。

不過她很快就重整精神，決心夜探韋恩大宅，去取回屬於她的粉鉆。

想必韋恩也不會太在意這塊粉鉆的去留？反正他買珠寶回家後總是隨手就送了漂亮女伴，瑟琳娜有充分的信心，如果她用本來面目出現在布魯斯．韋恩的面前，那小子多半會樂顛顛地一口答應把粉鉆送給她。

事情進行得非常順利，無論是在那個最近聲名鵲起的“哥譚騎士”蝙蝠俠的夜巡中通過，還是悄無聲息地潛入韋恩莊園的工作。

但瑟琳娜總覺得有什麽不對。

而這種預感也很快就得到了證實。

在她身後，一個小小的、稚嫩的聲音響了起來。

“……Kit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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