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段時間裏，非常令卡爾感到驚奇的是，竟然真的沒有發生任何大事。

宇宙中沒有任何星球級的災難，地球上也沒有超級反派跑出來搞事，甚至連那些超人日常的工作數量都輕微地減少了。

就好像冥冥之中存在著某個奇怪的定律：

當超級英雄們忙於具體的某事，暫且無法抽身管理其它案件的時候，那些本該出現的案件就會自覺減少。

卡爾為自己的想象笑了一下，但不去考慮他的設想到底是否真實可靠。

這大半個月的悠閑對他來說根本就不算是一種休息，因為某種程度上說，他自己也願意承認，他是喜愛超人的工作，乃至於依賴這份工作的。

閑下來的時光變得很無趣，尤其卡爾沒有其他的愛好，這些多出來的時間就變得非常難熬。

時間太多的情況下，卡爾經常電話和短信騷擾托尼和萊克斯，詢問他們的工作進度，和他們天南海北的胡扯一通，當然多數時間裏，卡爾都更樂意和萊克斯聊天。

和萊克斯說話很有趣。

因為萊克斯說話的時候總是會忍不住提起或是暗示超人。

結合卡爾對萊克斯的了解，他能肯定這種提及和暗示對萊克斯來說幾乎是無意識的行為。

關於超人的所有事情都會引起萊克斯的註意，這家夥在多數時間裏都能維持自己的冷靜理智，然而只要遇到超人，他就無法自控。

不管是愛還是恨——多半都是恨——超人完全將他占據了。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呢？我是說，你投給超人太多的關註了，萊克西，我感覺你正在被他吞噬。”

卡爾在視頻電話裏說起過這個，他不覺得自己的詢問有任何問題，畢竟他是卡爾．艾爾，他在萊克斯面前有暢所欲言的特權，他可以說違禁的話題，也可以詢問危險的東西。

那些危險到深入萊克斯．盧瑟內核的問題。

“……我能夠理解你不喜歡我關註他，蜜糖。”萊克斯思索了一會兒才給出回答，“但不用擔心，親愛的，不管我有多關註他，你……獨一無二。我對他的關註和我對你的關註不是同一件事。”

“就像你沒有受到他的吸引似的。”卡爾說，在萊克斯面前他確實只是他自己，或許有時候他還是太放肆了，“我認為你對他的態度不太妥當。你沒有意識到嗎？你有時候顯得過分迷戀他了，就像你過分迷戀我一樣。”

“你對我的指控毫無證據。”萊克斯的語氣平靜極了，“我關註超人，只是出於一個地球人對外星人的警惕，一個普通人對超能力者的警惕，一個城市的管理者對闖入者的警惕。親愛的，別想太多。”

無論卡爾說些什麽，用語有多麽危險，萊克斯的應對都無懈可擊。

不過他偶爾還是會說些真心話，在那些卡爾不主動提起、不刻意詢問的時間裏，在他們的對話輕松平淡，甚至有些愚蠢和浪費時間的時候，那些關於超人的思考從他的只言片語中洩露出來，真實而坦蕩。

清晨，他在路上看到超人阻止了一起槍擊案，被救下的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跌跌撞撞地扶著超人的手臂，冷汗涔涔、面孔扭曲，和超人的英俊和穩定形成了極大的對比。

這天他主動給卡爾打了電話。

“……希望，我們已經失去了希望，蜜糖。人們不再奮鬥和拼搏，因為他們什麽都不需要做就能得到拯救，他們只要在災難來臨的時候尖叫和哭泣，就會有救世主從天而降……他不遮擋面孔，營造出一副毫無遮掩的假象，但實際上呢？他心裏非常清楚他和人類有巨大的不同，他也從來都不真正把人類放在心上。”

卡爾正在飛向另一場車禍的路上。

對萊克斯的發言，他沒有高聲反駁，但也沒有假裝讚同。

“也許你的設想是對的，”他說，在高空中，他的聲音依然平靜和有力，“除了最後一小句。我想他還是把人類放在心上的，只不過他不認為他需要和人們交心。和太多人交心是危險的事情，我想……這只是出於自我保護。”

“他足夠強大！”萊克斯說，幾乎是在低吼，“他足夠強大，至少肉體如此——你的話給了我很好的啟發，蜜糖，也許這是一個研究的方向，從精神上，他是可摧毀的。”

“真高興能對你有所幫助。”卡爾說。

“你聽起來不打算反對我正在做的事情。”萊克斯的聲音恢覆了一貫的喜怒難辨，“我以為你會對他那樣的‘好人’、‘大號童子軍’抱有一定的——好感？”

“噢萊克西。”

卡爾輕輕笑了一聲。

他開始降落，急速的，速度比世界上最快的子彈還要快上無數倍，空氣在他的周圍凝固，又被他打碎，而他絲毫不擔心萊克斯能夠聽出端倪。

一輛剎車失控的貨車即將撞上滿載了小學學生的校車，他聽到了貨車司機絕望的呼號和校車司機因為緊張而摩擦得咯咯作響的牙齒，他聽到了小孩子晃動的車廂中發出的尖叫。

還有那聲稚嫩的、充滿了信任的疾呼。

“超人！超人！”

