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懷中年紀稍大些的女孩兒好奇地看著鏡頭，而那些小嬰兒們安安靜靜地擠在一起，在他的懷中昏昏欲睡。

那些小臉都紅潤幹凈，衣著也很整潔，露易絲隱約記得紅披風先生將他們交給地面的群眾時他們看起來就很鎮定，沒有半點恐懼。

那個記事了一點的小女孩對他表現得十分依戀，雙手摟著他的脖子，斜坐在他的手臂上，看露易絲和鏡頭的時候會下意識地往紅披風的懷抱裏蜷縮起身體，藏起自己的半張臉。

這一幕像是一幅中世紀裏關於宗教和神靈的油畫，他是如此強大和堅硬，他懷中的孩子又是如此脆弱和柔軟，巨大的反差和強烈的視覺對比形成一種極其動人的對比，幾乎讓人回不過神來。

而此刻，或許是因為直升機靠得太近了，轟鳴聲讓他懷中的小嬰兒紛紛不安地扭動起來，他們從沈睡中驚醒，睜開了大大的眼睛，打著呵欠、砸吧著小嘴，轉動著腦袋看來看去，活躍得讓電視機前的所有人都覺得膽戰心驚。

“抱歉，先生，我們就停在這裏。”露易絲沒有出現在鏡頭中，鏡頭全都給了這個正緩慢飛行的紅披風，但觀眾都能聽到她的聲音，她的嗓子嘶啞而顫抖，任何人都能感受到她的激動之情，“先生，我能采訪你一下嗎？”

卡爾看著露易絲，依然輕微地擰著眉頭。

但他十分平靜，他的平靜裏有某種輕易叫人鎮定下來的力量。他說話了，回應了露易絲的提問，嗓音低沈：

“你可以問一個問題。”

只能問一個問題。

露易絲覺得自己陷入了整個職業生涯最大的危機。

怎麽可能只有一個問題？老天，身為媒體界的知名人士，她非常清楚人們對變種人的好奇和恐懼，和這一群體的封閉。

變種人在上個世紀二戰期間被人熟知，然而人們對變種人的所有了解，幾乎只有他們在戰爭中起到的可怕作用和他們不受控制的狀態。

萬磁王所率領的兄弟會對普通人態度惡劣，他們恐怖分子般的行徑也讓人們對變種人充滿了恐懼，不是沒有勇敢的新聞人想要對兄弟會成員進行采訪，但兄弟會的封閉和他們隱秘的位置讓新聞人們無處下手。

而眾所周知的親近普通人的澤維爾學院呢？新聞人們同樣不得其門而入。

X教授已經多年不出現在大眾眼前，偶爾在外界有所行動的X戰警也總是來去匆匆，再加上政府本身對變種人的態度暧昧不清、諱莫如深，幾十年過去了，已經被大眾所熟知的變種人竟然始終籠罩在迷霧中，成為了全世界所有新聞人都想要攻克的高峰。

現在，此時此刻，在不知有多少人觀看的直播裏，這個年輕的變種人就在她的面前——露易絲仿佛看到第二座普利策新聞獎在向自己招手。

問什麽問題？她要問什麽問題？她的問題多如繁星，可現在她必須從中挑選出最重要的那個。

露易絲情不自禁地清了清幹澀的嗓子，直升機的駕駛員是星球日報長期合作的對象，有著多年豐富的駕駛經驗，他讓直升飛機平穩地跟隨著超人，吉米把攝像機架在肩膀上，鏡頭始終穩穩地對準了這個神秘紅披風的面孔。

她問了一個最簡單的問題。

或許這也是最覆雜的問題。

“你是誰？”

電視機前，整個世界都在等待卡爾的答案。

他的眉頭依然微微地擰著，唇角卻牽起了一抹很淺的微笑。

整個世界都得到了他的答案。

“我是超人。”

他抱著六個孩子，驟然加速，消失在鏡頭之中。

辦公室裏，萊克斯凝視著超人的背影。

他的桌前放著一瓶已經開啟的紅酒，而他手中的高腳杯裏，深紅色的酒液已經所剩不多。

早晨十點出頭，陽光滲透了玻璃，照射在龐大而空曠的辦公室中，他的淺金色小卷發在陽光中幾如卷曲的金絲，酒水潤澤了他的面孔和嘴唇，他精神抖擻，情緒飽滿，還稍有些亢奮。

一切都按計劃進行——超人已經暴露在世人的眼前。

未來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註意到超人，而這一點，誠實地說，確實會讓萊克斯感到某種程度的厭倦和不安，但總體而言他依然對這個結局感到得意和愉快。

超人不可能完美無缺。

他暴露自己的行蹤、事跡越多，萊克斯就越容易找到他致命的缺陷。

這將會是一個長期的抗爭，需要長時間的付出和精力，但萊克斯清楚他絕不可能在中途放棄，只要超人一日不死，一日不除掉這怪異的外星物種——這一點萊克斯還不確定，但總有一天他會查出真相——他就絕對不會放棄。

