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一閑下來，就猝不及防地得知了佩姬．卡特危在旦夕的消息，不得不說，對這位女士的忽視讓布魯斯感到心虛和內疚。

盡管他心裏十分清楚，就算他關註了佩姬的情況也起不到什麽作用。

這種時間所導致的身體的惡化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起碼現在的科學水平做不到。

即使布魯斯註視著那些維持佩姬生命的儀器上的每一個參數的微小變化，除了陪伴和等待，眼睜睜地看著佩姬的身體進一步惡化，直到走到生命的盡頭外，他做不到任何事情。

但人類普遍會有這樣的心態，產生一種“如果我早就知道”、“如果我沒有忽視這種改變”，那麽現在的情況或許會有所不同的妄想。

布魯斯盡全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愧疚心理。他對佩姬．卡特從來都抱有十分的尊重，他尊重每一個戰爭英雄，而這位女士還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幾乎沒怎麽考慮，他就決定要去探望佩姬。

阿弗對他的這個決定十分讚同，盡管他表達讚同的方式一向隱晦，但布魯斯還是從中覺察出足夠數量的欣慰。

忠誠的老管家為他挑選和整理好服飾，警告他“穿得像個紳士一些，但願您還記得禮儀”，布魯斯一邊胡亂應聲一邊對著鏡子撫平領口，從鏡子的角落，他看見正朝著他的方向好奇地張望的迪克。

他忽然有了一個主意，並且越想越覺得這個註意非常不錯。

“迪克，你和我一起去。”布魯斯說，“你不能進病房，那對你來說不是一個合適的場合，我探望卡特女士的時候你可以在醫院外等我，事情結束之後，我或許有時間帶你在大都會市逛一逛。”

“真的嗎？”迪克的眼睛亮起來，他完全無法掩飾自己的雀躍，“我馬上就去換衣服！”

最後他穿上了一套學生氣十足的小馬甲，黑色的圓頭皮鞋被擦得鋥亮。

布魯斯果然沒有帶他進到醫院裏面去，他認為這裏的氣氛不太適合年幼的迪克，選擇性地忽視了迪克根本不是那種天真無邪的小男孩，而是親眼目睹自己的父母摔死在自己面前、又跟著蝙蝠俠在哥譚市的夜晚打擊犯罪的羅賓的事實。

不過迪克現在還在和新的親人進行磨合，對於布魯斯的說一不二和強勢的控制欲，他顯得不那麽具有反抗精神——他畢竟還是個小孩子。

而且是很懂事的那種小孩子。

服從長輩對他來說不是一件難事。

他在醫院外的草坪上繞圈，無聊地踢著小腿，埋頭踩著磚石與磚石之間的縫隙往前走。這地方足夠開闊，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迷路的。

“嘿。”然後他聽到了一個年輕的聲音，這聲音甜蜜、輕快而又略帶沙啞，“你在這裏做什麽，小孩兒？你一個人在這裏？沒有人看著你嗎？”

“布魯斯進醫院去了，要我在這裏等他。”迪克條件反射一般說，“他過一會兒就出來，我能照顧好自己。”

他擡起頭，自然而然地停下腳步，看見他的正前面盤腿坐在草坪上的男人。

他們的距離已經相當近了，事實上再走那麽兩三步迪克就能踢到這個男人的小腿，但迪克埋首前進的時候太過專註磚石的縫隙而忽略了前方。

這家夥就就像憑空出現的一樣，迪克對他的到來毫無所覺。

這不對，非常不對。

迪克的感官非常敏銳，盡管他從不自誇，但在雜技團的表演生涯，那些在半空中依靠幾根繩索蕩來蕩去的經歷鍛煉出他細致的觀察力和極快的思維速度，他熟悉風聲、呼吸聲和腳步聲，然而這個男人坐在那裏的時候他竟然毫無所覺。

“你好。”他坐在地上，因此得稍微仰著頭才能和迪克對視，“你可以叫我卡爾。”

迪克馬上就知道他是誰了。

卡爾．艾爾，布魯斯公開承認過的“弟弟”，大眾所默認的布魯斯．韋恩最好的朋友。

在還沒被收養的時候迪克就知道卡爾了，這沒什麽奇怪的，這個世界上要是有誰不知道卡爾．艾爾才奇怪。

但那時候他對卡爾的印象只停留在“一個有錢佬”上，被布魯斯收養之後，他才出於對布魯斯的好奇，查過和卡爾有關的資料。

除了他隱秘的童年和青少年時期，他剛成年沒過多久就父母雙亡的經歷，他有一個手段強硬、扛起了艾爾集團重任的養兄外，迪克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卡爾那張英俊的面孔。

現在這張臉正對著自己，還帶著甜蜜的、好奇的笑意。

“你、你好。”迪克有那麽一瞬間的緊張，不過他很快就反映了過來，鎮定地自我介紹道，“我叫迪克．格雷森，我是布魯斯．韋恩的養子。”

