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說強森並不非常害怕蝙蝠俠。

敬畏的情緒當然是有的，而且伴隨著蝙蝠俠對這個城市的掌控不斷加深，他的敬畏也愈發濃郁。

但害怕？不，不會。

任何一個有理智的人都明白蝙蝠俠為這個罪惡城市所做出的貢獻，他帶著年輕的男孩，他的助手羅賓保護著這座城市裏的居民，他打擊邪惡、關押罪犯，雖然有些沒有生在哥譚市的人會認為蝙蝠俠的風格太過冷酷和粗暴，可該說什麽才好呢？

這裏是哥譚。

哥譚人從來不期待光明之子。

對於這個沈默地將身體隱藏在暗處，正在用普通人理解不了的方式觀察自己的一舉一動的黑暗騎士，強森感到非常頭痛——考驗演技的時候來了，他默默思忖著，心知自己決不能暴露“卡爾”的任何消息。

如果蝙蝠俠只能找到他的頭上，那麽就說明蝙蝠俠確實認為他對學校的救援活動做出了非常重要的貢獻。

“晚上好，蝙蝠俠，你今天的出場方式還是那麽讓人印象深刻。”

強森站直了身體，就像任何一個在深夜裏見到蝙蝠俠的、生存於哥譚市的灰色區域的人物一樣，邊擺出適合迎接攻擊的姿勢，邊彬彬有禮地答話。

說完這句話後強森刻意停頓了片刻，然而蝙蝠俠只是一語不發地等待著他。

於是他只好嘆了口氣，放松下來，輕描淡寫地理了理自己的皮夾克。

“老實說，蝙蝠俠，我真的一點也不願意蹚你和小醜之間的渾水——我又不是那些被你關進阿克漢姆以後懷恨在心的精神病，也對這個城市的財富不感興趣。”強森輕輕地嘆了口氣，無奈地說，“但我有什麽辦法呢？你也知道，我可愛的艾布特就在那座學校裏讀書。好吧，他不是我的親生兒子，你肯定知道這個，我不意外。”

強森凝視著前方。

在他的臆想中他正和蝙蝠俠對視。他看不見蝙蝠俠的眼睛，這沒什麽，反正他也不需要知道蝙蝠俠是什麽表情。

現在是他在被人審訊，所以他擡著頭，確保蝙蝠俠能看到他的眼睛。

他知道他必須把話說得足夠有說服力，否則多疑的黑暗騎士不會相信他的每一個字詞。

“——可是艾布特還是我的兒子，”強森咬著牙慢慢地說，“從我決定養他的第一天開始他就是我的兒子，不管我們之間有沒有血緣關系。我們這樣的小人物或許不像你一樣無所不能，蝙蝠俠，但得罪我們也絕對沒有任何好處。哥譚人總有底牌。”

每一個單詞都是真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每一種情緒都是真的。

欺騙蝙蝠俠？噢得了吧，像強森這樣的人，才不會做那種愚蠢的事情。誰也不知道蝙蝠俠有多少底牌，這是個真理，欺騙蝙蝠俠絕對沒什麽好處。

所以他現在要做的事情非常簡單，他只需要說真話。

當然，是那些經過挑選和排列的真話，是那些強森已經在心中預熱了一千遍的真話，是他從學校中將他的小男孩抱出來以後就知道一定會有機會說出口的真話。

“卡爾”，那個來自大都會，多管閑事的闖入者，是不是也知道他精通隱藏真相，所以才在這個巨大的城市中挑中了他？

強森不知道。不管他說了什麽蝙蝠俠都只是沈默地聽著，他甚至不知道蝙蝠俠是否相信他。

“如果小醜現在能出現在我的面前，我會用盡一切手段殺了他，然後把他碎屍萬段。”他決定加把火，“難道你不會這麽做嗎？蝙蝠俠，我註意過你和羅賓的相處，我相信某種程度上說羅賓就像你的兒子一樣，難道小醜傷害了你的兒子以後，你不會這麽做？”

沈默了很久的蝙蝠俠終於開口說話。

“離小醜遠一點。”他說，“你玩不過他。”

可能只是一個眨眼的功夫，黑暗騎士消失在強森的面前。

強森後退了一步，感覺汗水濕透了他穿在最裏面的T恤，讓布料黏糊糊地粘在他的後背上。

“半夜三更碰見蝙蝠俠從天而降。哈，真是‘哥譚’。”他嘟噥了一句，又理了理夾克外套，頗有些遺憾地想起來他借給那個闖入者的是他最喜歡的一件夾克衫。

因為太喜歡了，他的工作又常常弄臟衣服，強森反而不怎麽穿它。

孤獨堡壘中，卡爾正在克拉克的指導下，餵養一只看起來像是小型霸王龍和巨型兔子的結合生物。

這是被克拉克發現的一些已經滅絕或是失去了母星的宇宙物種，他把這些生物養在孤獨堡壘裏，盡可能地為他們提供一個優良的生存環境。

卡爾忽然就笑了起來，是那種有些無奈又有些苦惱的笑容。

“嗯？”克拉克驚奇地看了他一眼，“你怎麽了？”