酒水已經微溫，萊克斯將它們一口飲盡。

他把酒杯放在辦公桌上，出神地望著這座臣服在他腳下的城市，酒精和激烈的情緒讓他和平常有些不同，萊克斯只是控制著自己。

辦公室中安裝的大熒幕回放著來自露易絲．萊恩的直播報道，不知為什麽，萊克斯忽然有種預感，跟著這個執著的女記者，或許他能夠找到某些關於超人的秘密。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又焦躁而厭倦地滿上一杯紅酒，再一次將它一口飲盡。

早已寫好的軟件會自動搜索和攔截所有和“超人”有關的消息，超人已經公開露面，不再是一個游離於世界的“紅披風”傳說，這意味著很快人們就能將超人和那個傳說聯系起來，並最終了解他到底是誰。

事情都如他所料般發生，但為什麽？為什麽他始終感到緊張和厭煩，甚至他的心中充滿了驅之不散的失落？

是了，他考慮到了整個事件中所有人的反應。

他挑選出了一個乘坐著小孩、弱者，布滿了無辜的、從未做過惡事的幸福家庭的航班，精心設計了座位表，以保證年幼的孩子們聚集在一起吵吵嚷嚷，哭得不可開交。

他安排了年輕的、花兒一樣的空姐，她們美麗、清澈，無可挑剔，僅僅只是缺乏照管一群哭泣的嬰兒的經驗。

駕駛員、副駕駛都是畢業於頂級大學的高材生，有無數漂亮的證書，唯一的小小缺陷就是他們過分年輕，這個團隊還無法及時應對飛行過程中的突發危機。

除此之外當然也發生了一些小事，像是一場讓維護客機的工作人員心神不寧的發生在他家人身上的小車禍，檢修人檢修飛機前夜在酒吧喝下的摻了某些會讓他神志不清的小玩意的酒水，一些電腦程序上的細微差錯……

但這些事情，這些巧合，無疑都和萊克斯．盧瑟毫無關系。

沒有任何證據和痕跡能表明他和這件事有所聯系，萊克斯對此洋洋得意，可從另一方面說，或許這正是讓他感到不快和緊張的事情。

萊克斯坐在辦公桌前，大熒幕不斷回放著超人救下飛出客艙的孩子們和整架飛機的錄像，他凝視著超人飛在天空中的身形和他漂亮的面孔，畫外音中露易絲滔滔不絕地述說著她的驚嘆和崇拜，萊克斯聽了一會兒，忽然一陣無名火起，狠狠將酒杯摔到了地上。

“超人！”他咬牙切齒地說，暴躁地將桌面上的文件掃落了一地。

他考慮到了所有人的反應！

唯獨超人，對他的所做沒有任何回應！

今天沒有任何工作，茉西是個優秀的秘書，她能處理好所有公司事務。

但萊克斯依然在辦公室中坐到了天黑。

夜晚的大都會燈火通明，明亮的、無處不在的路燈讓街道上宛如白晝，萊克斯可以非常自豪地宣稱大都會市是整個美帝犯罪率最低的城市之一，而這絕對得益於萊克斯集團為這座城市捐獻的節能路燈和監控系統，得益於萊克斯集團向大都會市警署提供的電子設備和各種內部管理系統。

但超人，他來了，瞧啊，他一出現就阻止了飛機失事，挽救了數百人包括許多嬰幼兒的生命，全都是因為他力大無窮，並且他還會飛——

他還會飛！

一個完全不依靠任何科學設備就能在天空中飛來飛去的“超人”，哈，萊克斯無不譏諷地想，他在天空中俯視全人類的時候究竟是什麽心情？

超人，他無所不能，他毫無弱點，他用他那病態的、不應當存在的完美操縱了庸碌的凡人，如果他忽然對大都會中最高的建築起了什麽興致，帶著那種非人類的傲慢飛到他的辦公室外，萊克斯打賭，他也絕對不會感到有一絲半點的吃驚。

然後他聽到一陣玻璃窗被敲擊的聲音。

萊克斯的唇角輕微地扭曲了一下，似乎是想要露出一個笑容，但他最終失敗了。

“晚上好，”他沒有回頭，只是在桌子下方的某個位置按了一下，雙向擴音器被打開，他的聲音清晰地被傳了出去，“您剛剛拯救了一整架飛機的性命，超人，為什麽不去享受那些為你而響起的歡呼，享受全世界的關註，享受被你所拯救的人的感恩愛戴，反而屈尊來找我——卑微的萊克斯．盧瑟？”

“我知道你做了什麽。”在他身後，玻璃窗外，懸浮在半空的超人冷淡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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