“我知道。雖然沒見過你，但我有你的照片，我哥哥給我的。”卡爾說，他輕輕眨了一下眼睛。

這個動作裏顯示出一種和他的年齡不相符的活潑，可有那麽一張臉和笑容的人，好像做什麽都很妥當。

迪克的年紀確實還小，但他已經很有自己的想法了。

就像他第一次從電視中看到懷抱著嬰兒從天而降的超人，就由衷地開始崇拜那個強大的英雄一樣，他確定自己喜歡卡爾．艾爾。

“你也是來這裏探望卡特女士的嗎？”

迪克掛上一個燦爛的笑臉，自來熟地湊到卡爾的身邊坐下了。

佩姬的病房外，托尼和布魯斯各自占據了半個休息室。

他們只是在剛看到對方的時候皮笑肉不笑地和對方打了個招呼，然後就各自站到一旁，一聲不吭地杵在原地，無聲中，和另一個人呈現出分庭抗禮之勢。

托尼占據的那半個休息室還包括了一只從頭到尾都在狀態外的冬兵。

冬兵所做的粗糙的外表掩飾阻攔不住布魯斯刁鉆的眼神，剛進門的時候布魯斯就飛快地認出了對方，但沒有表現出來自己的吃驚，他就像根本不知道角落中那個沈默而筆挺的男人是已經確立死亡了幾十年的二戰英雄一樣，神態自若地站在原地。

能表現得這麽鎮定，有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在進門前已經經受過“活的美國隊長就站在我面前”的精神沖擊了。

史蒂文意識到了布魯斯的接近，只是思緒混亂之下，他沒心情註意布魯斯翻江倒海的內心活動，甚至不想多往身邊看一眼。

他只是註視著佩姬，暢想著他們曾經有過的美好時光，和那些在子彈和血液中誕生的情愫。

布魯斯沒有打擾美國隊長。

在這個已經被政府宣傳成為國家英雄的男人背後站了半分鐘，盡量用眼角的餘光打量了對方一遍後，他悄悄地退出了探望間，進了等待室裏。

托尼．斯塔克也在這沒有出乎他的預料，根據公開的那些二戰資料，佩姬和霍華德是很好的朋友，托尼年幼時也曾受她的照顧，在這位不是長輩勝似長輩的女士臨終之際，他一定會前來探視，布魯斯能肯定對方一定會想辦法親手操辦佩姬的葬禮。

唯一奇怪的事情是卡爾竟然不在……明明出發前他就確定了卡爾的直升機降落到斯塔克公司樓頂，沒道理卡爾不跟著托尼一起過來。

一想到卡爾，布魯斯就覺得頭痛。

他真的沒有太多和正常人相處的經驗，盡管卡爾生氣之後的反應好像也不是特別正常，相比起同齡人顯得很幼稚，可那到底是一個幼稚的正常人的正常反應。

而不是像他過去的“朋友”，起了爭執後對方十有八九會一怒之下一巴掌就劈砍過來，然後布魯斯就能順勢和對方你來我往地過上幾招，大家各自都毫不留手招招都致對方於死地，但打完這場後兩人照樣是“朋友”。

現在布魯斯寧願和卡爾打一架，他可以放水輸給卡爾，然後他們就能借此握手言和重歸於好。

“別想了。”托尼冷不丁說，“卡爾剛出去，就你前腳還沒進門的時候。”

布魯斯露出社交笑臉：“我知道了。”

“別笑了，韋恩，惡心。”托尼一點也不給布魯斯面子，語調中充滿了幸災樂禍和不懷好意，“告訴你吧，卡爾這次真的生氣了，我們剛見面的那次我都沒惹他生氣成這樣——你完了，韋恩，絕對的。”

托尼都這麽說了，布魯斯也收起了笑臉。

“不勞您費心，小斯塔克先生。”他咬著牙抑制著一巴掌糊到托尼臉上的沖動，“我和卡爾的事情我們自己處理，相比起我，您還是更擔心自己一點吧。”

“我可沒什麽需要擔心的。”

托尼不知道布魯斯的花花公子只是明面上的偽裝，更不知道自己駕駛著鋼鐵戰衣去阿富汗做的那些事，包括美帝軍方對“鋼鐵俠”所做出的反應都在布魯斯的監控之下。

理所當然的，布魯斯的警告被他當成了一種嘴上不饒人的行動。

草坪上的卡爾還在和迪克說話。

“布魯斯這人特別難相處，你要說他情商低吧，根本就不是那麽回事，他明明很懂這些。”卡爾對迪克說，“我覺得他特別好，又特別糟。跟他做朋友很累。”

在他們頭頂，一架直升機輕盈地掠過，投下鳥兒般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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