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捷的現代化社會讓人與人之間的聯系越來越無視距離，發個消息說幾句話或是視屏通話都要不了多少時間，就像卡爾所表達的那樣，稍微主動一點、表達自己的情緒根本花不了多少時間。

但對布魯斯來說，困擾他的從來都不是“缺少時間”。

他就是做不到表露自己的情緒，像是某種強迫癥、詛咒或者魔法封印。

他太習慣掩飾自己的情緒了，又太習慣獨自一人的生活了，對他來說，社交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種毫無益處卻需要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的活動他不在意、不關心，他有意無意地忽略它們。

更確切地說，從他踏出哥譚市第一天起，他就知道他以後將走上一條充滿艱辛、血淚和痛苦的道路，他的生活再和常人無關，他只會給周圍的人帶來災禍。

諸如此類的原因布魯斯還能分析出無數條。

環游世界的途中曾發生過一些相當糟糕的事情……即使今天，他仿佛還能感受到那時候在鼻尖飄散不去的血腥氣味，還有發自內心的暴虐和快意。

數年前開始，布魯斯就將定期評估自己的心理狀況並記載下來這件事列為頭等大事。

正是因為他清楚自己是個多麽感情用事的人，他才盡一切力量把自己打造成全靠理智行事的機器。

“布魯斯？”卡爾靜靜地喊了他一聲。

他還在等待布魯斯的答覆。

他的耐心在等待中不斷消耗著。

來哥譚市之前，卡爾對此行的態度還很樂觀，他知道布魯斯在未來會有多麽冥頑不靈和軟硬不吃，但到底他現在還是個年輕人，還能放肆大笑和吵鬧，某些時刻也會真心實意地表現得像個備受寵愛的花花公子。

所以卡爾覺得也許讓布魯斯說些真心話沒有什麽太大的難度——退一萬步說，就算布魯斯覺得他沒有必要和“卡爾．艾爾”維持良好的關系，就算他真的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什麽，那他也能按照社交禮儀假裝道個歉對吧？

假裝道歉對他來說不是難事，多諷刺，布魯斯這樣的人能把所有情緒都偽裝得以假亂真，偏偏越是真心話就越發難以開口。

真的讓布魯斯清醒地睜開眼睛了，卡爾意識到他的想法太過天真。

微表情能騙人，小習慣可以用訓練抹平，唯獨氣味絕對不會出錯——布魯斯的混亂、黑暗和緊張情緒混在這個又濕又冷的城市中，讓卡爾覺得很不舒服。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布魯斯咕噥道。

他相當不自然地避開了卡爾的眼神，但他只保持了偏頭的動作幾秒鐘，就又重新迎了上去。

如果現在有人能通過某些途徑看到他們兩人對峙的這一幕，一定會恨不得沖上去把心中已經被內疚和自責塞得滿滿的布魯斯打一頓，然後逼著他像某個民族的人一樣跪在地上好好道歉，因為他明明就已經很清楚自己做錯了什麽，也很清楚是該道歉的時候了。

他就是說不出口。

那些詞匯在他的舌尖上滾來滾去，黏住了他的嘴唇和牙齒。

“你在等什麽？”卡爾說，“這麽拖著根本就不可能解決問題。”

“我知道，”布魯斯說，“我知道。”

卡爾就也沈默了下來。

“……好吧，好吧，卡爾……好吧，我是說，我知道了，我不是有意忽視你的，雖然我確實非常忙，這一點我真的沒有騙你，我也不能告訴你我在忙什麽。”布魯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只是……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這時候該說什麽嗎？”卡爾說，“我教你。你應該說‘對不起，我錯了，我保證這種事情以後再也不會發生’，你還可以在後面添一些保證，比如‘我馬上補上這些年欠你的生日禮物’、‘以後你發來的信息我全都秒回’什麽的。瞧，布魯斯，多簡單的話，你為什麽就是不能說？”

多簡單的話，他想，你為什麽就是不能說？

布魯斯的焦躁和緊張是肉眼可見的。

被卡爾從臥室弄到這裏之後他已經變了好幾個姿勢窩在沙發裏了，他的手有時候抱著胸膛有時候無所事事地攤在身體兩側，而現在，他正用一只手的手指搓他的嘴唇，眉頭緊緊地擰著，整個人都散發著困獸的氣息。

“……對……”他慢吞吞地從喉嚨中擠出一個音節，“……不……起。”

“上帝也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卡爾說，“不管你想說什麽，我建議你想好了再說。”

“……對不起。”布魯斯換了一只手扶著下唇，“……我錯了。”

“你看起來像是被我逼著道歉的。”卡爾說。

布魯斯睜大眼睛看著卡爾，他的神色簡直有些委屈：“卡爾！你不能這麽對我！”