他沖過去，在千鈞一發的時刻扛起貨車，飛到了天上。

“關於超人——萊克西，他還年輕。”他低聲說，在歡呼和掌聲中幹脆利落地拆解了貨車，將驚魂未定的司機放到一邊。

而後極為罕見的，他沒有馬上轉身離開，而是在半空中伸出手，擦去窗邊那個小女孩腮幫上的淚水。

“他太年輕了。”卡爾的話音裏帶著嘆息，“所以別對他太寬容。”

隔了沒幾天，萊克斯就又有話想對卡爾說了。

電話接通的時候超人正懸停在世紀大廈的樓頂，一位年輕的女郎坐在大廈的邊緣，呆呆地凝視著腳下，對近在咫尺的超人視若無睹。

一個試圖自殺的人。

“你陷入危險，高聲求救，心裏清楚他會及時趕到，他確實做到了……我們都知道他不可能永遠做到，或許從這一方面對他的聲譽造成打擊是一種擊潰他的方式，但我不確定，因為他本質上是不在乎人類的，他不和人交流，也不透露自己的任何消息，除了他會救助陷入危險的人之外民眾對他一無所知……”

“……而一無所知是最危險的事情，一無所知會滋生恐懼。奇怪，以我所見超人並不愚蠢，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他為什麽不更開放自我一些，鑒於他已經這樣地……為人類付出？”

“也許他是在為你創造擁躉。”

“非常有趣。”萊克斯說，“我能確信他對我的所作所為並非毫無了解，但我想不出你的看法有任何具有說服力的理由。”

“也許看你困惑是他的娛樂方式。”

“這不好笑，蜜糖。”

“……也許你應該自己問他，在下次碰面的時候。”卡爾只好說，“但我堅持我的看法。”

超人在世紀大廈的樓頂懸浮了整整三天，日升日落，雲聚雲散，三天後那個女人終於擡頭看向他，瞳孔中布滿了血絲：“超人。”

她的聲音虛弱極了，仿佛即將燃盡的篝火。

“你好，女士。”超人說。

“為什麽你在這裏？你想做什麽？不要管我了，這三天時間足夠你做很多事情，有很多災難等著你解救……別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別想著能勸服我。”

“我想您需要一場談話，所以我在這裏等您。”超人回答，“在這裏等您沒有浪費任何時間，我也不打算說服任何人。”

“……我一直沒有往下跳，不是因為我沒有下定決心，而是因為我知道只要我這麽做了，你就會接住我，然後將我交給警察。”她說，“飛走吧，你這英雄。你是好人，可發發善心，別管我了。我知道我在做什麽。”

“也許您願意告訴我您在做什麽。”

“我正在努力結束我的人生。”

“您為什麽要這麽做？”

“你的問題太多了，你是記者嗎，超人？”

“很遺憾，恐怕我不是。”

“……如果你向我保證只要我告訴你我為什麽要結束我的生命，你就不會阻攔我跳下去，那麽我就願意和你談談。”她說，顯然是意識到自己不可能比超人更有耐心，“你能信守承諾嗎？”

“可以，女士。”

她沈默了一會兒，將散亂的長發別到了耳後。

“半年之前，我失業了，因為我原本就職的公司被惡意並購，我的信用卡和助學貸款還沒有還完，我的房租還有一個月就到期……生活像噩夢一樣，但到這裏為止我還能承受，這又不是什麽大蕭條時期，我能找到新工作。”

“我確實找到了新工作，還有了一段新戀情，辦公室戀愛，很蠢，我知道，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對他完全不了解，我是新人，也沒有人會主動幫助我，他向我施以援手，於是我被他給迷住了，他那麽英俊、富有、風度翩翩，我為他神魂顛倒。四個月之前，我懷孕了。”

超人的視線集中到她的小腹上。

這個國家不允許墮胎。這意味著她的孩子還在。

“你在透視我嗎？”她說，“我們都知道你能透視。”

“沒有，女士，那很不禮貌。”

“現在你得到了允許。”她說，“告訴我吧，告訴我這是個男孩還是個女孩。”

“您的故事還沒有講完。”

“……也好。什麽都不知道也很好。”她並未糾纏，“我被他騙了，超人，他已有妻女，只是都在國外。因為是辦公室戀愛，我們的戀情是保密的，沒有人知道我們的關系，我告訴他這個喜訊，他馬上動用關系辭退了我……我再也沒有找到過合適的工作，他在這一行裏有些權威，而我並沒有優秀到能讓人無視他的警告。”

“我猜我是世界上最倒黴的那批人之一，超人。”她繼續說道，“三個月之前，我的父親因病去世，一個月之前，我的母親產生了老年癡呆和中風的癥狀。”

“也許是我太懦弱了，但我看不到我的生活還有什麽希望。”

超人懸浮著，一語不發。

“……你不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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