因為他們有同樣的氪星名字“Kal．El”，克拉克並不用“卡爾”稱呼卡爾，而是含糊地一筆帶過，實在到了非要叫對方不可的時候，他就叫卡爾“男孩”。

“我喜歡你這麽叫我。”第一次克拉克這麽叫的時候卡爾就對他說，“你很可靠，像我理想中的那種父親。我也喜歡喬納森和瑪莎，他們都是很好的人。有時候，我真希望我也像你一樣被他們收養。”

“不，男孩，你不是真的這麽想。”

“你說得對，我不是真的這麽想。”卡爾承認了，“我喜歡我哥哥，我也喜歡我的朋友。盡管他身上有些難以處理的問題，我還是覺得我的男朋友超級可愛。如果我被我的世界裏的喬納森和瑪莎收養，那我就一輩子都不可能和這些人見面了。”

“呃……”克拉克說。

“我真想一直留在這裏。”卡爾又說，他看了看克拉克，露出一絲微笑，“我知道我不是真的這麽想。但我想告訴你這個。”

克拉克明顯對卡爾的話有些手足無措，這麽多年過去了，作為超人飛過太空時有無數人為他尖叫，可他還是很害羞。

“你該回家的。”他最後也只是說，“想想你的親人，你的朋友，還有你的男朋友。想想那些使你成為你和令你一直努力奮鬥的存在，想想你最渴望成為的那種人，男孩，你還年輕，我和你一個年紀的時候，還在環游世界，苦惱著自己究竟是誰。”

“以及最後會成為誰。”卡爾說。

他又重覆了一遍那句話，那句語焉不詳的話：“我知道。”

他所有的高尚行為和所有的自責猶豫都因此而起。

現在正是一個極晝，陽光透過半透明的冰晶照射進孤獨堡壘，克拉克垂下眼睛，溫柔地撫摸著那些同他一樣失去了一切的生靈。

這一幕卡爾曾見過無數次，可只有此刻，克拉克就在他的面前，光芒中，他具體到用卡爾任何言論都無法說服自己這是一場幻覺。

“我有一個朋友——我都不知道他算不算我的朋友，因為他很討厭超級英雄那一套，他覺得與人為善是蠢貨才會做的事情，用來彌補他們的愚蠢——他建議我去其他世界看看，因為見過越多的平行世界，我越能意識到自己的獨一無二。”卡爾說，他笑起來，“我獨一無二。這大概是瑞克對我說過的，最近似於稱讚的話。”

克拉克擡起頭，若有所感，似乎想要說些什麽。

但卡爾已經率先擁抱了他。

“再見。”卡爾說，親昵地拍了拍克拉克的背，“再見，朋友。”

克拉克擡起手想要回抱住卡爾，但就在他擡起手臂的那一刻，卡爾的身影在他的懷中隱去了。

“再見，男孩。”

他最後只好對著空無一物的前方說。

陽光明媚極了，別的小動物蹭了過來，用頭頂著他垂落下來的手，克拉克收回凝視前方的視線，摸了摸它柔軟的皮毛。

他又聽見了呼救的聲音。

“好啦，我該走了。”他說，“畢竟——這是超人的工作。”

對於穿越平行世界這件事，卡爾也算是有不少的經驗了。

疼痛和身體被撕裂成碎片又被重新拼接的感覺永遠是必不可少的部分，在那些過程裏，卡爾時常能感覺到某些暴動的力量藏在平行世界和平行世界之間的縫隙裏，而他通過的時候，那些力量被引導著和他的身體融合在一起。

他仿佛無師自通了很多和平行世界有關的東西，那些關於定位不同世界的經驗，包括該如何在浩如煙海的世界中選擇某個特殊的時間點。

都是非常有用的技巧。

如果它們不是硬生生地鉆進他的骨血，學習它們的時候不是那麽癢痛交織就更好了……

一陣古怪的壓力從四面八法襲來，卡爾深吸一口氣，睜開了眼睛。

他出現在他離開前身處的地方，他的臥室裏。

窗戶開著，窗簾輕輕飄蕩。房間中的空氣十分清澈，客廳中，拉奧的呼吸十分平穩，卡爾還不知道他離開了自己的世界幾天，大概亞歷山大說了什麽安撫了拉奧，讓他還鎮定地待在房間裏工作。

希望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沒發生什麽大事，卡爾想。

宇宙裏，彼得得意洋洋地吹了一聲口哨：“我們把勇度甩掉了！哈哈！我是全宇宙最厲害的駕駛員！”

阿富汗地區，已經帶著科學家逃出生天，正焦躁地等待著斷後的露易絲的托尼咬著牙：“這瘋女人，怎麽還沒到。”

哥譚市，迪克正在蝙蝠洞中從蝙蝠俠身上學習格鬥的技巧。

卡爾：“……洛．拉莫！給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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