“是的！我能！”卡爾也叫起來，他刷地站起身，終於撕破了冷靜的面具，在客廳裏焦躁地走來走去，“我為什麽不能？我視你為兄弟，但是你就這麽對我！從來、沒有人、敢這麽對我！要不是我攔著，亞歷山大會搞垮你的公司然後把你投進監獄！別問他怎麽做，我們都知道他能做到！”

“你們太誇張了，卡爾，只是一些小事！”

“時間是由每一秒鐘構成的，生活也是由最微不足道的小事拼湊起來的，你以為每天都能流星撞擊地球、外星人駕駛飛船停在我們頭頂這種事情？”卡爾煩躁極了，“我為什麽要一直忍著你？我受夠你了，布魯斯，誰都比你討人喜歡，我為什麽一定要原諒你不可？”

“……什麽？”

布魯斯呆呆地問。

卡爾走到哪裏，他的眼神就跟到哪裏，卡爾繞著客廳打轉，他的腦袋也不自覺地跟著對方轉個不停。

“我說——我不原諒你。”卡爾停下了腳步。

“……你不原諒我？”布魯斯重覆了一遍。

“是的，我要好好思考一下，然後再說原不原諒你。”卡爾說。

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布魯斯的面前，彎下腰，把阿爾弗雷德擺上來之後還沒有動過的杯子端起來，將還在冒氣泡的汽水一飲而盡，然後把巧克力塞進嘴裏。

黑巧克力泛著苦味的醇香在口中緩慢化開了，香氣充盈了他的鼻腔，短暫地阻攔住哥譚市怪異的味道。

卡爾的表情好看了些許，他甚至露出一個習慣性的甜蜜的微笑。

“再見。”隨即他嚼著巧克力說，轉身邁著大跨步走出了客廳，把還沒有跟上事態發展的布魯斯留在身後。

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傳進客廳，不知失蹤到什麽地方去了的阿爾弗雷德從角落中冒出來，手中還拿著他常用的銀餐盤。

他把空杯子放在餐盤上，收走了放巧克力的空碟，隨後又神出鬼沒地消失在布魯斯眼前。

“……”

布魯斯坐在沙發上，眼睜睜地看著老管家完全無視他做完這一切，身姿筆挺地消失在門口。

他可是好不容易克服了心理壓力，好不容易開口道了歉，知道這件事的人就給他這個反應？

卡爾也就算了，卡爾覺得他道歉理所當然，還不滿意他的態度不好。

可連阿弗都這麽對他。

布魯斯莫名有種不祥的預感。

大概形容一下，那或許是種“我和卡爾這事還沒完”、“我在阿弗眼中失寵了”這兩者並存的不詳預感……吧。

反正卡爾把布魯斯狠狠教訓了一通之後就回了大都會，回了家，坐在自己的床上，他還是怎麽想怎麽覺得氣不順，蝙蝠俠的玩偶老老實實相當無辜地躺在一邊兒，他都怎麽看怎麽不順眼，把玩偶抓起來捏著尖耳朵狠狠蹂躪了一頓，才覺得氣消了一些。

但他還是很不爽。

於是他登陸了自己的臉書賬號，身為全世界最不負責任的總裁之一，他這還是第二次登錄自己的賬號。

卡爾發現他在臉書上的粉絲數量竟然漲到了驚人的九位數。

發生了什麽？臉書公司成立都沒多長時間，這個賬號也才發了一條消息，上次登陸的時候粉絲剛破七位數，怎麽才一兩周時間就暴漲了幾百倍？

一頭霧水的卡爾打開眼鏡搜索起了亞歷山大發給他的公司事務，然後才了解到究竟是怎麽回事。

總結來說這又是四個公司搭夥宣傳的結果——嚴格來說，主要應該歸功於托尼和卡爾自己。

托尼這個人本來就是社交媒體的寵兒，他的推特賬號粉絲數量世界第一，整整比卡爾多了一位數，而且基本全是活粉，他發的每條信息點讚數量都顯示為“未知數”，留言更是混合了多國語言，永遠顯示為“999+”，設備硬件稍微差一點的甚至沒辦法在他新發一條消息後五分鐘內點開他的主頁。

這樣一個自帶話題爆炸的人宣布入駐臉書，他的粉絲們立刻自發湧入這個新軟件，果斷註冊、關註托尼．斯塔克。

然後就沒什麽事可做了，托尼在臉書上的新賬號空蕩蕩的。

托尼的粉絲們在最初的熱度過去後，開始覺得註冊以後就只關註一個人好像太浪費了，畢竟臉書的註冊要填寫的一大堆信息挺麻煩。

他們抱著隨便逛逛的心態翻了翻臉書主頁，隨即發現，誒，這個軟件很好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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